第1章、047
火如忧郁的热带。
岑子墨是在回来拿一條宝石项链时,发现房子沦陷。哔哔剥剥,热浪烤脸,黑色尘埃在空中飞舞,空气裡有难以形容的气味。
她在挂上电话后,看着火,心裡突然觉得很空很空,好像這把火,把什么都烧彻底了似的。
不過,她从来就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下一刻,是找人算账。陆时城在医院裡养他被女色掏空的身体,至少,岑子墨是這样认为的。她還是家裡的女主人,有权力处理這些让人心烦的破事。
学校裡,云昭周末再次见到卢笑笑,她和张小灿从和教授家出来正结伴往自己家走。
她特别高兴,老师告诉她今年可能還有一笔奖学金要下来。
抬眼就看到让自己不高兴的人。
“昭昭,你和那個谁……”张小灿吞吐看她,云昭把脸堆进围巾裡,情绪不佳,“沒有,你先上楼等我。”
真尴尬,卢笑笑从来沒想過這样舍弃颜面来反复求一個二十岁年轻姑娘是什么体验。陆时城任性,她就得陪着,惯着,有时候也会恍惚想,如果当年的云昭沒有死,是不是今天的大家都是另一副模样?
云昭的脸在阳光下,异常剔透莹白,细细密密的黑睫毛微动着总有种欲說還休的感觉。卢笑笑不觉得她像死去的云昭,她這么美,整個人单纯无辜,有种懵懵懂懂的姿态。
而十七年的那個姑娘,内向,努力,总是穿着旧衣服在校园裡安静走過。
“云小姐,我很抱歉又来打扰你,”卢笑笑眼眶不觉湿润,她不爱哭的,永远笑呵呵,但此刻却倍感心酸,這是怎么了?转眼间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陆时城到底想要什么?而自己,又是浑浑噩噩在做什么?
芳华不在,心却還沒有着落。
“你去看看陆时城好嗎?见他一面,你放心,他现在在病床上躺着沒办法欺负你的。”
真是莫名其妙的话。
云昭冷下脸:“我想我态度表明得够清楚了,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麻烦你,以后不要随便来打扰我正常的生活。”
很生气,但不能沒有教养。
“云小姐,”卢笑笑有点急,又不想在外头跟她闹的难看,“你沒看新闻嗎?”
她把手机保存的截图给云昭看,呼吸急促,是的,只要陆时城能见到心爱的姑娘,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会帮他办到。
总得见着了,才能說上话,卢笑笑非常清楚問題的症结在哪儿,陆时城這個人,永远不把话說清楚。
云昭脑子裡嗡了下。
心忽然就被狠狠揉一把,她不肯表露,嘴巴倔强:“他不是什么好人,這是报应。”
卢笑笑愣住了,喃喃的:“是啊,也许吧,也许真的有报应不爽。”
随即回神,“云小姐,到饭点了,不耽误你吃饭你能考虑下嗎?我在路口花店等你答复。”
“我不会去的。”云昭說完跑回了家,到门口,她浑身瘫软地贴靠门上,一点点往下滑,他好好的人怎么会传出這种新闻呢?而卢笑笑,再三来找她。
为什么会觉得這么难過?云昭鼻尖泛红,她敲门进来,极力克制,潦草吃了几口饭,心却越来越紧张。
饭桌上,张小灿问她下面時間安排,她心不在焉应付几句:
“那個,渲染黑屏了,我下午去挑电脑。”
尽管费钱,可這是刚需让人很崩溃。云昭独自出门,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忽然心悸,如果他真的如新闻所說,那么,這個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這样一個人?
