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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回京之前(下).

作者:虫豸
书房之中,赵俊臣正在准备着回京之后要呈给德庆皇帝的奏章。(,彩虹文学網)(www.) 奏章有两份。 第一份奏章,是赵俊臣向德庆皇帝汇报潞安府近况的奏章,其实說到底,這就是一份請功折子。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赈灾救灾,往往都是最容易出問題的环节,由此而引发的民变,更是数不胜数。能像赵俊臣這样干净利落且不留后患的解决,可谓是少之又少,为此而上一份請功折子,倒也不算過分。 至于第二份奏章,则是赵俊臣支持德庆皇帝南巡的奏章——這可是讨好德庆皇帝的大好机会,赵俊臣自然不会错過。 至于户部沒银子、南巡会劳民伤财之类的顾虑,赵俊臣经過了一晚上的考虑,已是有了应对之策,所以并不担心。 事实上,就算沒有应对之策,赵俊臣也依然会坚决支持德庆皇帝南巡! 后世有句话說得好——“屁股决定脑袋”,如今德庆皇帝是赵俊臣最大也是唯一的依仗,所以对赵俊臣而言,沒什么是比讨好德庆皇帝更重要的了——這种想法虽然颇有几分小人心思,但确实是赵俊臣最真切的想法。 就在赵俊臣刚刚把第一份奏章写完之时,许庆彦推门而入,向赵俊臣汇报道:“少爷,刘长安和张道全来了。” 赵俊臣下意识的眉头微皱,抬头问道:“他们两個是一起来的?” 许庆彦摇头道:“不是一起来的,前后脚,只是凑巧撞到一起了。” 赵俊臣点了点头,說道:“先领刘长安来见我,让那张道全在偏厅等一会。” 许庆彦点头领命去了,不一会,已是领着刘长安来到书房中。 刘长安进入书房后,還沒来得及向赵俊臣下跪行礼,赵俊臣就已是摆手道:“罢了罢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私下见面,這些官场礼节,能免则免,你不嫌麻烦,本官還献麻烦呢。” 但刘长安却依然向着赵俊臣下跪问安,然后才起身笑道:“大人您胸怀宽广,不拘小节,但我等下属官员,却不能坏了规矩,還請大人见谅。” 赵俊臣笑着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无奈,但心中却颇为刘长安的规矩本分而满意,指着旁边的椅子,說道:“坐下說话吧。” 刘长安落座后,向赵俊臣汇报到:“大人,您今晚摆宴的酒楼,下官已是安排好了,就在那城西的福安酒楼。潞安府地处偏远,比不上京城繁华之地,那福安酒楼已是潞安府境内最好的酒楼了,虽說谈不上豪华,但菜式倒也齐全,大人您看如何?” 赵俊臣点了点头,一边检查着手中的奏章,一边說道:“這些小事,你看着安排就是,你做事稳妥,本官信的過。” “多谢大人信任。”听赵俊臣這么說,刘长安不由的面现喜色,继续說道:“不過,沒想到大人這么快就要返京,本该是我潞安府上下摆宴为大人送行才对,结果竟是让大人您亲自破费了,惭愧、惭愧!” 赵俊臣检查了一遍的奏章,沒发现有什么問題,就将它合上摆放到一边,然后抬头笑道:“不過是借机会相聚一番罢了,谁摆宴都一样,又花得了几個银子,哪裡谈得上破费?說起来,本官来到潞安府之后,潞安府上下,无论是地方官员,還是乡绅商人,对本官都颇为照顾支持,由本官摆宴,也是应该的。” 听赵俊臣這么說,刘长安一脸的感动,叹息道:“大人之胸襟,实在是让下官感慨不已……” 话到一半,就已被赵俊臣挥断:“你我也算相熟,就不用再說這些客套话了,本官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吩咐。” 刘长安马上正襟危坐,一脸的认真,答道:“還請大人吩咐。” 赵俊臣缓缓說道:“因为陛下急招的关系,本官明日就要回京了,這潞安府的一切,从今往后就要以你为主了,如今蝗灾已是即将扑灭,赈济亦是一切顺利,待本官回去之后,你可要把一切都看紧了,莫要虎头蛇尾才是。” 刘长安肃容道:“下官一定谨遵大人的教诲。” 赵俊臣点了点头,又问道:“本官今日一直在准备回京事宜,未能与百姓们一同灭蝗,一切可都還顺利?” 刘长安突然一笑,讨好的說道:“下官正要向大人禀报呢,大人要回京的消息,不到一天的功夫,已是传遍了整個潞安府,百姓们本還不信,待今日见不到大人后,才真的信了。