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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作者:绣猫
令年已经不记得童秀生的长相了可他肩头和皮带上的金纽扣提醒了她。当时他只是個普通巡捕,纽扣還是黄铜的,人也沒有這样富态。她登时涨红了面把脸扭到一边。

  這对兄妹黎明时衣衫不整地在签押房童秀生只当沒看见踩着长靴到了窗边扯起帘子瞧了瞧装模作样地勘察现场。

  慎年說:“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劳烦督查。”

  童秀生很殷勤坚持說:“二公子和三小姐的安全当然是大事。”勘察過了童秀生叫随行的巡捕都散了,对慎年抬手笑道:“两位我送你们回府上。”不顾慎年婉言谢绝,自己先领头走出签押房紧了紧皮带,一扭头瞧见宝菊這多余的,乐了說:“你自己走回去吧。”

  慎年二人只好跟着他上了于家的汽车。童秀生很识相自己抢先去司机旁边坐了,請慎年二人坐在后排。他是個爱說笑的人又长着一张慈眉善目、很具迷惑性的脸途中,一对精明的小眼睛不时在后视镜裡和令年对個正着,最后他索性扭過头来,粗短的手指往自己鼻子上一指笑道:“三小姐,你看童某像吃人的老虎嗎?”

  令年承他救命之恩,但总觉得這人居心叵测,說不上来的讨嫌。她微笑道:“我看童督查像降龙伏虎的大罗汉。”

  “巧了,”童秀生仰脸笑起来,很高兴地,“我当初在堂裡拈香结拜时,拜的就是弥勒佛。”

  市井文章整天宣扬童秀生的离奇经历,令年胆子渐渐大了,便问道:“原来督查也是江湖人?”

  “当然啰,”童秀生很健谈,“差人不进帮,饭碗端不长。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嘛,我又沒有家财万贯的爹娘,只好干些沒本钱的买卖。”他脸朝着令年,眼风都在慎年身上,“我不光做差人,混帮派,也做正经生意呢,采石头咧,种桑园咧,只是利都薄得很。”

  令年觉得他說话奇怪,還沒问出口,慎年将话头截断了,“正经生意,当然沒有一本万利的。”

  “二公子是明白人。”童秀生暧昧地一笑,不再逗引令年說话,转而对慎年拱了拱手,“我還要好好跟二公子讨教讨教生意经呢。”

  沒走一段,童秀生揉揉肚子,又說饿了。天逐渐亮了,街上巡捕比路人還多,把卖早点的摊子都翻了,闹得鸡飞狗跳的。童秀生指路,叫司机把汽车开进棋盘街窄窄一道巷子,到了一户人家外,门上挂着一個铜牌,写着杜杏香這個名字,令年便明白了,這裡是一间妓馆。

  童秀生倒很坦然,說是朋友家,“只是来讨顿早饭吃,他家的卤鸭和糖藕都是一绝,三小姐不用怕,請进請进。”一個系黑裙子的姨娘领着龟奴已经迎了上来,又叫老爷,又来接他的帽子,分明是童秀生的外宅。

  慎年不想进去,问童秀生:“督查今天来,不是只为了查案和吃饭吧?”

  童秀生哈哈一笑,“边吃边說。”他知道令年這样一位闺阁小姐进妓馆,一定有些难为情,便劝她:“三小姐要不要进去重新梳妆一下,免得回家吓着你们老太太?都是我自己的底下人,不会乱說话的。”

  令年其实有些好奇,略微推脱了一下,便跟着童秀生往裡面走了,回头一看,慎年也跟了上来,脸上悻悻的,令年对他吐了下舌头,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原来這妓馆也和寻常人家沒什么两样,是一座二进的小院落,白墙黑瓦,有两個小丫头抱了绫被出来晒,扫帚打得噗噗的。

  姓杜的妓女被童秀生叫了出来。她抄一口苏白,年纪不到三十,脸抹得白白的,梳着油黑的把子头,穿着水红洋纱的衫裤,拜见過慎年后,一双妙目在令年脸上扫来扫去。童秀生对苏州姨娘吩咐道:“把你们的卤鸭和糖藕拣一些给客人尝尝,再熬一碗粥给小姐,要干净一点。”他是很有分寸的,绝口不在這些人面前透露慎年姓于,然后转過身对令年道:“三小姐要不要去裡面歇一会?就隔着一道帘子,不怕吧?”

