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聯手絞殺
“……譬茲樑棟,有若鹽梅……”
“以齊國公長孫無忌爲趙國公……”
“以吳國公尉遲恭爲鄂國公……”
“……”
“以翼國公秦瓊爲胡國公……”
十月初一中朝會,朝堂之上一名禮部官員高聲宣讀着一份聖旨。這份聖旨稍微有些長,讀了七八分鐘才結束。
但沒有人覺得困,因爲這份聖旨關係着數十位頂級勳貴的封號調整。
聖旨宣讀結束,被唸到名字的集體出列拜謝道:“謝聖人恩典,臣等肝腦塗地以報聖恩。”
李世民威嚴的道:“諸卿免禮,你們皆國之砥柱……”
一番客套的誇獎,總結起來就是大家都是國家棟梁,治理國家勞苦功高,封賞是對你們的褒獎云云。
這當然是表現說辭給大家聽的,真實原因當事人最清楚不過,有些消息靈通的非當事人也有所猜測。
程序走完之後,又宣讀了第二條政令:建立從中央到地方的科舉制度。
科舉選官唯纔是舉,是國家選官的重要補充,有必要擴大規模。但以往科舉考試只在京中舉辦,對外地考生太過於不公平。
爲了方便各地考生,設立三級科舉制度,縣考——州考——京考。
考生在家門口就能參與,通過了縣試再去州里,通過了州試再來京城,如此就能免去許多考生無謂的奔波。
而且爲了保證公平性,科舉將會有禮部主持,而不是國子監——因爲國子監掌握着學政體系。
爲了儘可能的降低人爲干涉,取消投卷制度,一切以考試成績爲主。
科舉期間任何人不得和科考官私下串聯,凡試圖干涉科舉考試者,輕則流放重則殺頭。徇私舞弊的科考官斬首,全家流放。
此策一出滿朝沸騰,一來他們怎麼都沒想到科舉還能這麼玩,縣考州考京考,這是哪個大聰明想起來的辦法?
二來處罰竟然如此嚴厲,動輒流放殺頭。
三來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一旦這個制度形成,會出現什麼情況。
之前他們可以憑藉恩蔭和舉薦制度壟斷做官門路,確保家族富貴傳承,可一旦科舉制度大興直接就是從他們手裏奪食。
有些腦子更靈活一些的人,馬上就想到了之前的學政體系。這才明白過來,這是一個連環套。
普及學問讓更多的人能讀書識字,然後在通過科舉從這些人裏面遴選官吏。
那麼在這個體系下最受傷的是誰呢?
答案呼之欲出,士族。
這就是在要士族的命啊。
雖然之前學政體系已經有這種苗頭,可科舉制的改革屬於圖窮匕見了。
“肅靜。”作爲衆官之首,房玄齡出列喝止道。
過了好一會兒羣臣才重新安靜下來。
“朝堂之上大聲喧譁是爲對聖人大不敬,若再有犯者定嚴懲不饒。”房玄齡面色嚴厲的警告,然後朝李世民行了一禮退回行列。
那禮部官員繼續往下讀。
爲了獎勵諸位臣工的功績,原有的恩蔭制度保留並進行改革。
且特許三品以上每年恩蔭一人,五品以上三年恩蔭一人,七品以上五年恩蔭一人,七品以下擁有一個恩蔭名額。
原本還義憤填膺的許多中低級官吏,聽到這裏都情不自禁的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按照原本的恩蔭制度,他們是沒資格恩蔭子弟的,除非皇帝下特旨。他們的子弟想出仕,只能走舉薦制度。
可舉薦制每年名額不會太多,這麼多人爭搶很難輪到自己。改制之後,自己馬上就能獲得一個恩蔭名額。
想到這裏,他們朝隊伍最前列看去,那裏站的全是朝中勳貴。恩蔭名額不是憑空出現的,而是從勳貴手裏分潤過來的。
原本權貴子弟都能通過恩蔭出仕,現在名額限制了,一年或者三五年才能恩蔭一個。
這會兒他們關心的不再是要不要反對科舉制,而是勳貴階層會不會反對。如果他們反對,自己等會要不要站出來支持朝廷。
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想多了,以宇文士及、長孫無忌、李績等人爲首的勳貴階層非但沒反對,反而第一個站出來支持。
雖然此事很奇怪,可中下級官吏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也一起站出來表示支持。
只有部分有士族背景的官吏反對,可在人數和話語權都不佔優的情況下,他們註定無法阻止此事。
朝廷當場就宣佈此策通過。
早朝結束後,有士族背景的官吏匆匆而去,他們要趕緊把消息傳回去,普通官吏則三五成羣的扎堆討論此事。
勳貴階層則老神在在,彷彿一切都和他們無關。
他們表現的越是淡定大家的猜測就越多,然而信息有限,猜來猜去也只能把一切都歸結於傳聞中發生在二月份的那場會議。
那場會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能讓勳貴們如此心甘情願的割肉?
