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微 第33節 作者:未知 梁爽發了個震驚的表情。 聞又微把大致情況跟她這麼一說:已經後悔。沒想到我們還有再同路的機會……就,不得不演下去。 梁爽:等,等一下。就是說,他不知道你們的關係,你們,在他面前,假裝初見? 聞又微心虛:……你這麼一說,這好像確實…… 梁爽發來一個表情包,上書一句流行語——這也是你們 play 中的一環嗎? 聞又微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然後發出了痛苦的聲音。 周止安以眼神詢問,oscar 也轉過頭。 聞又微想死。 周止安擰開一瓶水遞了過來,柔聲:“暈車難受?” 聞又微含了一口水,搖頭。 oscar 目光灼灼:“你是剛剛手機裏看到什麼了嗎?” 聞又微一擡眼,意識到 oscar 大概在後視鏡裏瞄到的,她:“沒什麼,朋友發了一個表情包,很搞笑。” oscar 興奮起來:“表情包?也發我也發我,我的表情包需要融入。” 聞又微的手幾乎是顫抖的……她腦子短暫空白了一下,沒有想出她其實可以不發,或者隨便發,只哆嗦着給 oscar 轉發了那一張。 oscar 表情純良,字正腔圓地讀出那句話,然後向二位求助:“這是什麼意思?” 很好,聞又微想跳車了。跳吧,此刻最好一了百了。 而周止安淡定開口:“網絡流行語。跟你以前學的‘沙發’‘板凳’差不多,都有圍觀的含義。” 聞又微以奇異的目光看他,意思是“真有你的”。 第46章 你不能接受嗎 有相同的目的地,甚至同住一家招待酒店,oscar 興奮於這樣的緣分,把他們來此的工作說出更多,此時聞又微意識到,他們會出現在這裏並非完全基於巧合。 s 市下屬的一個區有兩位年輕幹部,一個叫張小云,一個叫蔣非,都是本地人,比他們大了七八歲,自學校畢業後回來建設家鄉。打最基層做起,如今已是能拍板的角色。 二位年輕人腦子靈活、也肯幹,最早聯繫到 z 大是因爲留守婦女和兒童的心理健康問題引起他們重視,z 大的響應也積極,由任教授主持牽頭,跟當地部門在這裏共建多個心理衛生服務站。後續結果證明這份嘗試很有價值。z 大的教授也還時不時過來一趟,給這裏的駐村幹部培訓授課,給居民做主題心理健康講座。 任教授自己在這裏有長期課題研究,一直都跑得勤。只是近兩年他做過幾次手術,身體狀況不允許他這樣高強度出差,調研部分更多由自己的學生接手,oscar 也在其中。 司機就是當地人,聽了他們的話頭,自己主動接上,說他們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普法教育、醫療關懷……樁樁件件,都在落實中。而不用說,經濟發展其實是最大頭的,當地在很多方面做了努力。 到了酒店門口下車,聞又微環顧四周,發現這裏情況比她想得好很多。酒店似乎也是衝着景觀酒店去打造,乾淨敞亮,還很上鏡。她走進去隨手拿起一張旅遊手冊,最末頁印着兩位區政府負責人的照片,旁邊是職位,負責事項,還有私人號碼,說在當地任何時候遇到任何情況,或者有意見要提,都可以撥打這個電話或發送短信。 這勾起她一些奇妙的記憶,她下意識轉頭向周止安。 oscar 去衛生間的空檔裏,聞又微道:“我們來過這裏,對不對?” 周止安點頭肯定了她的說法:“錯過車的那一次。” 那是一個暑假,倆人因爲沒有趕上原定的高鐵,臨時換了路線轉車,要在這個小站點等待一小時。他們看到一男一女,兩個戴着袖標的年輕人,在車站給來這裏的遊客發水果,邀請他們品嚐當地特色。還給他們發印着一串號碼的卡片,消費、出行、緊急情況,各有對應可撥的號。當時聞又微和周止安只覺得貼心又稀奇。 