  童秀生是真有话要說,慎年对令年点了点头,杜氏便扯了一下令年的袖子,替她打起绣帘,“請进。”

  令年踏入室内,迎面就是一阵香风,既有花香、脂粉香、還有佛香,原来杜氏在寝房裡也布了供案,佛龛正对面是一张红木床,并头摆着两個鸳鸯戏水的枕头,大红提花的洋纱被褥,绿府绸床单,帐顶是各色垂璎,床边的小案几上摆着银水烟枪,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令年被她催促着,坐在床边,恰好和佛龛裡的白瓷菩萨望個对眼,心裡难免冒出来一個古怪的念头:难道他们就喜歡被菩萨看着,在床上做那件事?简直滑稽得要笑出来。杜氏见她笑容可掬的,還喜歡她和蔼可亲,便抓了西瓜子在碟子裡,送给她吃,還說:“小姐,倷格個人蛮好,不搭架子!”

  令年见那瓜子也被染得红红的,甚是可疑,不敢吃,便摇了摇手,对杜氏笑道:“侬也蛮好。”

  杜氏从柜子裡取一片簇新的白纱巾,把枕头盖了,請令年躺一躺,說:“他们男人在外面說话,我陪你在裡面白相,阿好?”

  令年疲惫至极,也不推拒了,就在她這花团锦簇的床上躺了下来,杜氏把瓜子磕得咔嚓嚓的,不时扭過头看两眼微阖的令年,忍不住又說:“小姐,我看你头发卷卷的,脸白生生的,好像画报裡洋人家的小囡,你真不是洋人嗎?”

  令年說:“不是,我是宁波人。”

  杜氏低下头,凑到她耳畔道:“外头那個登样的少爷是你什么人呀?”

  令年心想,杜氏已经做了童秀生的禁脔,却還有一腔春情,便笑道:“是我哥哥。”

  杜氏吐出一片瓜子皮,笑道:“你哄我了。是你哥哥,怎么這辰光两人在外头不回家?怎么他那衫子皱皱的,脸上還有一道指甲划的伤?怎么你還穿着他的衣裳?”她神神秘秘地对令年挤眼睛,“倷们偷跑出家的,阿对?”

  令年一怔,這才察觉自己从昨夜起就披着慎年的衣裳。她被杜氏說得不好意思,要脱下来,又看她這室内摆的满登登的,连個衣架也沒有,便将衣服扯過头,盖住脸。杜氏见她不說话了,放下瓜子,走到绣帘旁边,竖起耳朵听。

  童秀生說吃饭,就真的吃饭,一阵风卷残云,吃饱喝足了,下人把烟枪递了上来,他先谦让:“二公子,吃不吃烟?”

  慎年說不吃,“督查請自便。”

  童秀生便不客气了,乜他一眼,笑眯眯地吃了一会烟,精神提起来了,他說:“二公子,我最近冷眼看着,你家的生意不好做了呀。”

  “是不好做。”慎年开门见山,“督查最近在做什么生意?除了你那石头桑树,野鸡黄鱼的买卖。”

  童秀生扑哧笑了,“原来二公子也是同道中人么。”他捧起茶来,咕嘟嘟漱完口,脸色也正经了,說:“我么,是想做点正经生意的,手下也开了几個货栈,贩几船火油洋蜡,大米砂糖,只是這几年乱得很,原来从上海到汉口,至多不過七八個厘卡,现在能有七八十個,走一趟船,赔得比赚得多。”他像個正经生意人,說得头头是道,“最近湖南和四川米价又涨了,一百文一斗了,听說长沙八百多家米店被抢了個干净。”

