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今生,就這樣吧
彤妃語氣低沉下來,彷彿直接把江書帶到了當場。
沈無妄住的地方,說好聽了,叫洞府。其實不過是個窄小的山洞。入口處,還焊上了拇指粗細的鐵閘門,認是誰也沒法子逃出昇天。
洞穴傳音。
彤妃曾經不止一次看到沈無妄被蠱蟲噬身,痛得面無血色,滾倒在地的模樣。
卻從來聽不到他叫出一聲。
實在忍不過了,也是幾聲悶哼。
那日,她看見,一向在人前風度翩翩的主子,孤身一人去了沈無妄囚室。
年少的楓葉仗着自己身子瘦小單薄,腳步也輕,跟在後面。
卻只聽見那黑漆漆的囚室內,主子用一貫溫潤的聲音道:“好妄兒,知道你難受。可這藥,不得不喝。”
然後,是一段長久的沉默。
當年彤妃以爲,那藥是治病的藥,解毒的藥。
卻沒想到……
“鎮國將軍身中奇毒,無人可解,如今,也只能靠你了。”
沈無妄聲音嘶啞:“可我、我已經……試過一次,那毒……”
他聲音夾雜着喘息,光是聽起來就破碎無比。
“是是是,”聽沈無妄咬着牙拒絕,主子倒也不惱,緊接着,他說:“怪我無能……你恢復得太快了,我還來不及試出解藥。鎮國將軍那邊催得緊,想來已是命在旦夕。妄兒,你體諒體諒我,再試一次,再試一次好不好?”
“呵呵……”
沈無妄邊喘邊笑,聲音如同從破洞的風箱中傳出,粗糲得可怕。“我……有得選嗎?”
一旁偷聽的楓葉嚇得瑟瑟發抖。
主子平日裏教楓葉她們這些上三洞有些潛力的孩子時,和顏悅色,十分可親。
沒想到……
卻能做一再喂沈無妄喫毒藥,這等事來。
在主子身邊呆過的這段日子,已經教楓葉知道了,主子是個遠近聞名的神醫。
只要是中了毒的人,無論是何等樣的天下奇毒,都能在主子手裏迎刃而解。只要人還有一口氣,就都救得回來。
卻不想,神醫的光環下。
主子竟拿沈無妄來試藥……
而且一次不夠,有時還要兩次、三次……
到沈無妄實在虛弱,試不了毒的時候,偶爾主子也會慈愛地從楓葉身邊帶走幾個師兄弟,然後,一去不回。
因主子表現得寬容和善,不少師兄弟自告奮勇地願意跟着去。
楓葉卻因爲一早就知道了主子要他們去幹什麼,從來都躲得遠遠的……
甚至,還產生過怨恨……
爲什麼沈無妄的身體不行了?
爲什麼他就不能再撐一撐,忍一忍,自己試毒?
畢竟,他就只是痛苦而已,又不會死。
可他們……他們不過肉體凡胎,生命只有一次……萬一主子不能在既定時間內研究出來正確的解藥,他們可就要死了,死定了!
時間長了,跟在主子身邊的人,都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也開始跟彤妃一樣,對沈無妄又怕又恨。
恨不得他死,又害怕他死。畢竟,他萬一真的死了,試毒可就輪到他們了……
就這樣,主子身邊雖無時無刻不跟着衆多弟子,可沒有一個是沈無妄的朋友……
講完這些,彤妃長長地舒了口氣,“沈無妄不是好人,我們……也不是。”
說完這些,沉默長久地隔在兩人之間。
江書只覺率先回過神來,伸手輕撫着自己的小臂。
沈無妄曾經……喫過那麼多苦,好不容同意才活下來。
江書:“他中毒的時候,可會失去理智?”
“自然有過這樣的時候。所以他們總是關着他,在他中毒虛弱,不能反抗的時候。”彤妃頓了頓,“其實,他……只有那麼兩三次,忍不住攻擊人。可他幾乎天天都在試毒……”
江書沉默不語。
所以,他傷害她的時候,也是自己控制不住?
可是……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服不了自己原諒,卻也做不到對沈無妄的過去視而不見。
她只覺得心口疼痛。
像被利劍反覆穿透的那種劇痛,讓人難以忍受。
她不懂爲什麼。
明明,這些都是沈無妄的事,明明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的沈無妄強大、冷漠、無情,甚至掌握着權利。沒人再能把他關進山洞,逼着他試毒。
他如今這般強大,只要他願意,他可以不再受傷。
可他最近這幾次受傷,都是……爲了她。
江書鴉羽一般的長睫掩住情緒,一言不發。
彤妃忍不住開口:“謹貴妃,我瞧着……如今的沈無妄,似乎對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江書自然知道。
沈無妄爲她強搶蠱蟲,面對他最厭惡的人,爲了她下墓,幾次身陷險境……
若說這只不過是因爲兩人結盟……江書騙不了自己。
也深深知道,若換了自己做沈無妄,單一句“結盟”,她不會爲他做到這種地步,絕不會。
彤妃:“你……卻不那麼想。你還是接受不了他,是嗎?”
江書搖了搖頭,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
如今,她對沈無妄的感覺……很亂,自己也理不清楚頭緒。
她心悅的,是從前那個沈無妄,一路陪着她走來的沈無妄。
可偏偏就是那人,強迫了她,把她拖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毀了她一輩子。
可若用現在的沈無妄,取代過去的他。江書也一樣接受不了。
甚至因爲從前的沈無妄,連現在這個都遷怒上了。她無法面對……
心情無法宣之於口,自己也覺得亂得不行。
索性都拋到一邊,不想去理。
彤妃依舊試探着:“就不能,給他個機會?”
“不能。”這會江書斷然拒絕,“這對他不公平,也對我不公平。”
她不能接受透過沈無妄那張麪皮,去愛另一個人。
“可……”彤妃遲疑,猶豫,終於開口:“你不怕他,因愛生恨?”
“不會的。愛?還不到那個地步。”
彤妃一陣無語。
沈無妄爲江書下墓,豁出性命去,原來在江書眼中,也都還不算是對她有情。
“沈無妄那個人,可憐是真可憐,可瘋也是真瘋。”彤妃嘆了口氣,“從前,我勸你離他遠些,怕的就是你兩人的關係一朝崩斷,沈無妄會報復。”
畢竟,現在江書被禁足在永壽宮,沈無妄卻是在外面,手裏還捏着不小的權利。
甚至也能假造些證據,爭執置江書於死地。
彤妃:“你當真不願意……至少安撫他一下?”
“不願意。”江書伸手捏了捏眉心,“我和他無緣。今生……就這樣吧。”
兩人正說着,江書聽得窗戶外,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迎着彤妃詫異的目光,江書淡淡道:“我等的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