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寒山寺最出名的便是一首《楓橋夜泊》。是夜有橋無舟,實在可惜,無法體會一番文人樂趣。
“前面就是寒山寺了。”謝升納悶地看着天空,“好好的浮屠寺廟外,怎會有一層鬼氣?”
雖有鬼氣,但二人都有所感知,這些鬼氣全被佛光鎮壓住了,一切鬼氣都被碾得微弱。佛堂畢竟是佛堂,即便是厲鬼也不敢隨意造次。
兩人向前走下楓橋,邁上幾個臺階,突然看到寒山寺外,有一羣鬼魂秩序有加地在前門排着長隊。隨着後門的鬼陸續離開,前門的鬼魂才一個一個進入。
寒山寺不見守夜僧侶,只有幾盞夜燈飄在寺外,鬼怪們紛紛收起了平日裏那些沖天戾氣,虔誠地雙手合十,入廟禮佛。
鳶室仁驚訝道,“他們在做什麼?”
謝升也懵了:“我曾聽過百鬼夜行,百鬼拜佛倒是頭一次見。”
身旁走來一個穿着喜慶的女子,帶她行近了,兩人才發現她穿的是一身新娘的行頭,鳳冠霞帔,胭脂水粉,樣樣不少,手上還拿着一隻撥浪鼓。是個鬼新娘。
鬼新娘大多是結婚當夜被人害死或是自縊的女子,成婚乃是終身大事,女子尤其看重,若在婚夜死去,魂魄上自然會帶着許多不甘與怨恨,小鬼遇到都得避着,以防被戾氣灼傷。
好在在佛堂前,這些戾氣已被壓制得幾近於無。
鳶室仁小聲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她?”
謝升也發覺了。
正巧眼前這一片百鬼拜佛的情形讓他們不知所措,謝升索性攔下了鬼新娘,想問問寒山寺夜裏的情況。
誰知鬼新娘剛被謝升攔下,便瞪起了銅鈴般的眼睛,兩隻眼眶扯成了三角狀,眉尖淒厲地揚起。她咧嘴大罵道:“哪裏來的野男人,活得不耐煩了?!給老孃起開!”
聽到這怒罵聲,謝升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這位是誰了。
——是在樊川鬼域碰到的那個老闆娘。這老闆娘施捨了幾盒曼珠沙華的花幹給詠川喫,在店鋪門口寫上了“男子勿近”這四個大字。而且看門的鬼差還對他們說,這鬼新娘其實是個男人。
鳶室仁見他發脾氣,好聲好氣道:“非常抱歉,我們只是想問一問,爲何這裏會有如此多的鬼魂?”
見鳶室仁開口,鬼新娘眼裏的血絲又爆了許多出來,大約是怒極了,他張開嘴巴,剛想發怒,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轉轉眼珠,又閉上了嘴。
鳶室仁見狀,試探地推了推對方的手臂:“老闆娘?”
鬼新娘的黑眼珠子誇張地轉了一大圈,道:“你們來此作甚?夜晚寒山寺乃是羣鬼朝拜之地,你們這些陽壽未盡的人,大可白天再來。”
鳶室仁道:“我是一位資歷尚淺的花神,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迷。有貴人指引我,讓我夜探寒山寺,我便來了。”
“哦,原來是個神仙。你不知道自己從哪來,所以要夜訪寒山寺。”這個理由竟然說服了鬼新娘,他莞爾一笑,“我們來這兒禮佛的鬼魂也是難以自辨身份之人,聽說寒山寺的送子觀音有大智慧,能看出魂從何來,魂歸何處,便想前來一拜,也好釋懷投胎吶。”
謝升問:“夜裏跪拜時要用到什麼術法,纔可得到觀世音菩薩的大智慧指點?”