他坏,虚伪,欺骗践踏了别人丝毫沒有人性。但他存在過,像爱情、童年、梦想、孤独……一個個组成生命的词汇被稀释,最终被毁灭。云昭站在人海裡,流下眼泪,可是下一秒呢?她要考虑的是多少钱买個电脑是自己能承受的。
她可以为陆时城哭泣,但,她不能再去看他,云昭知道自己還爱着他,這份爱,成了某种羞耻,此生不灭。
途径花店,卢笑笑竟然還在等她,用一种期待的语调喊住她。
“云昭,”她看自己的眼神古怪,“我很真诚地跟你說,我們都比你大十几岁,是不该欺负你,陆时城有很多缺点,我是他好朋友,有时候都会觉得难以忍受。但你别這么痛恨他好嗎?他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差劲。”
云昭默然,眼眶微红,她不喜歡和别人起冲突,尤其,对方抱有温和的姿态。
“你让我尝试去理解他,可以,但你和陆时城,你们都這么喜歡逼别人去理解。至于我,是微不足道的,他也不会放在眼裡,需要我了,我必须什么都不做哪怕冒着被人打被人辱骂的危险也得陪他,他从来沒想過,我承受了什么。”云昭揉揉鼻子,闪着泪光摇头,“我不想做傻子,也不想做第三者,对不起。”
真的很决绝,卢笑笑第一次觉得陆时城低估了云昭,他在医院等她,而她永远不会来。
這种感觉让人窒闷,就像十七年,他等一封回信,卢笑笑像是对她說话,又像是对空气:
“云昭,人這一辈子是极容易留遗憾的,你太年轻,可能不及我們体会得深。”說完倒沒再逼她,仓促說“抱歉”离开。
可這句话,入了心。
云昭脚步虚浮,手裡冒出一层稀薄湿汗。
医院裡,忍冬青翠,从窗户這儿看過去,還可以看到大团的黄.菊绽放。陆时城淡淡扫過去,刚送走母亲,他让卢笑笑也离开了,什么人都不想见。
后来,护士例行過来给他量体温,他静静配合,和家裡佣人通了四分钟的电话,還是困倦,他躺下闭上眼睛。
等再醒来,以为睡很久,不過二十分钟。
可柜头上新放了些水果,他太阳穴猛跳,心裡涌起强烈的直觉。再看看手表,从床上下来匆匆出了病房。
這個季节,黄昏和夜晚几乎沒有過渡,刚觉天色向晚,就华灯渐上。
陆时城沒打理头发,穿单薄的病号服浑身燥热地走上街头,目光热切。他顺着去学校的路走,不顾行人眼神。
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追上来,确定无误后直接把人拉住:“云昭。”
云昭转過身,抬眼看,是他嗎?陆时城怎么這個样子?额头被遮,碎发被风徐徐吹着,身上的衣服什么版型都沒有,他又瘦削,最近更是清减,简直像男生宿舍跑出来下楼拿快递外卖的。
所以,第一反应竟是笑场。云昭回過神收起笑意,其实,看得出,他确实很苍白。
她从电脑城那边過来,经過附院,要到前面的地铁入口坐地铁。其实,路過时伫立凝望医院亮起的明灯,可她只是在寒风中站了很久,直到脚麻,并沒有迈进医院大门。她流着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心软,這個人,是個混蛋。
“這么巧,我饿了,請我吃饭。”陆时城厚颜无耻地說,他两手一摊,“我出来什么都沒带。”好像默认了医院的水果就是她送的,他现在佯装不知。
脚上是拖鞋,他连袜子都沒穿。
真的病很重嗎?云昭被這個想法撞的胸口痛,心裡仿佛正下着一场磅礴大雨,她想了想,把脖子上围巾拿掉递给他:
“你不冷嗎?回去穿衣服吧。”
陆时城沒客气,缠上脖子,深深嗅属于她的味道,莞尔:“我想吃烤地瓜,上回……”沒說完,他笑了笑,“你买给我,算抵债,十倍地抵。”
倾身靠近,他真的很高很高,云昭低头看看他的那双脚,走到路边小店,进去随便买了那种十块钱三双的袜子:
“你套上。”
陆时城看都不看,拒绝了:“我不穿這种。”“只是应急而已。”云昭蹙眉說,“你一個大男人,别這么娇气,现在穿上立刻就不冷了,你讲究什么呢?”
“我宁肯光着脚。”
即使這样,他不想领情的地方分毫不让。云昭沒再跟他辩,她心裡难受极了,眼睛不知是想流泪還是被冷风吹的,泛红有水光,是啊,意外邂逅见到他,她必须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一抱他的那股强烈意念。
“你在哪個楼哪個病房,你先走,我买好地瓜给带上去。”她四下张望似乎在找摊位,陆时城眼睛长在她身上,他对她,怀着一种扑向黑暗与毁灭的欲望。
白的脸,黑的发,绝对美丽的眼睛,她在這样冷的夜晚来探望他,却一言未发地消失,他无法忍受。
城市的上空,挂着冰沉的一轮明月。
“我和你一起。”陆时城转過头,也在寻找目标,身边是寻常来往的人们。
這個季节,一般医院附近都有烤地瓜卖。
“啊!”云昭突然一声尖叫,陆时城回眸,不知哪裡冒出的年轻男人鬼魅一样蹿出,从身后袭击了云昭,明晃晃的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一切发生太快又太突然,有些事,根本是防范不了的。
迅速引起骚动。
很多路人不明就裡,只是本能反应匆忙躲开了。
云昭惊出一身冷汗,被对方勒着脖子,不断朝后退。
两人视线相接,陆时城眼睛变得雪亮无比,喉结动了下,镇定看着凶犯:
“有事好商量,你不要伤害她,這裡出警很快如果你有什么难处選擇在附院我想不够明智。”
“你他妈谁啊,别過来!”男人骂骂咧咧,云昭牙关咬紧,她沒叫,也沒有任何挣扎,只睁着两只含泪的眼睛浑身颤抖地看陆时城:
你会救我嗎?
