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災神身上穿着紫黑色的寬大僧袍,整個人顯得尤爲細瘦。他長髮垂腰,襯得脖頸修長。明明裹在僧袍裏,這副打扮卻比真正的倪現妖媚百倍。
“既然我寄生在他的石像上,就變成他的模樣吧。”災神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行頭,“尚可。”
鳶室仁上前一步,道:“村裏的人根本沒有死對不對?”
“我從未說過他們死了。”災神的嘴角大幅上揚,一臉得意。
“他們也沒有離開。”鳶室仁看着他那雙紫色的眼睛,“這裏從來都沒有變成過荒村。柳果村一直都像今夜這樣安寧祥和……”
災神咧嘴一笑:“你說得對。”
謝升吃了一驚。
“原本我和謝升一樣,都以爲災神你法力無邊,可以變出一個栩栩如生的村落,騙過所有人,甚至是像我們這些山神的眼睛。”鳶室仁望着案上尚燃着的香,“可是有些東西即便是擁有再強的靈力也變不出來。譬如,方纔那個姑娘敬給你的香火,全被你吸走了。假如是障眼法,這些香火根本不可能化爲神力,說明這些香火是真的,人也是活的。你看,我說的可有誤?”
災神點首:“對,你說得全對。”
謝升心裏那一隻怎麼都理不清的結,這下總算解開了。他腦子轉得快,轉瞬間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因此在一開始,是你欺騙了蛙神倪現,讓他自以爲他被村人拋棄了?”
災神指指鳶室仁,臉上笑意不減,道:“你什麼時候看出我的障眼法有了缺陷?”
鳶室仁答:“到現在,我都不敢說災神使出的障眼法有什麼缺陷。我們來到柳果村,見到了這副荒無人煙的景象,又聽見丟失神籍的蛙神說,村民們都離開了。所以我和謝升一直都堅信,整個村子已然荒廢,不再有供奉,蛙神才因此丟失了神籍。哪怕是在夜裏看見村民們被你變了回來,我也從未有所懷疑。直到謝升同我說了一句話。”
災神問:“什麼話?”
謝升與花神心有靈犀,不過轉眼便猜了出來:“從有到無易,由無到有難。障眼法也是如此。”
鳶室仁道:“正是這句話。不如我們做一個逆向思考。假如災神真的能把從無到有做得天衣無縫,那麼爲什麼不先試試從有到無呢?畢竟,做障眼法讓村子裏的人消失,比讓他們復生容易多了。我心中抱着這樣的懷疑,來到蛙神廟觀察村人對石像敬香。如若他們能燒出真的供奉,就說明他們是活生生的人。”
謝升順着鳶室仁的思路說了下去:“方纔經阿仁的提醒,我猜測,也許你是趁着蛙神外出的時候,將真正的柳果村放置在了一個隱祕結界裏,又使障眼法將此處裝扮成村民遷徙離開的模樣。倪現回來之後,便以爲村民們拋下他走了,他因此惱羞成怒,生出了搶奪好友神位的念頭,這才決定召喚你。”
“你們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妖魔似的“倪現”呵呵一笑,“只是,有一點猜錯了。他召喚的並不是我,而是山洪災神。”
兩人異口同聲道:“你不是山洪災神?”
他眯起眼睛,答:“我和你們說我是山洪災神,只不過是將錯就錯罷了。倪現在最開始召喚的就是山洪災神,然而當時他已經被失去神位的恐懼迷惑住了雙眼。倪現的術法施放到一半,我便主動出現了,他把我當成了山洪災神,那麼我就是,不需要過多解釋。我與他結下約定,寄生在他的石像上,鑿開山脈,使河道改流,由此引出了洪水,降禍於威州。”
洪水並非山洪災神獨有的術法,任何神靈都能想辦法引來禍水,但這需要消耗大量神力。不過沒關係,若能寄生在真神的石像上得到一個城池的供奉,這點神力就不過是拋磚引玉,小菜一碟。
“等等,還有一點我不解。”謝升心裏那顆結還有最後一個疙瘩沒能捋清,“既然當時的村民沒有消失,他們在心裏必然還是把蛙神奉爲天人。爲何阿仁又說,倪現身上的神息幾乎要消失了?”