  慎年自缅甸回来时,略有耳闻,“朝廷要禁洋烟,放开了让民间种土烟,百姓不种田,改种鸦片了,云南到四川一带米价自然就高了。”

  “土烟品质可以的。”這個童秀生是行家,他指了指自己的烟枪,“我在上海开着几十家土行,都是从那边贩過来的。這几年法纪废弛了,防不住沿途被暗偷明抢,到关上能少一半。還不算缴税咧,上下打点咧。我后来想想,明白了,做生意,不能一個人蛮干,钱也不能一個人赚。”他凑到慎年耳边,說:“我现在有個很好的门路,也都打点好了,就差你了。”

  慎年欠着身子听完,坐回来,笑道:“是差我,還是差银子?”

  童秀生笑道:“你屁股底下不就坐着金山银山嗎?”

  慎年摇头,对童秀生這笔好买卖不感兴趣,“世道不好,钱庄上也吃紧。”

  “越是世道不好的时候,這种买卖越赚钱。”童秀生不客气地說:“二公子,不是我說风凉话,被這橡胶股票一闹,我看這全国的钱庄票号生意,都起码得三五年才能缓過来。這几年,你就打算坐吃山空?沒有钱,怕是你家大公子的仕途也难了。”

  慎年很坦诚,“這個生意我不懂,风险太大了。”“這有什么难的?”童秀生很豪气,“上海到杭州這一带的关口是我的,不用你们交一個铜子的税银,销路我也包了,货到上海,往各個烟馆土行一撒,准能卖得掉。二公子你出钱,也不多要,头一笔先花二十万试试,不赚钱的话,你立马就撤股,我绝无二话。”

  慎年问他:“货呢?”

  童秀生胸有成竹,“四川和湖南一带乱得很,我們就不去凑這個热闹了。我是看中云南的货了,穷乡僻壤的,也沒人去管他们。只要有個地头蛇,有兵,有枪,能一路押船到上海,就够了。”童秀生眼睛一眯,笑了:“這個人嘛,你也熟得很。就是杨金奎,他可是干這個的老手了。他的货刚到上海时,我就看中了。”

  慎年敬谢不敏,“我不跟這個人做生意。”

  童秀生奇道:“怎么,你们有仇?”

  慎年将茶放下,起身笑道:“督查,你和杨将军,都是艺高人胆大,我小小一個生意人,不敢去做這种要命的买卖。”

  童秀生将慎年手一按,他手上那几個金刚石戒指,璀璨得晃眼。童秀生眼睛裡溢着笑,說:“二公子,你谦虚什么?上海出得起本钱的不只你一家,可要說胆子大,沒几個比得上你。要不然,我今天何必特意走這一趟?”

  慎年道:“我不比督查家大业大,家裡不過四五张嘴,能糊口就够了。”

  “我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你们這做皇商的,钱袋子空了,脑袋也就保不住了。你說你沒钱了,摄政王信嗎?洋人信嗎?周介朴只說光绪九年洋人坑老百姓,怎么胡光墉也死了?他但凡還有点家底,拿出来打点打点,至于被逼到死地嗎?”童秀生愤愤地說完,着意往绣帘后睨了一眼,打趣道:“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你倒也忍心让她跟着你受穷?”

  童秀生那只手把慎年抓得死紧,慎年只能对他皮笑肉不笑地說:“督查,你這生意是好,也得容我回去凑钱才行,我身上现在别說二十万,连二十块也沒有。”

  童秀生听他有松动的意思,便爽快地放了手,笑道:“你也别哭穷了,我才是破墙麻雀多,股票亏了一大笔,底下還有几千号人嗷嗷地等着吃饭呢,妈的。”正在說话,听见裡头哐啷一声,原来是杜氏听童秀生說穷,惊得把瓜子碟子都打翻了,床上的令年也醒了。

  童秀生扭過头,隔着帘子问道:“三小姐沒事吧?”

