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些人
那是曾經的故人,更是揮之不去的破碎往事。
因爲對於遊子澈來講,那時的畫面早已被時間所定格,成爲了他這一生都無法磨滅的創傷。
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那些曾經所犯下的錯誤,那些曾經所做出的抉擇,那些悔恨,那些自責,那些揮之不去的痛苦與折磨,無時無刻地不在撕扯着他,撕扯着他的靈魂,侵蝕着他的生命。
它們如影隨形,無法閃避。
說實話,直至今日遊子澈都忘不掉陸彤那一刻的絕望眼神,那是一種天塌地陷的崩潰,更是一種被最信任的人背刺後的痛苦。
曾經的陸彤是多麼信任遊子澈啊,甚至可以說在小妮子的心裏,她早已將遊子澈視爲了哥哥,她在面對遊子澈的時候是可以放下自己全部的僞裝的,可結果呢?
當她親眼看見了那一幕
無論她如何哀求,無論她如何掙扎,但她始終不能上前一步
她不理解,她不認同,所以她開始學會了痛恨一個人,開始學會了仇視一個人。
只因陸泓和遊子澈所犯下的錯誤令陸彤感到難以釋懷。
這便是那個令他們一行人的命運從此分道揚鑣的抉擇。
其實不只是陸彤會因曾經的苦難而痛苦,遊子澈、陸彤、皇甫蘭他們一行人其實也很痛苦,那種自身完全無法去承受的割裂感讓每一個人都心神疲憊,都痛苦不堪,但他們又能怎樣?
這是自己所做下的選擇,所以無論這個結果會是怎樣,他們都要接受。
因爲這就是命!
只因真正的釋懷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時間,遊子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並不急於求成,他也希望陸泓也能和他一樣。
等待着那份解脫。
只是曾經的記憶,卻在這夜的一刻,再度沖刷起他的腦海。
尤其是當遊子澈感受到陸泓心中的那份歉意和愧疚。
他知道,這已是事實了,是無法去改變的歷史故事了,作爲他來講,只能接受,只能妥協。
當她的劍從天而降,當她眼底的怒火噴涌而出,彼時的他並不後悔,甚至還有一絲的釋然。
那份一直壓在他心底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讓他擡不起頭來。
直至肉體分離的那一刻
他突然釋然了,他感到些許的解脫。
畢竟遊子澈曉得,在陸彤的心裏,唐湛就是她的天,是她這輩子最爲在乎的人,而他卻選擇當着一衆人的面去強迫陸泓,去強迫陸泓去做悖逆之行。
當古老的帷幕落下,當兄妹二人被這道結界給分割,當黑色與白色在不斷交織,在不斷分離,直至黑石完全被鑲嵌其中
至此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了!
從那一刻開始,唐湛便成爲了縈繞於他心底的噩夢,而開啓它的鑰匙,便是她!
陸彤
她是遊子澈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
她是那麼的信任他,是那麼的支持他,這份信任堅定不移,這份支持無人可及,可是他遊子澈都幹了些什麼?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親手毀了小妮子的信仰,毀了她的希望。
他會後悔嗎?
怕是沒人能知曉了。
就如皇甫蘭之後和陸泓所說的話,就能很好地詮釋如今的遊子澈。
有的人就是站在那裏都能左右別人的人生,有的人就算不說話也能猜到別人的想法,有的人就是可以影響你,然後逼迫着你,讓你放棄掉原則,讓你犯下錯誤。
“還是因爲她嗎?”
即便已經無法看見一切,可遊子澈的心卻依舊明亮,他依舊可以敏銳地察覺到陸泓心中的那份悸動,那份不想被時間所捕捉到的思念。
“很晚了,睡吧!”