结果到了现在,百姓们大都已是放弃灭蝗,各自回家了。” 赵俊臣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本官不在,百姓们就放弃灭蝗了?你们地方官府竟也不管?难道就不怕蝗灾复发嗎?” 见赵俊臣有些不高兴,刘长安连忙解释道:“大人您误会了,据下官打探到的消息,百姓们之所以纷纷离去,是为大人您制作万民伞去了。” 顿了顿后,刘长安神色间满是赞叹与感慨,继续說道:“大人您這些日子为潞安府上下所做的一切,百姓们都看在眼裡,舍不得大人您离开,但也知道留不住大人,所以只能为大人做些万民伞以示感激。那万民伞虽說万民,但每個能挂三五百個名字已是极限,然而潞安府的百姓,却都想在送给大人的万民伞上留名,下官估摸着,待大人明日离去时,收到的万民伞,怕是要不下百柄!!如此数量,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来定会传为千古佳话,下官在此先行恭贺大人了!” 听到刘长安的话后,赵俊臣微微一愣,张口想說些什么,却又放弃,接着竟是面无表情的沉默良久。 万民伞,本是古时百姓为颂扬地方官的德政而赠送的伞。伞上缀有许多小绸條,绸條上写着一众赠送人的名氏。 到了清朝后期,万民伞却变了味道,地方官员在离任前,会强制要求地方绅民向他们赠送万民伞,地方官员收到的万民伞越多,也越有面子。 但在明朝时期,万民伞的含义還很单纯,如果地方官员离任时能收到万民伞,那就代表着该地方官员绝对是個好官,而赵俊臣本不是地方官员,只是作为钦差代天子巡视地方,竟也能收到万民伞,而且按照刘长安的說法,数量竟不下百柄,那绝对是要震惊朝野的。 這种做法,虽是百姓自主为之,但对赵俊臣改善名声的好处,自不用提。 但在這一刻,赵俊臣心中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幸喜,而是愧疚。 這些日子以来,赵俊臣在潞安府的所作所为,其本质是什么,沒有谁比赵俊臣本人更加清楚了。 說得好听一点,赵俊臣是为了改善自己的名声而作秀造势;說的难听一些,就是赵俊臣为了一己之利而愚弄百姓!! 百姓愚昧软弱,总是被上位者轻易欺骗愚弄;百姓亦淳朴善良,比起那些饱读圣贤书的上位者们,却往往更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我這些日子毕竟也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总比晚清时候那些向百姓们强行索要万民伞的贪官要好多了……” 這般想着,或是自我安慰的缘故,赵俊臣复杂的心绪总算平复了一些。 另一边,刘长安则继续向赵俊臣描述着百姓们为赵俊臣制作万民伞的盛况,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样子:“大人您是不知道,为了给大人制造万民伞,百姓们大都把自家最好的布料捐献了出来,据說那些正在制作万民伞的人家,如今院子裡已是摆满了各类布料,连落脚的地方都沒有,因为许多百姓不识字的缘故,为了能在万民伞上的绸條上留名,到处找人代笔,那些识字人家,如今也是门庭若市……” 话說到一半,赵俊臣突然打断了刘长安的话语,缓缓的问道:“刘大人,在你看来,何为‘官’?” 刘长安微微一愣,不明白赵俊臣为何会突然问這個問題,但還是答道:“下官愚见,所谓官者,即代天子御民,辅佐圣上,为朝廷效力,保一方百姓之安生。” 赵俊臣一笑,点了点头,說道:“你這么看,倒也不能算错,那么本官再问你,官又分几类?” 刘长安又是一愣,不明白赵俊臣究竟在想些什么,犹豫片刻后,答道:“這個……下官见识短浅,大人的這個問題,却从未想過,還請大人指点。” 赵俊臣轻声說道:“古往今来,在百姓眼中,官分三类,即清官、贪官以及昏官,古人曾云,清官兴国、贪官祸国、昏官误国,但在本官看来,却是大谬。在本官眼中,官只分两类,即能官与庸官。清官若是只有德行而沒有能力,亦只是庸官罢了,又哪裡能兴国?自古以来,那些所谓的清官祸国误国的例子還少了?贪官即使品行有缺,但只要有能力造福百姓,那就是能官,又哪裡会祸国?历朝历代的那些名相贤臣,又有哪一個是真正的清官?” 赵俊臣轻轻叹息一声,继续說道:“我朝官俸一向不多,但官场往来,面子做派,又有哪样缺得了银子?就凭那点官俸,又哪裡够用?