  杜氏慌得连声說“弗碍事”,打起帘子领着令年出来了。

  童秀生见令年若无其事,作势在杜氏脸上掐了一把,调笑道:“你只看二公子脸白净,他手可黑得很,害三小姐掉根头发,要了你的命。”說完,瞟了慎年一眼,自以为风趣地笑起来。

  慎年装作沒听见,对童秀生笑道:“督查玩笑话說得太多,我有点不敢跟你做生意了。”

  “不开玩笑,不开玩笑。”童秀生赶忙客气起来,亲自把慎年二人送到门外,替他们关上车门。

  汽车缓缓驶出棋盘街,慎年脸色有点难看,令年不时偷看他一眼,慎年转過头来,哂笑道:“你今天可是大开眼界了。”

  令年忙告饶:“你可别告诉妈。”

  慎年道:“你也有怕的时候?”

  令年這一路和童秀生共处,是全心戒备,這会只余他们两個,她便往慎年肩头一靠,意犹未尽地想了一会,忽然撒娇起来:“二哥,我也想去汉阳。”

  慎年看着她一对清秀的眉毛和微垂的睫毛,猜不出来她是真心想去,還是随口一說,便笑道:“你這一天一夜了,還沒窜够嗎?”說完又狐疑地打量她身上,鼻子动了动,說:“你回去還是先洗個澡吧,身上香得可怕。”

  令年忙在自己袖子裡闻了闻,果然杜氏帐子裡沾的香气到现在還沒散,她把肩头的衣裳還给慎年,笑道:“那你也得洗澡,不然妈還以为你又去哪裡逛了。”

  慎年嗯一声,随口道:“一起。”

  他說完才意识到口误,令年连耳朵根子都红了,脱口嗔道:“谁要跟你一起?”慎年只能清了清嗓子,把嘴闭上了。

  回到于家,时候還早,令年被慎年掩护着,悄悄溜回房裡,洗澡换衣后,才装作睡眼朦胧地出了房门。于太太把慎年数落了一通,叫他赶紧回去睡一觉,养养精神,明天好上船了,慎年答应着,见令年来了,正要看看她怎么装相,便站了一会。

  于太太早起沒事,把卞公子的相片拿出来给卢氏看,她是想瞒着令年,谁知卢氏嘴快,招手叫声小妹,把相片在她眼前一晃,笑道:“你看這個公子,长得俊不俊?”

  令年看卢氏可疑,還不待看,便說:“丑得很。”

  卢氏把她按在沙发上,相片往茶几一摆,說:“胡說,你再好好看一看。”

  令年抬眼一看,是個年轻的水师营将领,穿了袍褂,腰挎佩刀,英姿飒爽地站在洋舰上。她先问什么人,又說了句:“不很丑。”

  卢氏笑道:“不丑就好,别的呀,你就不用管了。”将相片還给于太太,两人相视一笑。

  令年眼尾一瞥,见慎年就站在于太太的边上,便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照片,沒說什么,回房去了。

  這一天,全家人都心事重重的,因为慎年明天要启程,恰好遇上民乱,于太太有些打起了退堂鼓,要劝慎年不要去了,慎年却說:有事情要办,必须得去一趟。就這样,全家人都闷闷的,很早就各自歇息了,等着翌日早起去关上送他。

  令年辗转反侧,一直想着隔帘听到童秀生和慎年那些话,到漏夜才睡着,次日醒来,见晨光把纱帘照得雪白,忙叫阿玉给她梳辫子,谁知阿玉来說:“二少爷一早就走了,连太太也沒让去送。”還把一张字條给她,“這是汉阳督署附近的客栈,二少爷让你写信给他。”

  作者有话要說:搬石头、采桑叶:贩卖男童女童

  野鸡黄鱼:妓

  胡光墉: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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