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零号试药者回收计划(五千字)
肖嚣与杨佳的這场旅行,時間进行的愈久,两人便越是无言。
他们初期還能自然的进行一些交谈,讨论某种现象或是某個事件,或是在看到了一些不舒服的事情时,下意识的安慰彼此一句。
但是,随着他们行走在這個世界,看到的事物越来越多,便愈发的习惯了沉默。
到了后来,他们甚至整天的不說一句话,只是独自品味着這個世界带给自己的强烈冲击。
双方心裡還有空缺的时候,才能试着给彼此安慰,分享压力。
但当双方心裡的压抑,都已经达到了极点,都已经呈现出了满溢的状态,那么他们也就沒有足够的力气再替对方分担了。
最初决定這场旅行,是因为肖嚣知道,那個零号病人,曾经被强迫喂食了整個世界的痛苦,再加上,他也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某些决定,会对整個世界的命运产生影响。
而他偏偏觉得自己沒有资格替這個世界做出决定,也不觉得自己能担起這個责任,所以他要出来走一走。
他试图更广阔也更真实的去了解這個世界,以便让自己可以做下决定。
可渐渐的,随着他对這個世界的了解越来越多,他越发有了一种,快要被痛苦淹沒的感觉,反而更无力做下這些决定了。
敏感的人见不得痛苦,哪怕自己本身也不见得幸运。
杨佳发现了肖嚣的状态不佳,其实已经有很多次,想要劝說肖嚣结束這场旅行,一起回去黑门城去商讨,但這建议,居然說不出口。
因为此时的她,自己都产生了一种怀疑,她甚至有种,现在劝肖嚣回去,是在临阵逃脱的感觉。
她曾经非常的坚定,相信自己一定要执行诺亚计划,一定要关闭奇点。
這跟奇点究竟是怎么来的,又曾经经历了什么无关,只是因为奇点威胁着這個世界,只是因为奇点正在扩散,正在一步步吞噬這個世界,所以她要這么做。
但渐渐的,她居然有些不那么坚定了。
說不出什么为了拯救世界所以注定要牺牲某些人的话,她不想把自己說的那么高尚,也沒有那么厚脸皮。
但如果說只是为了自己,又似乎显得太自私了点。
现在這一段旅途,她也跟着见到了太多的悲惨与痛苦,冷漠与贪婪,好像這個世界上,类似的色彩太多了,她不忍心再添上一笔。
好在,肖嚣却在此时,轻声的做下了决定:
“最后一座城市了,我們看完了,就回去!”
“……”
“最后?”
杨佳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肖嚣的眼睛,她缓缓的点了下头。
但她有些不理解,這最后一座城市,有什么特别的嗎?
一路走来,她们已经看了太多了。
混乱,禁严,繁华,却又破败,街上到处都是麻木的人群,楼上都是认为自己所得理所应当的成功人士,角落裡充斥着被庞大压力逼出了内心恶意的怪物。
這样的景象,她早就看烦了。
這似乎是這個世界终究会发展成为的样子。
曾经的世界,一度是资源不够的,地裡长出来的粮食,注定不可能养活太多的人,所以总是战争不断,人类族群显得天真而又残忍,总会有人在饥饿与混乱之中死去,這是社会规律。
沒有人会說他们不对,因为东西不够,就是不够。
可沒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到了世界繁华升级,物资丰富的时候,仍然会有人食不裹腹?
這句话同样也不是在指责任何人,因为這是人类集体的問題。
杨佳脑海裡总是闪過了這一幕幕混乱的想法,却不知道肖嚣要在這最后一座城市裡,看些什么,直到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個小男孩。
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模样很瘦削,但眼睛却黑溜溜的,非常有神。
他总是蹲在一個街边的影像商店玻璃窗前,看着裡面的一台电视,电视上总是播放着电影。
影像店的老板喜歡播放一些电影,来吸引路人的注意力。
只不過街上忙碌的行人沒人喜歡這种老套而虚假的东西,再加上老板是個怀旧的人,总是播放一些老套的文艺片,所以驻足之人很少,只有這個小男孩,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从哪裡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沒有人叫他回家吃饭,他是影像店老板最忠实的小观众,每当有這些老套的电影开始播放,他便蹲在了窗外,托着下巴,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入神的观看着。
影像店老板发现了他,一开始撵過几次,但他总是偷偷的回来,也就不再撵他了。
他们一個在店裡,一個在店外,一起欣赏着电影,有时候老板還会有意的播放一些温暖的电影。
比如流浪的小孩,和一個温暖的大叔,比如那些身处绝境,仍然向往希望的人,比如那些拥有超强力量,但居然不去捞钱玩女人,而是帮助穷人的电影。
小男孩每到這时,眼睛都会愈发的明亮了起来。
他蹲在窗前,一直看到夕阳落下,一直看到街上空空荡荡,沒有了行人。
期间大叔有過几次,要招呼他进店裡,但他总是摇摇头,怯怯的不敢进去,老板有时候,也会将自己用来作晚餐的三明治,掰一半分给他,他也不肯要,一溜烟跑走了,不多时拿着半個不知道从哪裡捡来的汉堡,与老板相视而笑,隔着一扇玻璃窗,面对着同一台电视,一起吃着,沉浸在了這一部部温暖的电影裡,仿佛整個世界,都随着电影的色彩,变得温暖了起来。
但這個世界似乎总是不肯在任何一個温馨的时刻過多停留,老板年龄越来越大了。
他记忆也越来越混乱,经常长時間的坐在一個地方,忘了自己在开店,忘了更换影片,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他也看不见小男孩衣服有时候破破烂烂,上面有些时候還沾着血。
小男孩也沒有因为老板忽视自己而难過,毕竟他已经习惯了,他只是喜歡看电影,喜歡沉浸在這样的一個世界。
直到有一天,小男孩来的非常晚,老板打着瞌睡,一整天,直到晚上,才被冷风吹醒,他仿佛难得清醒了片刻,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窗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从柜子裡翻出了那部老电影。
他播放了這部老电影,仿佛希望可以引男孩過来。
自己的阿兹海默症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或许自己需要一個小小的学徒,来帮自己打理?