輕輕地拍了拍遊子澈的肩頭,陸泓欲要逃離這裏,或許是因爲他怕自己的這份脆弱被遊子澈發現吧。
感受着身邊的兄弟正在逐漸起身,遊子澈並未勸阻,只見他緩緩地將自己的腦袋靠在身後的牆上,讓自己的腦袋呈現出微微仰起的樣子。
好像有話要講,卻又沒有真的講出。
這就是一種感覺,留存於兄弟之間的真摯感覺。
而遊子澈自己,就這樣任由城頭的風吹拂着他。
“老遊,對不起...”
回過頭來,看着遊子澈那變得空蕩蕩的手臂,陸泓的心裏當真不是個滋味,他知道對於一位箭手來講失去了一條手臂意味着什麼。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去跟人傾訴的絕望!
陸彤砍掉了遊子澈的右臂,甚至還配合諸葛琳用計灼瞎了他的雙眼,這都是不爭的事實,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改變的。
但對於這樣的結果,他陸泓改變不了,他還沒有那個本事可以讓自己回到過去,可以讓自己去替代彼時的兄弟,他知道這是陸彤欠下的債,作爲小妮子的親哥哥,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替陸彤去償還這份心裏的債。
“行了你趕緊去眯一會兒吧,估摸着你也睡不了多久了,看對面這架勢,怕是天不亮就會攻城了。”
或許是因爲猶豫了,亦或者是因爲別的原因,總之遊子澈在說這話的時候,陸泓還是察覺到了他話裏的那份不甘與落寞,即便他並未向陸泓抱怨任何。
甚至還面露微笑地向陸泓揮揮手,看似很是灑脫,實則
怕是心中的痛就只有他一個人才知曉吧。
皇甫蘭就在不遠處的地方,靜靜地觀察着這裏所發生的一切。
他是她所選擇的男人
當陸彤斬下了遊子澈的手臂的時候,她與陸彤之間的關係就算徹底決裂了,儼然已經到達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了。
只因遊子澈是她皇甫蘭的丈夫!
而現在,心中的宿敵就在不遠處的地方,她就在那裏等着自己。
陸泓離開了,就只留下了遊子澈一人在那裏,即便他已經猜到了皇甫蘭會在某個地方注視着自己。
當風搖曳再三,即使再有星辰照耀,也找不到鈴兒草的蹤影,至此在這孤寂的城郭上,他已找不到歸鄉的路了。
風來了,雲散了。
月明瞭,人醒了。
待皎月輕灑光暈,她們的夢卻早已不在了。
這便是西固,這便是明城!
擡起頭來,月就安靜地掛在那裏,沒有一片雲朵遮擋,就好似她此時的心境一般,當夢碎的那一刻,一切都該醒了。
是啊,渾渾噩噩了那麼久,也該醒了!
師姐
我需要你
(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響...)
其實即便她不回頭,她也能猜到此時來的人是誰。
那個討厭的傢伙!
“你還有半個時辰。”
藉着軍陣中的微弱火把,這纔看清了她,是陸彤,是那個被陸泓日思夜想的人。
至於此時來到她身邊的,則一襲白衣,純白色的面具就這麼斜掛在她的腰間,看起來竟還有些俏皮的感覺。
不斷地把玩着手中的小小紙鳶,只是令人感到神奇的是,這紙折出來的玩意兒在她的手裏竟也能像真鳥一樣,是飛來飛去上躥下跳的,看着很是歡樂。
而它的小主人則一臉冷漠地望着陸彤,更確切地講,應該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在仰着頭看着她。
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爲何陸彤會那般的討厭她呢?
“諸葛琳我希望你能記住,我和你不同,先生的話對於你來講如同聖旨,可對我不是這樣,我想聽就聽,我不想聽,那麼誰來逼我都沒有用,包括你!”
