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微 第26節 作者:未知 “我爸很高興吧?” 聞小小說起來也覺得好笑:“中午就坐在他的保險櫃前面盤算,要怎麼給你買房。就那點出息,高興也是高興,但多說兩句還哭了。” 聞又微內心有一個聲音冒出來:這真的是一件大事嗎?值得所有人這樣情緒不定。它對我而言,到底會重大在哪裏呢? 她總覺得那不過是一個承諾,是愛人之間的承諾。可爲什麼,好像不是那麼簡單呢? “對了,今天周止安的媽媽來了。” “誒?” 聞小小說:“你爺爺這個事,她來送人情。小周應該也跟她講過你們要結婚,不過沒說幾句她就走了。” 周止安母親姓秦,叫秦臻。聞又微見到她的次數不多。印象裏是個極爲利落但寡言的女人,她看人時很少目光停留,碰上就很快挪開,好像生怕跟人產生什麼聯繫。 “她說什麼?” “說你們如果想好了要結婚,她爲你們高興。讓我們有什麼條件告訴周止安,她都答應,都會配合。” 聞又微縮了一下下巴,有點愣:“好像有點怪呢。” 聞又微:“我一直覺得他們相處模式挺彆扭的,可不知道從哪裏問起。話說回來,我就算結婚也是跟周止安結,是不是也不用管這些?” 聞小小憐愛又憂愁地看着她:“小孩兒說話。我怎麼看你都還是個小孩呢,怎麼捨得。這個事,我還是得再打聽打聽。在你嫁過去之前,至少得搞搞清楚。” “怎麼就嫁過去了?我哪兒也不去。跟以前不會有什麼不同的。” 聞小小哼哼兩聲:“這話我比你有發言權。我纔是結過婚的那個。” “您說得對。” 聞小小打聽到的也沒什麼不正常,跟她從前聽說的內容大差不差。周止安的父親周唯尚是酒後出的車禍,在周止安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秦臻家裏親戚也不多,自己帶着他。她的工作很好,本來都做到管理崗了,不知道怎麼自己苦學轉了技術,現在倒也不錯,是個工程師,有職稱。 聞又微想想這倒很符合她的氣質。“也說得過去吧,就是太忙了,所以顧不上孩子,顯得不親。” 聞又微希望自己能喜歡即將結婚這個決定,因爲這個決定是她找到的對這段關係的最優解,也或許是唯一解。她跟其他人說起的時候,也希望他們反應儘可能平和ᴶˢᴳ,就像喫飯喝水,而不要是“啊?你要結婚啦!”,這會勾起她內心深藏的不確定和說不上來的恐懼。 與此同時,聞又微的事業正得意。他們剛剛敲定了大型的項目,週期將持續一年。聞又微在方案形成階段貢獻最大,近來陳述對她的表現相當滿意。 又趕上閆鈞大方,張羅着要組織團建。他手底下與陳述部門平行的還有一個團隊,叫林度的負責人在帶,閆鈞讓兩個團隊同去。 林度部門有個技術出身的老哥,叫尋文。年紀跟大家比起來都大一些,聞又微不喜歡他,他總自來熟用拉長的音調管她叫聞妹妹。聞又微多次表示不喜這個稱呼,他叫她的時候沒理。她說你換個稱呼,下次叫我聞總我就理你。 尋文捧着杯子晃悠到陳述這裏:“陳老闆,我舉報啊,有人想篡位。” 陳述看他一眼:“我們團隊文化鼓勵員工篡位,都不如我還有什麼奔頭。” 尋文還想再給她上點眼藥,陳述愛答不理,他討了個沒趣自己走了。 團建消息一出,去的地方有海,尋文得知後開始到處問大家穿什麼去,見到女同事就高興地說要一起約下水游泳。說還是閆哥選的地方好,在彼此面前下過海了,有了把柄,以後只能一起好好幹。當然這話他是等閆鈞走了才說,可見分寸較爲彈性。 陳述從會議室回來,在辦公區轉了兩個圈,又把大家招呼到一起:“這麼兩個組一拼,男女比例有點失調啊,你們有家屬的就帶家屬一起,費用組內給報。” 聞又微帶了周止安去,周止安看起來也適應良好。兩人自打確定了要結婚,感情倒是更好,到哪兒都想膩在一起。 第38章 具體的惡人 團建的第一頓飯,兩個團隊外加家屬一起。閆鈞到了喜歡“四世同堂”的年紀,數着團隊裏的新人舊人,展望展望未來,興致頗高,讓能喝的跟他一起喝。 尋文酒過三巡,走下座位輪流跟人舉杯,被他敬酒說上幾句的女同事多少嫌煩,礙於大老闆在,不得不臉上掛笑。等他走到周止安跟前,開口道:“我們聞妹妹可是不好惹的,在我們這裏,陳總的部門,她那是一人之下啊,只在他一個人下面,你們在家裏誰上誰下?”