他想着,默默陷入了昏睡,再也沒有醒来。
只有电影在播放着,良久,良久,在快要结尾的时候,小男孩出现了,他捂着脑袋,脑袋汨汨的流着血。
他虚弱而迷离的走過了這條街道,并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裡,只是生命的挣扎,让他一直在走,仿佛要走到一個温暖而安全的地方。
当他看到了玻璃窗后面播放的电影时,他停了下来。
他擦掉了遮住眼睛的血糊,瞪着眼睛,看着电影裡面,牵着大叔衣角的小孩。
电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卡顿了。
街边的风,卷着垃圾飞了過来,有一张糊在了小男孩的身上,他沒有动,這张旧海报又从他身上被风揭了下来,沾着些许血迹,飞向了远方,他仍然沒有动。
他沒有动,老板也沒有动。
……
……
杨佳看着眼前闪過的一幕幕画面,忽然便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来。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
如果不是自己此时就站在這裡,又如何能相信,一個小男孩就這样死在了這條充满了同类的街头?
小男孩那双黑不溜丢的眼睛,已经黯淡了。
若是真像传闻中一样,人死之前,可以留下最后看到的画面,那么,他看到的,一定是那個温暖的电影结局吧?
“我是真的很难相信啊……”
街边,忽然有越来越阴冷的风吹了過来,卷起了满天的垃圾与纸袋,在這混乱的风裡,远处的街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個穿着西装的男人。
他手裡拎着一只银色的箱子,脸上戴着蓝色的眼镜,身材挺拔,神情冷漠。
他的声音,仿佛从城市的另外一端传来,冷硬而清晰:“堂堂的零号试药者,曾经被黑森林寄予厚望的诺亚计划执行人,在整個世界的存亡等待你去拯救的时候,你却在這裡浪费時間?”
肖嚣微微失神,眼睛从那個玻璃窗前的小男孩身上移开,看向了這個似乎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神色很平静,但眼底却似乎涌动着某些事物,道:“浪费時間?”
“当然。”
手裡提着银色手提箱的男人,淡淡道:“把時間浪费在這种沒有意义的事情上,当然就是浪费。”
肖嚣似乎难以理解,眼睛有着一种异样的空洞,良久,才慢慢道:“为什么?”
“呼……”
男人摇了摇头,似乎不屑于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慢慢的向前,淡淡开口道:“我讨厌那些伤春悲秋的人,他们甚至都不了解這個世界,却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的善良。”
“我也讨厌电影,這只是一种美好的幻觉,只会让人对這個世界的残酷失去判断。”
“你已经走到了這种层次,难道還不明白?”
“這個世界自然有他的法则,不以個体意志为转移。”
“所以這個世界上,永远都会有被剥夺了一切的可怜人,這個可怜人如果坐在了剥夺他的人位子上,他也会剥夺其他人。這個世界是活的,是有生命的,而在它的生命中,自然便会有一些是要被淘汰的。不要以为伱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掌权者,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穷人,就觉得你明白了一切。這個世界需要富人,需要掌权者,所以世界存在一天,他们就会永远存在……”
“……在花园裡尽只是挑着那些枯萎的野草自我感动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有能力欣赏整座花园?”