所以,对于贪官,本官并不讨厌,因为大多时候,官如果不贪,他就活不下去了。然而,贪官贪官,即有一‘贪’字,亦有一‘官’字,贪财之余,亦要做好为官的本分,尽心尽力为朝廷和百姓做事,那样的话,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即使品行有缺,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反過来讲,本官却最是厌恶那些既沒有能力又品行缺失的官员,那些人,连贪官也算不上,因为他们连最起码的为官本分都沒有做到,除了祸国殃民,也就沒其他能耐了。” 听赵俊臣這么明目张胆的支持官员贪赃,刘长安目瞪口呆之余,又有些心鸣,下意识的抚掌赞叹道:“大人见识高绝,下官佩服!” 赵俊臣轻哼一声,又說道:“在本官看来,官分两类,却有四等。上上等,即有能力亦有德行,這种官员百年难寻,說他们是圣人也不为過,本官自问是做不到的;中上等,有能力却德行有失,虽說不過是第二等,但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我大明朝数百年来,能称得上是中上等的官员,也不過张居正、三杨等寥寥数人罢了;而下等,则是有德无能,這种官虽然每隔几年就会出一些,但他们能管好一县之地已是极限,大多时候不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最下等,就是即无能又无德的官儿,但历朝历代,這种官员却是如過江之鲫,数不胜数。” 說到這裡,赵俊臣笑吟吟的向着刘长安看去,问道:“說到這裡,本官且问你,在你眼中,本官是第几等?而你又是第几等?” 听到赵俊臣的問題,刘长安一惊,再也坐不下去后,就欲起身下跪請罪。 然而,刚刚抬起屁股,赵俊臣已是瞪了他一眼,說道:“就這么坐着回答本官問題!照实回答!” 刘长安无奈,只好保持着姿势,半沾着椅子,只觉得比跪着還难受,心中急转,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回答赵俊臣的問題。 赵俊臣是第几等官员?若只是为了拍马屁,那么刘长安自然会說赵俊臣是上上等,德行能力两不缺,但赵俊臣之前已经直言自己当不了這种“圣人”了,亦是让刘长安照实說话。 刘长安自己又是第几等官员?刘长安自然希望自己是中上等,但按照赵俊臣的话来讲,明朝数百年间,能称得上是中上等的,不過是张居正、三杨等寥寥几位罢了,皆是名传百年的前内阁大员,他刘长安又哪裡敢比肩? 犹豫良久后,刘长安终于答道:“回大人,在下官眼中,大人您是中上等之官,虽不会拒绝下面人的孝敬,但亦能为朝廷和百姓办实事、办好事,如今潞安府上下对大人您的感激不尽,就是明证,将来大人您的声望地位,也定然不会低于前朝的太岳、三杨等先辈。” 赵俊臣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呢?” 刘长安咬了咬牙后,终于還是說道:“下官能力有限,品行亦是一般,自然是下下等。” 這么說了之后,刘长安又连忙补充道:“然而下官却想向大人学习,成为那中上等之官,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造福。” 赵俊臣微微一笑,說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本官這些日子,可是听到不少百姓对你的怨言,能一口气私自加七成税赋,逼得民间怨气沸腾,你這种官,倒也配得上下下等之评了。” 听到這裡,刘长安哪裡還不知道赵俊臣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敲打自己?慌忙跪倒赵俊臣面前,语带哭音,說道:“大人,下官是被冤枉的啊。” “哦?”赵俊臣冷笑:“那么多百姓,难道都冤枉了你不成?难道不是你加的税赋?” 刘长安连忙解释道:“大人明鉴,月前听了那老者对下官的怨诉后,下官也着实费解,私下裡也查探了一番,却发现裡面另有缘由。去年下官确实加過税,但并非是因为私欲,而是想要加固太行湖的堤坝,而且下官只加收了两成税罢了,却沒想到,到了各县,竟是变成了加税五成!而传到了百姓那裡,更是变成了加税七成!大人,下官着实冤枉啊。” 听到刘长安的解释后,赵俊臣不由一愣。 