我会的,我一定会救你。陆时城同样用眼睛告诉他,可凶犯拖着云昭靠在了角落,绝佳的物理位置。
匕首的寒意锋锐,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近。
“不要過来!”男人凶狠地叫嚷。
陆时城剧烈咳嗽几声,他弯了下腰,直接把脚上拖鞋踢开,围巾丢下,赤着脚,举起双手,对方同样高大,穿灰色夹克。
“這样,你看,我虽然是病人,可你知道我是谁嗎?我手裡有家大公司,你劫持這种身上沒有二两肉的小女孩,看看她,浑身上下穿着打扮不超過一百块,你劫持她有什么用?”
他缓缓說,语气示弱,一点点上前靠近,“不如换成我,有的谈。或者,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說說嗎,我知道在這座城市打拼不容易,有时候,人只是欠一個机遇而已。”
“站住!你他妈别再动了,再动我這就杀了她!”男人情绪激动手底果然一动,云昭闷哼声,她觉得刀刃要刺进肉了。
早有人报警。
警车、急救车的声音隐约传来。
“你這么有钱给我一辆车,我要带她走。”男人忽然暴躁說道,“妈的,這么漂亮,老子這回就要漂亮妞儿陪葬!”
报警显然瞬间激怒了男人,他勃然大怒,一手拦住云昭脖子,一手刀具乱舞,云昭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直滚她恐惧地紧紧闭了眼。
特警沒到,旁边依旧有围观的路人在拍视频,陆时城余光扫到,他忽然吼了句:
“拍你妈啊拍!”
陆时城眼睛动都沒动。
只在一瞬,男人的注意力下意识被吸引過去,扭過头朝路人的方向。
陆时城一個箭步跃起,直扑上去,准确地攥住男人双手,猛地把人朝后顶去。
混乱中,云昭沒来得及反应感觉被一股力道重重地甩趴到了旁边,有围观胆大的男人立刻過来把她拖走。
对方很强壮,刀具沒脱手,陆时城在近身搏斗中本经验十足,美国街头打過架,和黑人同学混一起,凶残,暴戾,好像有挥霍不完的荷尔蒙。
但他到底吃生病的亏,沒能一招制服,对方穷凶极恶地把刀对准他腹部,他伸手攥住了刀身。
两人在角力。
一阵尖锐的剧痛深入骨髓,他鬓角亮晶晶的,全是汗。是他心急了,等不了警察。有一线生机,陆时城绝不肯错過,做任何事他都是這样。
终于,在他低吼着拿胳膊肘捣向对方下颌时,骨头碰撞的声音,和旁边斜扑上来的声音一起,凶犯被压倒在地。
人群裡又是一阵骚乱。
警笛声长鸣。
凶犯和人质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其作案动机要带回去细审。
云昭面无血色呆愣愣地看着陆时城,他真可笑,看着真可笑,穿着病号服上头在夜色裡布满星星点点的黑,是他自己的血。
“你還好嗎?有沒有摔伤?别害怕,昭昭?”陆时城踉跄挤开人群粗喘着问她,托着滴血的手,晚饭沒吃,他真的力尽神危,旁边有人高声提醒:
“哎,小伙子抓紧到医院包扎啊,别愣着了!”
云昭吓魔怔了,接下来的一切都混乱无序,看着他被人送医院,他好像回头和自己說了句什么。可隔着穿警服的人,她沒听见。
到警局做笔录,直到张小灿来接她。
她只是擦破了点皮,可以忽略不计,张小灿见她一言不发失魂丢魄的模样,也快吓死。
警局外,卢笑笑在等她们。
见面后,卢笑笑反复確認她沒有受伤后,到旁边打了個电话,随后說:“云小姐,我开车送你们回学校。”
云昭垂着眼睛,睫毛抖得厉害:“他呢?”
“他沒什么事,皮肉伤,已经挂急诊缝合好了。”卢笑笑安抚她,不知怎的,脱口忍不住问,“你想到医院顺便看看他嗎?”
云昭立刻摇头:“不关我的事,我不欠他的,是他自己要救我的其实警察来了完全可以派狙击手解决這件事。”
急于撇清,云昭心扑通急跳她快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对,她害怕他死,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陆时城,但她要极力否认。
卢笑笑心一凉,看她還是那副很美很无辜让人怜惜的小模样,顿时替陆时城不值,怎么能這样說话呢?口齿如此清晰,逻辑如此强大。
還是,现在年轻的小姑娘都足够心狠?
于是,态度也跟着冷淡下来,“是啊,他今天就是被人捅死也是报应,是吧,云小姐?听到他沒死,你是不是反而觉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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