眼下,聞又微以不可思議的目光去打量自己手中的宣傳冊:“這麼多年竟然一直ᴶˢᴳ都……天哪。” 但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都不會在當下就得到迴音,那個時候也遠沒有這樣發達的自媒體能使這些努力被更多人看見。今日到了當地,她才把一切都聯繫在一起,忽然想起兩年前還曾看過這裏的報道,說有兩個年輕幹部整頓旅遊村收費亂象,新聞也曾小火過一陣。 所以一切都有跡可循。 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世界。每一個角落,都有從不放棄希望,努力向上生長的人。 今次的偶遇,也不算巧合使然,我們都向前走,就最終會在某些時刻再次交匯。 她比原定時間來得早一天,對接人發來消息說負責人在下面鄉鎮耽誤了,今天趕不回,待會兒先讓其他人來帶她去附近看看,聞又微說不用麻煩,按照原定的時間溝通就好。本來就是她着急先到,沒有給人增加工作量的道理。 這一路見到的發展和細節都讓聞又微想起廖承那一句“不要帶着施粥的心態”,此刻她深以爲然。 她把行李放好,oscar 先敲開她的門:“vivian!晚上跟我們出去喫東西吧!這裏的夜市很棒,你一定要去體驗。” 他身後站着周止安,她看她一眼:“方便嗎?” 周止安:“方便。” “好啊。”她答應也爽快。 oscar 似乎很高興自己來過多次,在聞又微面前能扮演半個當地人,興致勃勃給聞又微介紹這裏的城區。他講不全的時候就會求助周止安,由周止安補上。 自表情包事件後,聞又微稍有些無法直視他。唯一慶幸自己和周止安演技過關,看起來並未讓這位少年察覺什麼端倪。 oscar 是盡職的好導遊,聞又微也再次感受到了當地搞好經濟的誠意和決心。於是另一種疑惑浮上她的心頭—— 這樣有想法有能力的兩個年輕幹部給大老闆遞過話,說的會是什麼呢?難道大老闆想的也是像魯敬吩咐下來的那樣,搞搞數據,做做樣子活兒?隨便給個交待? 她總覺得這中間有誰的理解出現了偏差,很可能這個拍腦袋的人……就是魯敬了。 三人逛累了,找了個露天的茶座坐下,老闆放着當地方言唱的歌,旋律低緩輕柔,聽上去像有情人的低訴。 天還沒有黑透,而遠遠的,月亮已經爬上來。晚風也輕悄。 oscar 抱着一杯茶一邊消食一邊感嘆:“好開心,我記得有一句詩說什麼,天涯,還有什麼月亮。”最終他得出結論:“同是天涯淪落人?” 聞又微笑出聲:“如果現在來場暴雨澆我們一頭,這句詩就用得很對。” oscar 聽出她弦外之音,轉而問周止安:“哥,應該是什麼?”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啊對!”oscar 感嘆,“真好,我喜歡關於月亮的詩。古代的詩人總是喜歡寫人們在花和月亮下的相逢,參照物的選擇很有趣。” “是這樣,”周止安的目光輕輕掠過聞又微,忽然道,“還有一句也是這樣。” “什麼?”oscar 問。 周止安眼睛看着聞又微:“花前月下暫相逢,苦恨阻從容北宋,張先《訴衷情•花前月下暫相逢》。” “……”聞又微差點當場蹲下。你清醒一點啊!擱這兒訴衷情呢! 她好想說這位少年看起來只是中文不好,不是傻子,日他哥的,萬一他學過這首呢?哦!不要日他哥了,他管周止安叫哥。 oscar 問她:“這是寫什麼的?” “說……”字句在舌尖打結,她組織語言失敗,“對不起,我……讀書的時候不太用心。沒學過這首。” “噢!那看來不是流行的詩。” 他問周止安,周止安笑了一下:“說的是隻要有心,就會再相遇。” 聞又微低頭喝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不知道是周止安瘋了還是自己瘋了。