他說着自己先笑了。 沒人跟他的玩笑一起笑,尋文略顯尷尬地又哈哈兩聲。乾笑骨碌碌滾落在地,發出尷尬的迴音。 聞又微在桌子底下攥住了周止安的手,沒叫他開口。她眼睛睜大,三分真三分假,誇張道:“你這話好嚇人啊尋哥。都是員工,按專業和貢獻晉升分的級,哪有什麼上下,鈞哥帶的是正經企業的現代部門,你出去別這麼說,別人聽了該說我們搞封建等級,像江湖幫派了。” 閆鈞放了杯子看尋文,臉色不是那麼好了。這一刀扎得挺準。閆鈞近來業務冒得快,林度又是他從外面挖來的,不算太和純血,內部傳言閆鈞這是要另立山頭。事實上他年紀也不輕了,是打算多有點穩定業務線傍身,在太和當接班人的,不想得罪最大的老闆,對手底下人也忌諱這般說法。 尋文訕訕地要坐下,陳述卻發作了,他杯子撂下的動作就不輕。跟他平時總是笑盈盈化解問題的樣子不同,此刻難得嚴肅:“你得道歉,尋文。人家小姑娘的家屬還在這裏,你說這種話,傳出去誰放心讓家裏人來我們這兒工作?太和就是這樣的企業?” 聞又微沒想到他會在這麼多人面前開口,眼睛微微一眯。 友商最近因爲這樣的事上了新聞,太和內部風紀抓的緊,只有尋文這種老油條纔會覺得時代從未朝前走,以爲只要遇上臉皮薄的同事就高枕無憂。 作爲他的上司,林度已經很感覺不妙了,自己先站起來說:“對不住,對不住,今天高興麼,尋哥也是喝多了,別跟他一般見識。” 尋文有了幾分酒醒的意思,看着眼淚都快下來了。 …… 回房間之後,周止安忽然開口:“陳述,他能那樣說不容易。” 聞又微看着他笑,壓低聲音:“想不想聽一個八卦?你可以理解爲我不識好歹版本的解讀。” “嗯?” “陳老闆看林度不爽很久了。” 這得從閆鈞的制衡之道說起。聞又微剛進去的時候聽人說,做業務的人在業務沒孵化出來的時候就像給皇帝懷了孩子,懷的時候非常矜貴,等這個孩子生出來,穩定長大了,部分老闆擔心你“母憑子貴”,就得把孩子抱去別處養。 陳述的業務起得快,有能力,不過閆鈞深信那一套——把人喂太飽了就不會跑很快。於是打着架構調整、資源整合的旗號,挪了一部分給林度去做。林度仰仗閆鈞給的資源成事,當然很好拿捏。 陳述呢,陳述到了這個層級,想晉升,路徑也很明確,他不能輕易得罪閆鈞。業務還是要繼續做的,被拿走一塊餅自己就要再做一塊餅,是這麼個事兒。 所以陳述膈應林度,對他們整個部門都不大瞧得上。也很樂意讓閆鈞知道,林度那一撥人挺破爛,不是什麼好選擇。 聞又微往牀上一倒,嘆了口氣:“尋文不敢記恨陳老闆,但我以後還跟他有對接。我也不想得罪隔壁林老闆,不然早就發作了。嗐……” 但她很快又樂觀起來:“不過說就說了吧,也沒什麼好怕的。等我到他們那個年紀,他們也許早就不在太和了。聞老闆有的是前途呢。” 周止安貼過來,揉揉她的臉:“很辛苦。” 聞又微搖頭:“我喜歡。馬上有大項目來了,賺它個大的!” 夜裏還有燒烤會,吧檯上食物一溜擺開,大家聚一起喫東西,三三兩兩聊天。 周止安在房間接了個導師的電話,說晚點下去。 有人跟聞又微閒聊,問她跟男朋友感情這樣好,結婚是不是也提上日程。 聞又微想這沒什麼好瞞:“快了,想等他畢業就結婚。或者畢業前的寒假,就怕可能太趕。” “那可快了,什麼時候要孩子?” 聞又微想了想,她還沒考慮這個話題,就說:“順其自然吧。” 陳述在那頭擰着眉毛看了她一眼:“現在年輕人流行早婚麼?” 聞又微笑:“不早了,我們在一起也很久了。” 她沒有覺得具體哪裏不對,但直覺告訴她不是很對。後來她知道了,那天說的話在陳述耳朵裏沒有一句對。 聞又微團建回來就做好心理準備,會開始更忙。她的大項目要來了! 婚禮沒在她心裏佔太多份量,上網搜了一下備婚流程,看起來事項繁多。這所有事裏面,只有周止安說“想跟你一起”的時刻令她開心,其他部分還不能勾起她具體的期待。 徐明章那天喫飯的時候跟她說高中班主任要請,他應該來致個詞。聞又微確實很感激這位負責的老師,可一想到他也許會說“你以後要聽小周的”,就覺得這婚禮嘉賓嘮不出自己愛聽的嗑。 聞又微試圖逃避:“等周止安畢業吧,他畢業前應該也有的忙。”想着能逃一時是一時。 