鳶室仁看了謝升一眼,睫毛低垂下來:“我也想問。”
若之前他們能想明白這個問題,也就不會到現在才能猜到真相了。
假倪現抖抖衣袖,撣了撣身上落着的菸灰,答:“在結下約定後,我就已經全權接手了倪現的石像和神廟,並對他說,我在神廟內做法時,誰也不許輕易靠近,這樣一來他就看不到我吸食供奉的樣子了。我一點兒也沒有留給他,他的神格當然隨之慢慢瓦解。”“卑鄙。”謝升打從心眼兒裏瞧不起他,也瞧不起背信棄義的倪現。
“你讓他把神廟交出來,他就答應交出來了?他這麼希望得到威州的供奉,搶他朋友的神位?”鳶室仁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任何一個神明都不會把自己神廟的使用權隨意交給別人,更別提是交付於一個心懷鬼胎的惡徒。
對方用心不在焉的語氣道:“在最初訂立契約時他的確有過遲疑。我告訴他,反正這個村子已經沒有供奉,到時去了富庶繁華的威州,要什麼有什麼,一應俱全。他思來想去,逐漸被我說服,便同意了。”
“你究竟是誰?”謝升在他身上打量了半天,都沒有半分頭緒,“你設的障眼法,連我和花神都看不出。”
白天他們剛踏進柳果村時,就認爲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荒村。誰也沒能發現障眼法的蛛絲馬跡。
聽到這一問,“倪現”的紫色眼瞳驀地閃爍起來,神廟內的燭火搖曳飛舞,窗門大開,噼噼啪啪地拍着牆壁,氛圍詭譎又莫測。
“既然你們如此有好奇心,我就大發善心告訴你們。”他的眼瞳越來越閃亮,發出了太陽般刺目的光——
謝升捂住眼,叫了一聲:“阿仁!”
鳶室仁閉上眼:“我在。”
這陣強烈的光線讓他們的雙眼進入了短暫失明。
“我叫障目。”假倪現的聲音沉穩得像是一潭死水,“一葉障目的障目。迷惑人們的雙眼,是我自降生起便擁有的術法。”
障目,是一種會寄生並吸取神力的巨獸,他不需要受到召喚就可四處走動。他在七情六慾的夾縫下生存。一切盲目的情感和欲/望都讓他放肆、爲所欲爲。
剩下的兩人雙雙捂住眼睛。他們現在失去的不僅僅是洞悉世間的視力,更是以視力作爲支撐的安全感。鳶室仁緊握住謝升的手,用體內靈力朝眼睛四周的穴位衝撞、調和。他伸手一摸,不小心摸到了謝升的側臉。
謝升的臉頰比他的年紀要嫩,也比他的性子要軟,光潔而柔滑。
鳶室仁在他的臉上摸到了幾滴粘稠的液體。鳶室仁收回手嗅了嗅,竟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你受傷了。”
“不礙事。”謝升直接把臉上的血跡抹乾淨了,“一點小傷而已。倒是你,你沒事吧。”
鳶室仁剛想開口回答,身後便有一絲涼氣順着他的背脊爬了上來。謝升當然察覺到了花神手臂一剎那的僵直,他伸手一拽,就把花神撈進了懷裏。
謝升用頸窩頂着鳶室仁的腦殼,對鳶室仁背後的障目道:“**之徒。你想做什麼?”
與此同時,鳶室仁體內的靈力已經衝破了障目設下的阻礙,他迅速睜開眼睛,一擡眼,感到周遭火光大盛。他看到那張近在咫尺的的臉上,流着兩行血淚。
原來是謝升的眼睛在流血。
儘管謝升看不見,也將那一對鋒似的劍眉撇向了障目發出聲音的方位。
障目看着兩人不成體統地抱在一起,無奈地搖頭:“我只是想說一句題外話。我看這位小花神的來歷……不同凡響,便想推薦他去一個地方。”
——不同凡響。
鳶室仁驚道:“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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