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即便—— 作者:紫苏落葵 “你别看不远,其实离這裡远着呢。”张赐說。 陈秋娘也不好不回答,便說:“我在山裡生活過,便是知晓对面山上应了声,走個来回好几日。” “是呢。我有一次练剑完毕,发现师父出山去办事了。我便自顾自地想要到前面那一座山上去瞧瞧,因为平素裡总看见几只苍鹰往那边飞。”张赐站起身来,牵着陈秋娘挪了挪步子,指着更远处一座隐隐的山峰說,“你看,状若蘑菇的那一座。” 陈秋娘顺着他手势所指之处看,便瞧见状若蘑菇的山峰,她却也沒說话。若是换做从前,她怕早就叽叽喳喳问东问西。而今,因有了隔阂,陈秋娘变得寡言。 “每日裡,都可看见苍鹰飞到那山上。我总想那裡定有苍鹰巢穴,趁师父不在,就去瞧瞧。看了起来很近,谁知走了三個时辰還沒到达,我怕师父回来瞧见我不在,于是快速折返,却還是被师父逮住了。”张赐回忆起那段愉快的时光,语气裡满是高兴。 陈秋娘看着這一张英俊的脸,看那眉宇间的神情,想起彼此遇见以来的点点滴滴,便又陷入了无尽的怀疑中:過去的一切,真的是阴谋与虚幻么?這個对自己竭尽温柔的男子,最终真的会露出狰狞的面目? 她真的沒法相信,却又沒法全信。這样的感觉很是糟糕,仿若是温水煮青蛙般难受。 陈秋娘思绪翻飞,就那么怔怔地瞧着他。而他却還是看着這周遭的一切,跟她讲述在她记忆裡最安闲的两年时光。那时的他,在這山间练剑、读书、学习兵法、布阵,研读族长典籍。 闲暇时,下河摸鱼虾蟹蚌,林间下套捉雉鸡獾狐,亦或者拈弓搭箭射杀野猪飞鸟野兔,提篮子采摘野果野菜.....,碳烤、火烧,泥包焖、蒸熟,诸如此类。在闲暇之余,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吃。 他能把周遭一切能吃的都吃了,甚至還因此误食毒蘑菇出现了幻觉,被自家师父提拎起来丢到冰冷刺骨的河水裡,好几天才缓過气来。 “那时,真快活。”张赐沉浸在美好的回忆裡。 陈秋娘就站在他身边,思绪时不时抛锚。她总是想:若沒有生魂事件,也沒有玉灵一事,两人归隐于此,那真是再好不過的结局。风景如画,食材遍地,身边是帅哥相伴,此生此世,白头到老。那该是多么美丽的画卷,多么完满的幸福。 但世间,真有完满么? 她想到此,兀自看着远处的山岚发呆。张赐却還在說:“云儿,你可知,毒蘑菇事件清醒后,师父就问‘也不怕给毒死’,成天弄奇奇怪怪的东西吃。我回答师父‘此生最大的乐趣,恐怕就剩下吃了’。我师父還让我有点高雅点的乐趣,說什么‘君子远庖厨’。你猜我是如何回答的?” 他回头瞧她,看见她看着远处山岚发呆,便拉了拉她的胳膊,朗声喊:“娘子,我问你呢。” 陈秋娘听他喊“娘子”,恍恍惚惚像是還在一起到处行走的岁月,便是应了一声,问:“方才欣赏美景,你问我啥?” 张赐像個孩子嘟囔了嘴,将方才說的事又說了一遍,這才一本正经地說:“我是让你猜,我如何回答师父。” 他如何回答?陈秋娘略略想了那时的他,经過了养蛊一样的杀戮,最终成为族长的他,虽然年幼,但内心已十分明白自己的未来必定是身不由己,甚至很多事都不会随自己的意愿而行。 “此生唯一自由,怕只余吃而已。”陈秋娘分析片刻,就得出這么一個结论。 张赐一听,忽然就不动了,只怔怔地看着陈秋娘。 “怎了?”陈秋娘看他神色有异,也是吓了一跳,连忙问。 “知我者,唯娘子一人耳。”良久,他缓缓吐出這一句。 “我当是有什么大事呢。你這模样怪吓人的。”她說,神色已不如初见那般冷漠。 张赐笑了笑,依旧是看着她,却泪湿了眼。他握着她的双手,又郑重其事地說:“此生,能遇见你,张赐死而无憾。” 不知怎么的,陈秋娘听這一句,眼泪倏然滚落。他抬头来擦她的眼泪,說:“莫要哭了,再不赶路,我們就要露宿山野了。你莫看那山峰近,山裡的事,你也清楚,其实隔得远。我們要于落日之前赶到家裡。” “家裡?”陈秋娘轻声重复,怔怔地看着他,很意外他用的是“家裡”两個字。 “是。我想与你隐居于此,白头到老。”他說。 陈秋娘垂了眸,只问:“還有几日,米酒才可开启呢?” “馋嘴的家伙,還有三日。”他一边回答,一边弯腰捡起她的包袱,說,“哟,娘子,你這包袱還挺重的啊。” 陈秋娘却在他一口一個“娘子”的亲昵叫声中兵败如山倒,心裡那一丝丝的抵抗都被放弃了。她暗想:罢了,罢了,即便一败涂地,就任他去吧。自己愿意沉溺在這种美好裡,不醒来,哪怕只是虚幻的假象。 “行走山野,定要带装备防身。”她回答。 他嘿嘿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神情有点憨傻,就那样静静地看過来。山风猛烈,让他未绾结的头发在风中乱舞,秋阳之下的那一张脸真是让陈秋娘移不开眼。 “你看什么?”陈秋娘觉得他的眸光太灼热,倒是在這对视中,率先不好意思,便是别开视线,问了這么一句。而這一句一出,陈秋娘才发觉在面对他时,自己的语气竟不知不觉撒娇,活脱脱一個小女人。 “你不生我气,真好。”张赐低声說,神情语气皆轻松。 陈秋娘“哦”了一声,下一刻,他就伸手将她抱在怀裡,說:“云儿,我爱你,胜過我的生命。我对天起誓:生生世世,千秋万载,我都不会做出半点有愧于你之事,否则让我五雷轰顶,挫骨扬灰。” “你說這作甚?从前你若不信神灵,不信世间有灵魂。如今,我便是活脱脱的来自一千年后的生魂。你說這等毒誓作甚?”陈秋娘挣脱他的怀抱,责备起他来。她从前也是不相信什么灵魂,什么神灵。可经历了這些奇怪的事后,她对于神灵、誓言、命运都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也是此时此刻,听闻他說這等毒誓,才忽然感受到《色戒》裡王佳芝的心情:即便那個人是坏的,却也舍不得他有半点的闪失。R1152 新笔趣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