新項目的啓動會來了!陳述精神百倍展望了一下前景,目光逡巡一圈在座各位,最後道:“這個事情,鬆鬆先來領着,又微協助。” 聞又微臉色一變,開什麼玩笑? 這個決定太驚人,她的困惑也太明顯,以至於在座的都不約而同看向聞又微。陳述恍若對這詭異氣氛未聞,沒有解答任何人的疑惑。 鬆鬆是團隊元老靳姐走之前招進來的男生,靳姐回家帶孩子了。 他頂着個西瓜頭,看起來很有點無辜,扭頭向聞又微的時候幾乎要哭了。這不是他想要的項目,是一口他接不住的鍋。 會後聞又微馬上出門攔住了陳述:“等等,我不明白。” 陳述非常平靜:“這個項目週期一年,需要高強度的投入。我希望它的 pm項目管理/項目經理狀態穩定。” 聞又微簡直想拿喇叭戳進陳述的耳朵裏,對着他的腦仁大喊:“我知道啊!我當然沒問題。” 陳述不欲多言:“你再想想吧。我下午得走,跟秦老闆約了,週四回來。先就這樣,鬆鬆有不知道的地方你跟一下。” 聞又微着實是懵,她對陳述的憤怒到達了頂點。凌晨三點讓她改內容的時候不說她不穩定,週末去公司一遍遍排練提案的時候不說她不穩定。現在資源到位了,項目啓動了,她的狀態不穩定了?她買不了這個賬! 鬆鬆看起來已經要嚇壞了,跟過來叫她:“又又又,又微姐……我……我接下來要幹什麼?” 聞又微沉默了一會兒,嚥下一口氣:“走吧,會議室。” 她不是一個完全的傻子,只是先前壓根沒想過這回事。眼下反應過來,更有種氣都不知道朝哪兒出的憋屈。陳述出差遁了ᴶˢᴳ,沒法跟人當面掰扯。聞又微以一種狂躁夾雜抑鬱的心態強迫自己跟鬆鬆一起去完全項目進度細化。 她看着鬆鬆,想到了離職的靳姐。忽然開始好奇,她當時爲什麼走。於是她約了靳姐出來喝茶。 …… 靳姐從前留着短髮,身上的女性氣質稀薄,每一根線條都利落到極點。如今看起來鬆弛很多,像個溫柔姐姐,也更願意笑。或許因爲沒有了利益關係,突然變得可以說更多話。 聞又微知道她和陳述早在來太和之前就有交情,但此刻也忍不住要當着靳姐的面吐槽他:“我不明白。合作這麼幾年了,他竟覺得我因爲結婚忽然就變成一個不負責任的人。結了婚我也要工作啊。” 聽她說完所有,靳姐的表情就變得很溫和,帶着過來人的淡然,她笑:“我懷孩子的時候,你相信我不會影響工作嗎?” “當然相信,我爲什麼不信?”聞又微說,“你進產房當天還在羣裏回消息。我們都有印象。” 靳姐低低笑:“最早聽說的時候,有沒有,一點點害怕?怕我的活兒壓給你們?” 聞又微頓了一下,最終坦誠道:“有。後來我想過,如果真的多承擔一點,也能理解。可是你打消了所有人的顧慮,甚至比其他人做的都好。” 靳姐聽了禁不住微笑放大,而後撐着下巴發了一會兒呆:“你在電話裏問我,爲什麼當時做得好好的要離開。” 她輕輕吐出一句話:“因爲……我快要累死了。” 聞又微看向她。 她說:“鬆鬆剛進來的時候老是掉鏈子對不對,我們說他是年輕人,粗心,多做做順手就好了,下一次還是會把活兒給他。但是,我如果出現失誤,我害怕別人覺得……因爲我是一個寶媽。” 聞又微下意識搖頭:“不……不是……” 靳姐的笑容寬和:“我只有比別人做得更好,才能證明不受影響,沒有……傻三年。晚回消息五分鐘,都怕陳述覺得我在奶孩子,我的生活只剩下這件事。你說我當天還回了消息,在工作羣裏沒掉鏈子,但我當時想的是,憑什麼呢?爲什麼我進了產房,卻不能心安理得休息,還要繼續表演對工作的熱情。因爲……我怕。我怕自己不再顯得專業了。” 聞又微說不出話了,她看着靳姐,感覺自己動不了。總是在拼命的靳姐,努力到被人說卷死了的靳姐。原來她是這樣想的嗎? “在別人眼裏的專業度排序,一開始都是以零爲起點,但對後來的我來說,以負值爲起點。我不敢再出任何問題。鬆鬆來的時候,正在我們業務跑得很順的時候,你記得嗎?” “我記得。” “他有一次把給供應商的表格做錯,差點造成大損失。但認錯態度很好,大家都沒說什麼,陳述甚至沒過問。業務跑得快嘛,這都是小事。鬆鬆私下裏跟我說,覺得大家都好好哦,能來這樣的部門真是太幸運了。你猜我在想什麼?” 聞又微安靜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