上下欺瞒,层层相加,本就是官场惯例,這刘长安的解释,倒是颇有几分可能是真的。 然而,赵俊臣今日突然說起這些,一是有感而发,二也是为了敲打一下刘长安。 经過這些日子的观察,赵俊臣发现這個刘长安虽然是贪官,但办事能力還是有的,做事稳妥,思虑周到,且经验丰富,倒是与赵俊臣心目中的中上等之官能沾一沾边。 最重要的是,這刘长安沒什么太大的野心,且颇为听话,正急于收罗党羽的赵俊臣,自是有心收刘长安为己用。 而想要收服一個人,最好的办法,莫過于恩威并施。 所以,虽然觉得自己有些错怪了刘长安,但赵俊臣還是冷哼一声,问道:“這么說,是本官冤枉你了?” 刘长安连忙摇头,說道:“大人自然沒有误会下官,是下官识人不明,思虑不周,不仅被下面的官吏欺瞒,更是害的百姓受苦,這自是下官无能的表现。” 听刘长安這么說,赵俊臣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缓声說道:“你能明白這点就好。這些日子以来,潞安府能灭蝗顺利,赈济通顺,也离不开你的功劳,在本官看来,你能力還是有的,只要愿意,将来未必不能成为那中上等之官,但你本身也要明白分寸才是。” 听赵俊臣语气变缓,刘长安心中大喜,连连点头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多谢大人指点。” 用棒子敲打之后,自然還要再给個甜枣。 “起身吧,本官只是顺口提一下,并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待刘长安起身后,赵俊臣把自己刚刚写好的奏章递给了刘长安,又說道:“這是本官写的請功折子,你且看看如何。” 刘长安恭敬的接過之后,打开一看,刚刚才饱受惊吓的心,顿时充满了惊喜与激动! 原来,赵俊臣的這份折子,除了向德庆皇帝汇报了潞安府的近况外,更是把他刘长安大大的夸赞了一遍,并向德庆皇帝建议将他调到京中任职,升官为赏,以激励天下官员。 在明朝,七品升六品是一個坎,四品升三品又是另一個坎,這個坎如果迈不過去,就只能等着告老還乡了。 赵俊臣如果能帮助刘长安迈過這個坎,那么对刘长安而言,简直与恩同再造沒有任何区别。 “下官、下官拜谢大人!!” 将這份奏章读完后,刘长安再次跪在赵俊臣面前,颤声說道。 刘长安本身资历已经足够,只是沒什么后台,所以已是在各地知府的位置上呆了三届,一直处于可以升迁却又不能升迁的尴尬地位之中。 而這也是赵俊臣看重刘长安的原因之一,提拔刘长安,以赵俊臣在德庆皇帝面前的地位,以及刘长安本身的资历,并不困难,投入不大,但收获却多,不仅能收刘长安为己用,更能得到刘长安這些年来在各州各府经营的人脉網络。 本来,赵俊臣有心让刘长安担任盐运使一职,帮助赵俊臣控制盐运這個无比重要的环节,但這個位置有太多人盯着,就算是赵俊臣也不容易能抢到,最重要的是,刘长安虽說不缺能力,却沒什么魄力和主见,即使赵俊臣能把他捧到盐运使的位置上,恐怕刘长安也无法控制局面。 既然如此,還不如让刘长安当個三品京官,至少朝堂上赵俊臣能多個应声虫,一旦有事,也能帮着赵俊臣出出主意。 看到刘长安感激不尽的样子,赵俊臣微微一笑,說道:“本官估摸着,待你把潞安府的事办完,圣上调你入京的旨意也就会到了,到那個时候,你官升一等,至少也是朝廷从三品大员,也就不用再在本官面前自称下官了。” 刘长安一脸的诚惶诚恐,說道:“大人說笑了,不管下官担任何职,都必然以大人马首是瞻。” 刘长安這么說,就已是在明确表示要投靠赵俊臣了。 赵俊臣笑道:“不用這般客套了,起身吧。你也知道,本官不喜歡這些虚礼。不過,待日后你到了京中为官,一定要记住本官今天对你說的這些话,本官不讨厌贪官,却很厌恶无能的贪官。” “下官明白,今后绝不会让大人您失望的。” 刘长安起身后,对赵俊臣的态度更加恭敬了。 见刘长安這個样子,赵俊臣摇了摇头,說道:“罢了,今日我們就說到這裡吧,那张道全已是等了很长時間了,我亦有些话要叮嘱他,你先去办事吧。” 刘长安微微一愣,不明白赵俊臣为何会看重张道全這個神棍,但還是躬身道:“那下官告辞了。” 待刘长安离去后,赵俊臣冲着门外扬声道:“庆彦,让那张道全来见我。” 热门分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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