“……”
他一边說着,一边向前走,眼神甚至显得有些冷酷:“平时我們尽可以装模作样,說一些感动自己的话,但到了关键的时候,我們都要去做那些有用的决定。”
“就像人们永远都会感动于,绝望之际,将最后的面包让给小孩的大叔。”
“但在真正的现实之中,大叔会一脚踹开小孩子,毫不犹豫的拿走所有的面包。”
“甚至,就连小孩,也会成为他的食粮……”
“……”
“呼……”
杨佳听着他的话,忽然心裡有种說不出的愤懑,有种被他的话,击中了某种真实而导致的愤怒感。
她几乎下意识就想去反驳。
但是,她感觉到了肖嚣挡在她的前面,也遮住了对方看向自己的视线,這让她隐约明白了什么,只能强捺着自己,暂且忍住。
而肖嚣也沒有反驳這個人的话,只是忽然深呼了一口气,道:“我不太喜歡你說的话。”
“你是谁?”
“……”
“我?”
而在肖嚣问出了這個問題时,那個拎着银色手提箱的人,脸上才渐渐露出了一抹冷戾的微笑,轻轻向着肖嚣点了一下头:
“我自来岛上,打算与你讨论一下诺亚计划第四個阶段的問題。”
“……”
“诺亚?”
肖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那是我們的计划。”
“不,你只是被我們选中的执行者。”
提着银色手提箱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解释道:“诺亚计划从来都不是你们的,甚至不属于提出這個問題的匡觉民。”
“是受到了我們的影响,他才提出了這個计划。”
“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毕竟一個生活在幻觉裡面的疯子,你也不能对他要求這么高。”
“……”
“老会长……”
肖嚣低低的吁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這個秘密,他居然不觉得意外。
诺亚计划,确实与黑森林的世界升级计划,重合度太高了。
就连当初,牧羊人也曾经說過,是他与老会长一起,制订了诺亚计划,只不過,那时的自己,通過对牧羊人的观察,還不觉得他有完全操控老会长的能力。
现在看来,或许连牧羊人,也并不是真正的策划者?
這份答案,早在杨佳忧心忡忡的告诉了自己,有关遗失岛的信息时,自己就已经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想了。
“遗失岛?”
而在肖嚣身后,杨佳听到了对方自我介绍来自岛上,又听到对方毫无在意的說出了曾经影响老会长的话,脸色也已不由得一片冷凝。
他们就是来自那個岛上的人?
他们就是刻意抹掉了自己存在過的痕迹,就连神秘源头,也隐约在恐惧着的存的?
這個答案,几乎使得她立时失控,想要出手,但肖嚣却仍然在挡着她,那沉默的背景,似乎在暗示着她一些什么,使得杨佳也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冲动。
肖嚣這家伙還說過自己有些莽。
但自己哪裡莽了,看到這個家伙出现,自己也只是有两次差一点出手而已。
“但诺亚计划一直都是我执行的。”
肖嚣抬头看向了那個提着银色手提箱的人,神色仍是淡淡的:“前期所需要的部件,与后期的路线,也都在我的心裡。”
“你们现在是想怎么样?”
“换掉我?”
“……”
“不,不用担心。”
提着手提箱的人忽然笑了笑,道:“我們沒有替换执行人的想法。”
“况且,确实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处理。”
“只不過,如今但丁组织与地狱组织都不老实,我們也需要快一些去处理某些事情了,相信我,我們在岛上等了很多年,知道机会的重要性。”
“而你在這么关键的时候,表现的非常消极,所以我們才出来了。”
“我們希望你可以正视自己的身份,抓住机会,快一些推进后续的计划,另外便是,纪律很重要,你之前表现的并不太好,岛上的人对你并不是很满意。”
“……”
“是這样……”
肖嚣若有所思的点头,慢慢道:“那如果,我仍然对后续的计划不太满意呢?”
提着手提箱的人,脸色微微绷紧,良久之后,他却忽然又一次露出了微笑,道:“那么,我就需要好好调整一下你了。”
“呼……”
也就在他說出了這句话时,忽然之间,周围冷风大作,似乎有着某种庞大的,异常的风,穿過了這座地上堆满了垃圾的城市,将垃圾吹得满天飞舞,几乎要遮住了人的视野,而在這漫天的垃圾,缓缓的落地时,在那個手裡提着银色手提箱的男人身前,已经多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那赫然便是兔子老板,她赤着脚,歪着脑袋,身体也是倾斜而木讷的,仿佛一只提线的木偶。
只有那双歪着的脑袋上,一双眼睛,還在看着肖嚣,似乎露出了些许的求救之意。
哗啦啦……
周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個又一個怪异的身影出现,都是肖嚣曾经见過的人,来自于冰山酒吧的可爱客人。
但如今,他们的状态,却都很诡异,幽然出现,四面八方,盯住了自己。
“真是,在幻觉裡生活太久了,导致你们一個個的,总是认不清自己的真实身份……”
提着手提箱的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扶住了耳麦,淡淡开口:“各单位做好准备,现在开始对零号试药者进行回收。”
“允许出现些许的损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