或者世界已經瘋了,畢竟當代年輕人,有幾個精神狀態正常的? 她看到 oscar 清澈的眼睛,內心羞愧,誰也沒料到後續還有這番交集,當着無辜的少年,她幾乎要罪惡感爆棚。總覺得周止安今夜好像有點瘋,在危險的邊緣來回試探,聞又微着急把話題轉出去,她扭頭向 oscar:“對了,我還沒問你的中文名字是什麼?” “啊!”oscar 難得慌了起來。 聞又微:“?” 她困惑地看向周止安,周止安矜持微笑:“沒獲得允許我不能說。” oscar 似乎很滿意,對她說:“祕密,每個人都有祕密。” 聞又微沒再追問,但 oscar 的反應使她好奇。 回去酒店,聞又微洗完澡,走到這一層延伸出去的小露臺上。她來的時候就發現這裏視野非常好,能把周遭景緻盡收眼底。此刻月至中天,月色普覆下,萬物獲得一種神祕而安寧的美。 她的手放在欄杆,看着外面的景緻出神。 聽到身後腳步聲,她也不意外,是周止安。 “oscar 睡了?”她問。 “嗯,他喫飽了就困。” 說完聞又微覺得氣氛有點太……她岔開話題:“所以他的中文名叫什麼?” 周止安笑笑看着她,輕輕搖頭:“不能說。” 嗯?聞又微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不滿裏面帶着幾分孩子氣:“我會保密的,快告訴我。” “我答應過,這是祕密。” “我又不會泄密,我想知道。” 周止安帶着淺笑,挪開了目光,他是準備閉口不言了。 聞又微頓了一頓,就像忽然踩空一腳,她獲得了一種非常罕見、非常特殊的心理體驗。 這時她猛然意識到,來自周止安的拒絕。這是第一次,清晰而明確的,他拒絕了她。 他在她的心裏太安全了,哪怕此刻她理智上知道他們已經分手三年,該退回到陌生人的位置,她也對這份拒絕感到了不知所措。 道理她明白,也許那個名字不太好聽,oscar 有自己的隱私,周止安呢?他只是信守跟朋友之間的約定,這份“不說”很有道理。可,可是……可是她是聞又微,他是周止安,他們是聞又微和周止安,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是該這樣的,你們分手了。分手不是離開了這麼簡單,是他從此不會任你予取予求,所有他曾經給你的“特權”都會被慢慢收回。 聞又微忽然安靜下去,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空白。 “任寶貝。”他毫無預兆地開口。 “什麼?” “任老師……年紀很大才有他,有點太……喜歡了。”他道,“並且那個時候,大概沒想過要把他帶回來吧。” 那個名字不再重要了,聞又微正深陷於自己突如其來的慌亂和沮喪中。 她意識到自己從前沒認清一些事,她幾乎記不起跟周止安是普通朋友時是什麼狀態,好像從認識周止安的那一天,她就得到了在周止安那裏的“特權”—— 他的目光永遠追隨她,他永遠能注意到她的每一個小動作和需求。她的邊界清晰,他就把自己變成了一種液體,會順着她的邊界流淌。 她以爲分開之後海闊天空就是一句話的事。而實際上,她忽然發現,似乎連自己在他那裏不再具有特殊地位都不能接受。 如果世界上從此沒有這個人,斷了念想那是一回事。如果他就在眼前,可這份關係清楚地由深轉淺……聞又微覺得呼吸困難,無法再在他面前待下去了,連假裝的表情平靜都做不到:“累了,睡覺了。晚安。” 說完轉身就走。 下一秒手腕被拉住。 溫度更高的掌心貼合她手腕的皮膚,燙得心臟都微微一縮。她太害怕自己的這種心情了,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放手。”話說出口,自己都詫異於這份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