冷眼瞥了一眼諸葛琳手中的紙鳶,陸彤也不想再跟她廢什麼話了,畢竟她知道諸葛琳這丫頭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一般的道理對於這丫頭來講壓根兒就不起作用。
因爲在諸葛琳的認知裏,白先生就是她的天,是她活着的唯一動力。
可對於陸彤來講,她之所以加入曦,完完全全是因爲橫芯,若不是因爲這個,她纔不會選擇白先生,所以就她本人來講,她和白先生的關係更多的更像是合作,而絕非主僕。
畢竟她此行的目的和曦組織的其他人來這裏的目的略有不同,所以對於白先生的部署,她可聽可不聽,就如同她所告訴給諸葛琳的話一樣,誰來逼她都沒用。
僅一個眼神,諸葛琳手中的紙鳶竟被一股殺氣給直接撕碎了
這便是她給諸葛琳的一個警告!
不過諸葛琳能成爲曦的一員,這丫頭自然也是有兩把刷子的,若不是個天才,她又豈會被白先生所發現呢?
所以對於陸彤的警告,她壓根兒就不介意,她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惱怒,甚至還當着對方的面,再次從自己的衣服兜裏取出了一張新紙,然後快速地單手摺了起來,直至新紙鳶出現在手中。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陸彤之後,輕輕將手中的紙鳶遞到嘴邊,然後對着輕輕吹上一口氣
緩緩地振翅,緩緩地仰頭,就如同被賦予了新的生命一樣!
“先生的話你聽與不聽的,對於我來講本就是個無所謂的事兒,我只是想告訴你,一會兒進攻的時候,你可別扯了我的後腿。”
微笑地望着眼前的人,諸葛琳的話火藥味十足。
“哦對了,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了,中午那會兒我看到你哥進城了...”
如果說諸葛琳上一句話是挑釁的話,那麼這句話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你若動他,我必殺你!”
這邊是陸彤這妮子的態度!
“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像你這樣的人,若是我殺了你,相信先生也一定不會太爲難我吧。”
說到這裏
只見諸葛琳並沒有做什麼,她手中的紙鳶竟憑空自燃起來,而更爲神奇的是,燃燒的火焰竟逐漸地在她的手中快速匯聚,直至化爲一顆並不閃耀的火球,然後瞬間朝着陸彤的臉頰飛去。
若不是陸彤閃躲的及時
“哎呀,實在是不好意思呀,差點兒就失手了呢,沒驚着你吧...”
這一刻,陸彤的眼神無比冰冷,因爲她知道以諸葛琳的能力與手段,是斷不會出現所謂的失手一說的,也就是說這個瘋丫頭就是故意的,這丫頭故意沒有擊中自己,這丫頭在故意激怒着自己。
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
不再隱藏心中的殺機,不再隱藏眼中的怒氣,春花千尋的劍尖已經抵在了諸葛琳的喉嚨位置了。
“你大可試一試!”
陸泓是這丫頭的逆鱗,是她內心中最爲在乎的人了,原本在她的身邊還有個唐湛和橫芯在陪伴着她,可如今呢?
就只剩下陸泓一個人了!
所以對於陸彤來講,誰敢用她哥來威脅她,那麼她就沒什麼話好說了。
“那就走着瞧咯!”
低下眼簾,瞥了一眼喉間所抵在那裏的春花千尋,諸葛琳的表情竟流露出一種戲謔的表情,就好似這柄春花千尋是假的一樣。
而後
淡淡一聲迴應之後
諸葛琳整個人竟如同方纔的那隻紙鳶一般,是瞬間騰起火焰,在她戲謔的表情中將她完全吞噬,直至黑色的紙屑肆意飛舞。
她離開了,就只給陸彤留下了滿心的憤怒。
對於諸葛琳的威脅,陸彤其實很明白,這傢伙的話可不是嚇唬她玩兒的,這個瘋子一定會這麼幹的,曦組織的人誰不曉得她是瘋的呀!