數個月過去了,大家對那場神祕的會議越來越好奇。
早朝上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京城,效果猶如核彈爆炸一般。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乏聰明人,很快就有人猜到了‘真相’:氏族志徹底激怒了聖人,開始對士族動手。學政體系是第一步,科舉制度是絕殺。
一旦這兩條制度通過,士族再也沒有辦法靠着壟斷學問把控做官的門徑,他們將要和被他們瞧不起的泥腿子一起爭搶有限的名額。
喫瓜羣衆都亢奮起來了,大家最喜歡看的,莫過於曾經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跌落泥坑。
這裏就不得不提一波《望月談》的影響力,十幾萬冊的銷量,能影響數十萬乃至上百萬人。
這些人幾乎都是讀過書,至少也和讀書人有關係的人。通俗點說,這些人往往掌握着一定話語權。
陳景恪在《望月談》上寫的捧殺士族的那兩篇文章,時間越長影響力就越大,經過說書人的加工,還變異出了許多不同的版本。
他的文章裏描寫士族奢華,用了‘幾千條鯉魚須煲湯’、‘雞爪心肉炒菜’這樣虛構的故事。
現在民間已經出現了,必須是三個月的小鯉魚須,兩個月的小公雞抓心肉。還有不知道誰編造的,什麼人蔘當柴燒煮飯之類的。
這樣的故事流傳性往往很廣,一開始大家會羨慕,聽多了仇恨值直接拉滿。
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對學政體系和科舉體系的態度就可想而知了。
尤其是寒門和基層大戶人家,更是恨不得敲鑼打鼓表達慶祝。
原本他們對學政體系的態度還是存疑的,畢竟就算把學堂建立起來又如何?人家先發優勢已經形成了壟斷,僅靠一個學堂改變不了大局。
但現在不同了,科舉制度一出,在某種程度上爲雙方提供了一個同臺競爭的機會。
儘管士族依然有先發優勢,可至少寒門也擁有了上臺的機會。而且寒門、普通讀書人有數量優勢,總有一天科舉大道會暢通無阻。
士族自然也能看出這一點。
王修齊、鄭嵩、崔幹這些人重聚一堂,然而房間卻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
過了許久盧秀才說道:“我去見房玄齡,又被他拒之門外了。我那位姑母病了半年還沒好,依然不見外客。”
崔乾麪無表情的道:“魏徵也拒絕見我。”
王修齊譏諷道:“這次他被封爲鄭國公,一步跨入一等公之列,恐怕早就忘把我們給賣了。”
盧秀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是那邊的。”
衆人一陣沉默。
鄭嵩聲音乾澀的道:“更壞的消息,勳貴們都派出了家中精英去往各地,配合朝廷推行新政。”
衆人又是一陣沉默,最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之前朝中勳貴雖然默許了朝廷的行動,但並沒有給予太大的支持,主要還是靠朝廷和地方寒門大戶的勢力在推動。
而現在勳貴們親自下場,傾巢出動支持朝廷。
朝廷、勳貴、地方寒門大戶三家聯合發力,實力實在太過於強大。士族賴以生存的聲望和關係網在這種實打實的力量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之前他們通過姻親拉攏的權貴這次也集體背叛,比如房玄齡,比如程咬金等等。
李瑾皺眉問道:“這次革新恩蔭制度,受損最大的就是勳貴們,他們爲什麼沒有反對?反而要幫着朝廷推行新政?”
“我知道問題肯定出在那次御前會議上,可那次會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伱們還沒有打聽到消息嗎?”