“夜裏朝拜時當然與白天不同,至於哪裏不同……”鬼新娘摸了摸臉上精緻慘白的妝容,“讓這位小兄弟陪我前去,就一清二楚了。”
謝升皺眉。聽這番話的意思,鬼新娘似乎不打算讓他一同前去。“我教他禮佛,又不教你,你不需要菩薩指點迷津,到廟裏去做什麼?”鬼新娘拉起鳶室仁的一隻手,撫了撫他的手背,“我看小兄弟面色和善,才願意與他一道。你這個臭男人跟來我心煩。”
謝升被嗆得說不出話,他拉着鳶室仁的胳膊不肯鬆開,還把鬼新娘的手甩到了一邊去。
“謝升,我去佛堂一趟便出來。”鳶室仁看了鬼新娘一眼,“這裏是寺廟,不會有問題的,你就在外面等着我吧。”
謝升遲疑。
鳶室仁說的話不假,寒山寺佛光籠罩,鬼怪確實翻不出天。但——
謝升望着鬼新娘臉上的白拉拉的脂粉,最終道:“如有需要,儘管用銅竺喚我,若半個時辰你還不出來,我就去廟裏找你。”
“嗯,你放心。”
謝升擡手一揮,便在楓橋底下變了一艘木舟出來:“我在那邊的船上等你。”
在謝升的目送下,鳶室仁隨鬼新娘走了。
鬼新娘見走出了好一段距離,忽然咧開嘴巴,低聲對鳶室仁道:“小神仙,一會兒你幫我個忙吧?”
“什麼忙?”
鬼新娘撫着身上珠光熠熠的霞帔,面色和緩,眉梢悠悠挑了起來:“人人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一會兒有個鬼差要來找我,你與我身形相仿,能否替我穿上這套鳳冠霞帔,讓我看看他是怎麼待你的?”
鳶室仁不解:“你自己穿上就能看到,何必要我穿。”
鬼新娘嘆息:“你有所不知,只要他一和我說話,我就會怒氣衝衝地讓他滾,一字一句也聽不進去。看在我帶你去朝拜送子觀音的份兒上,就幫幫我吧,小神仙?”
看道前面的隊伍如蛇身一般蜿蜒漫長,多半還要在寺外等上許久,鳶室仁沉默半響,應道:“可以。你把喜服脫下來,給我穿。”
說完,兩人便互換了衣服。鳶室仁頂着這套沉重的鳳冠霞帔,真害怕把脖子扭折。
鬼新娘脫下沉甸甸的喜服,果然露出了男人的身材,全身上下只剩臉上的妝容還像個女子。他與鳶室仁一般高,身形修麗,四肢纖長,且都是瓜子臉,所以一旦易容便裝,便能讓人辨不清男女。
“我穿上你的婚服,鬼差就能把我認成你?”鳶室仁不可思議道,“這鬼差怕是個瞎子。”
“他的確是個瞎子,在鬼域裏能看到一些東西,但上到陽界來便什麼也看不到了。憑藉這套喜服,他才找得到我。”鬼新娘皺起眉頭,“至於爲什麼……我已經忘了。”
夜探寒山寺的鬼魂,幾乎都是遺忘了前生的可憐人。
不過小半柱香的功夫,突然有人拍了拍鳶室仁的左肩。鳶室仁回頭望去,鳳冠上的珠寶飾品噼裏啪啦作響。隨即有一個模樣瘮人的鬼差映入眼簾。這鬼差面頰上淌着兩行血水,眼珠在眼眶裏混沌地打着轉,每打一轉,就有一圈血水順着眼眶流出來。
鳶室仁想起來了,這名鬼差他見過。當時鬼差還說,便是老闆娘把他的眼睛給毒瞎的。
“容莫。”鬼差叫了一聲,“是我。”
鳶室仁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鬼新娘一直在給他使眼色。他沒辦法,只好硬着腦袋,說:“是我。”
結果這鬼差竟然不覺得他的聲音有異,微笑起來:“容莫,你終於願意和我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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