而且最關鍵的是,諸葛琳一定是提前徵得了白先生的授意的,也就是說如果她今夜沒有得到白先生的支持,相信她也一定不會主動來挑釁自己的。
就陸彤和陸泓的關係,這本就不是個祕密,而現在諸葛琳拿這個來威脅她
這一刻,一股窒息的壓力猛地傳來,這種壓力壓得她近乎狂嘔。
風依舊在緩慢地吹着,吹着身後的帳子,吹着她逐漸焦灼的心神,本就碎裂的記憶在這一刻更是如潮涌般肆虐着她的內心,讓她頭痛欲裂。
假如一切都可以回到從前
回到她做出選擇的那一天
(五年前,涼州雍城,劍冢外圍...)
“帶上我唄!”
這是她自認爲自己這輩子所做過的最爲瘋狂的決定了,畢竟前途茫茫,沒人知道橫芯選擇了什麼方向,就如同沒人曉得橫芯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一樣。
可對於陸泓來講,橫芯是救他性命的那個人,是令他魂牽夢繞的人,而這個人卻爲了選擇保全他而離開了劍冢,離開了這個一起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所以在陸泓看來,既然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那就該起程了,該去找回橫芯了。
哥哥爲了追逐心中的愛而做出了選擇,妹妹又豈能一個人待在這裏?
所以在陸泓欲要安靜離開時,陸彤攔下了他。
她也要爲了自己的哥哥而瘋狂一回!
有多少壯志雄心活在午夜死在清晨,有多少長大的人陪着笑臉藏起淚痕,有多少逐夢的孩子想要掙脫牢籠一路狂奔,可路口突然亮起了紅燈。
有多少漫長旅途揹負重擔獨自一人,有多少肩頭責任沒有依靠只能硬撐,現實和理想之間總會隔着一道跨不過的門,將無助的孩子攔在門口。
陸泓不想這麼活下去
陸彤也不想!
所以,找回橫芯!
(兩個月後,涼州陵川城城郊...)
“哥...”
這一聲撒嬌,可謂聽得陸泓是軟酥酥的。
前幾天已經到了冬至,也不知是不是涼州的地勢實在是太過於靠背了,總之這纔剛冬至沒幾天,這個破地方就已經開始大幅度降溫了,這不厚實的棉褂子早已就小妮子給嚴嚴實實地包裹着了,就只露出一個小巧的腦袋瓜兒,再搭上小丫頭那一副鬼精鬼精的模樣,當真是特別的有趣。
至於她的頭頂,則戴着一頂鵝絨帽子,帽子是跟她身上披着的褂子相連的,當落下一些碎的雪花,還能在帽子沿兒看到些許痕跡,更是讓小丫頭看上去充滿了靈氣的感覺。
當然了,小妮子裹得如此嚴實,這當哥的自然也是如此。
“咋了?”
聽着小妮子的撒嬌,陸泓有些不解,這不才喫過餅子嗎?怎的這丫頭又餓了?
不過雖對此有些不解,但他還是將自己的目光寵溺地落到了陸彤的身上。
“餓了!”
果不其然
看着小丫頭撅着個小嘴巴,不斷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小肚皮,陸泓整個人的表情都變得很不自然了。
“不是才喫過的嗎?”
有些詫異,更有些喫驚,因爲他這個當哥的當真不曉得陸彤的胃究竟是個什麼構造,怎麼跟個無底洞一樣,怎麼喫都不見飽啊!
“什麼才喫過啊,你不瞅瞅這會兒都啥時候了,這天還沒亮咱喫的餅子,可這會兒馬上就晌午了,這都快兩個時辰了啊!”
說着說着,小妮子的嘴是噘得更高了。
其實陸彤說的壓根兒就沒毛病,她和陸泓的確是天還沒亮就起來趕路了,既然是趕路,那自當是喫飽了再走的,可眼下這會兒太陽都已經爬到四杆位置了,若再堅持一會兒,可不就兩個時辰了?
就指望着一塊幹餅子,還想要讓小丫頭再堅持一會兒,這不開玩笑的嘛!
誰不曉得咱陸彤小公主如今正在長身體呢,這胃口好得很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