崔雲猶豫了一下,道:“我打聽到一點消息,但無法辨別真假。”
衆人頓時坐直了身子,朝他看了過去。
都開了口崔雲也沒有在隱瞞,說道:“據說和世封刺史有關。”
盧秀驚訝的道:“你是說貞觀十一年的時候傳出的世封刺史謠言?”
崔雲點點頭道:“那恐怕不是謠言。”
王修齊質疑道:“那次不是被勸阻了嗎?難道他又動了這個心思?”
鄭嵩也說道:“他不是蠢人,不可能看不出世封刺史的惡果,怎麼會行如此不智之舉?”
崔雲也沒有爭辯,道:“我也不願意相信,可除了這個可能,還有什麼能讓勳貴放棄自身利益,幫助朝廷推行新政嗎?”
衆人都說不出話來。
是的,新政不光針對士族,同樣也在割勳貴們的肉。他們不但沒有反對,反而全力支持新政,就只有一種可能,皇帝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除了世封刺史,實在想不到別的了。
鄭嵩深吸口氣道:“若真如此,事情恐怕不妙了呀。”
衆人皆沉默不語。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被世封刺史的是他們,他們會出手對付勳貴嗎?
答案是肯定的。
甚至都不需要世封刺史,朝廷只要說一句:幫我對付勳貴,我讓你們進入中樞。
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朝勳貴們動手。
正因爲明白這個道理,他們才更擔憂。
而且他們想的更多,眼下朝廷確實可以藉助勳貴的力量消滅士族,可世封刺史的惡果歷史早就已經證明了。
割據。
皇帝是有多恨士族,纔會用這樣同歸於盡的辦法?
他們心中不禁懊悔,以前爲什麼要那麼自高自傲,把鄙視皇族擺在臉上呢?
……
“啪。”程咬金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程崔氏臉上。
這一巴掌幾乎沒有留力,她雪白的臉上瞬間就浮起一個紅色的手印。
“知道我爲什麼要打你嗎?”
程崔氏擦去嘴角的血跡,低聲道:“知道,我不該見崔雲。”
“哼。”程咬金冷冷看了她一眼。
程崔氏身子下意識一縮,但隨即就倔強的道:“我是崔家的女兒,生養之恩豈能不顧。”
程咬金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盡孝道吧。”
程崔氏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軀搖晃,不敢置信的道:“您就如此絕情?”
程咬金被氣笑了,道:“我絕情?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情要是傳出去,我們家會是什麼下場?”
“和士族有瓜葛的勳貴數不勝數,可是這麼長時間了依然沒有一絲風聲泄露出去,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程崔氏下意識的問了句:“爲什麼?”
“我好像已經給你說過不止一次,今日就再說一次。”程咬金一字一句的道:“因爲大家相約,泄露消息者,衆人共擊之。”
程崔氏臉色又白了兩分。
程咬金盯着她道:“分封啊,我程家貴爲一等公,將來的封國至少也是千里之地。這是多麼大的一塊肥肉,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想要分而食之。”
“現在你親手把理由送到了他們手上……呵呵,你還真是我程知節的好媳婦,崔家的好女兒。”
程崔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懊悔的道:“嗚嗚嗚……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們去求聖人,您爲大唐立下汗馬功勞,聖人一定會救您的。”
程咬金嘲諷道:“現在知道錯了?那還不趕緊把你給崔雲說了什麼,全部告訴我?”
程崔氏連忙把原話重述了一遍。
聽完後程咬金露出怪異的表情,道:“你說,你給他說的是世封刺史?”
程崔氏摸了摸眼淚,道:“嗯,我怕您責備,沒敢直接告訴他是分封,就想用世封刺史暗示他。”
程咬金眼睛裏浮現一絲輕鬆之意,不過迅即就隱去,嚴肅的道:
“記住,以後不管誰問你,你都要堅稱是我主動讓你去見的崔雲,向他傳達的這個消息,懂了嗎?”
程崔氏明白事情有了轉機,連忙道:“是,就是您讓我去見的崔雲。”
程咬金點點頭,說道:“在家好好反思,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離家半步,也不許見任何人。”
說完甩袖而去。
到了外面,他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道:“清河崔氏,很好。這筆賬咱們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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