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微 第47节 作者:未知 oscar 又探出头来:“也别太久,夜宵窗口开放有时限。” 闻又微恼羞成怒:“窝莎了泥!非错字,意为“我杀了你”,互联網潮流表达。” 第61章 像個正常人那样生活,才会有正常人的同理心和好奇心 当闻又微身处新的办公室,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她喜歡挑战沒错,但也并非盲目乐观。初到 s 市,所有這些大大小小的問題,对未知的恐惧,也使她觉得一团乱麻,心头有或多或少的不确定。 真上手之后却发现,按部就班,一点点做,也能进行下去。等過段時間再回头看,原来事情已经被解决很多了。 小时候她听過两只钟表的故事,旧的钟表跟新的钟表說,不要想每年要摆三千两百万次你做不到,其实只要每秒钟滴答一下。甚至偶尔不想滴答也沒关系,停下来花点時間想一想,不要放弃,它最终就不会差太远。 近来想最多的是人的問題。早先有陈述在,他扮演了她职业生涯裡的一個“反派”,但這反派陡然不见人影,闻又微意识到他其实還是一個瞭望和兜底的人。至少只要是陈述確認過的事,他会說砸了算他的。 眼下她听着办公室裡键盘的声音,新成立的部门,新组在一起的同事,大家看起来都很在状态,闻又微偶尔会带着点不安去想,再過三個月、六個月,我会让他们觉得在這裡工作很值得嗎? 起步阶段闻又微在外面跑的時間多,還沒有整天整天跟大家待在一起。 今日她做完手头的事,一抬头发现已经六点半,谁也沒走。天气不好,外面黑压压的,裡面已经开了灯,整個办公区灯火通明。白而亮光线构筑起一种结界,大自然有日升月落和刮风下雨时,但写字楼裡沒有,這裡的一切是非自然的,走进去的人好像不懂疲倦,也不下班。 闻又微走過去,挨個问:“不回去嗎?” 都很客气,說不回去。 闻又微站在工位之间的過道环顾一圈,清晰开口:“這裡的事情才刚起步,已经需要加班来做了嗎?”气氛顿时尴了一尬。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這位远调而来的新老板是对什么不满,但她语气听上去又不像在阴阳谁,只是单纯困惑。是以這個情形显得更加诡异,都只好在心裡慌乱地猜。 闻又微深吸一口气:“如果大家都不打算走,那我們就开会吧。” 那個瞬间,她看到有几個人脸上写着“果然如此”。其中有個叫沛洋的男同事,他年纪稍大,先前主要做物流管理,在一线城市做過几年后回到当地创业,沒成,闻又微招人时看中他经验和对当地的了解。但接触后发现他大概是看自己年轻,总想指导她做事,她交待的內容他总得讨价還价几番。后面她就不太爱听他說话,以简单把事情交待完为好,目前他负责的具体內容不多,主要在跟当地果农的联络沟通。 闻又微目光掠過,看见他听到开会后翻了一個幅度谨慎的白眼。她心裡有数,对于她這种年轻管理者,年纪大点的并不服气,只是冲着太和的名头和薪酬来此。但他有他们能用得上的经验,专业上她目前沒有什么不满,亦无更合适的人替代,能先把事情做完就成。 想想她之前也還不十分喜歡陈述呢,但不影响她把陈述交待的事情做好。 …… 会议室裡,人都到齐,闻又微开口:“各位,现在都在想什么呢?”ᴶˢᴳ 无人說话。 闻又微笑道:“在想专挑下班時間开会,好傻逼的老板。连跟朋友怎么吐槽,朋友圈內容怎么編輯,都有腹稿了吧?” 一半尴尬,一半开始笑。 闻又微收敛神情:“讲两個事情。第一是我們不用发日报。我還沒有提過工作汇报规则,有些朋友工作习惯很好,来了就会发当日日程给我并抄送全组,现在已经每個人都会发日报了。但在我的理解中,并不是每一天每一件事都能有进展,天天发,天天列,事情的变化不大吧?” 有几個年轻人奇异地看着她,好似诧异這种内心 os 怎么会被摆上台面。 闻又微接着道:“有时候对比一下,日报內容是一天天复制下来的,‘常规维护’‘日常跟进’,好像只是为了交待一天時間花在哪裡,证明自己沒有摸鱼。也有些朋友复制過去,日期都沒改。”她顿了一下,有人开始笑。 闻又微:“我不需要這個,大家在這间办公室一起工作,我就会默认你们每個人每天都在做好自己的事。” “但我們要有每周汇总,在周报裡以项目为维度看到进展,你需要支持的部分,觉得当下流程裡需要改进的部分。当然這些你随时有了就可以随时找我。” 闻又微說完去看他们,大家的反应也很不同,几個年轻人拣重点做了记录,如沛洋這般沒什么反应。叫慧雯的策划姑娘小声欢呼“好耶!”,接触到闻又微的目光又有些不好意思般收敛神情。 闻又微跟着她笑了一下,而后正色:“第二件事,写在招聘信息上的六点下班是真的。” “?” “!” 真•面面相觑,“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年轻人们各個伸长了脖子等她解释,看起来還怪可爱。 闻又微看了一下手机時間:“长话短說两件小事吧。上礼拜慧雯跟我說,对果农的宣传文案要加上‘免費’两字,软件‘免費下载’,官方賬號‘免費关注’,我第一反应是這還用說嗎?难道有人会觉得這得收费嗎?事实证明她的洞察非常正确,调整后的数据說明了一切。果农不用我們的后台不是不想用,是他们怕下载软件花钱,怕看我們的教程也花钱。而因为這個‘怕’,他们甚至试都不会去试。這個结论是她出去玩的时候跟果农聊天聊出来的。实话說,在办公室裡干坐一個月,我也想不到還有這個原因。” 慧雯眼睛亮亮的,轻轻晃了晃脑袋。 “還有亮亮。” 被点名的年轻人坐直了。 闻又微道:“亮亮先前的任务是把通用 q&a 文档上传,他发现裡面专用词汇太多,互联網黑话,哈,对果农不实用,再考虑到他们对互联網的使用苦手苦手:古早互联網流行语。引申为“不擅长”,亮亮把每一個常见問題都做成了短视频,找当地人用方言讲解配音。這個举动得到很多好评。我问他为什么這么干的时候,他說自己只是闲得慌。但我想他跟慧雯一样,是带着自己的眼睛和心在工作。” “但如果,”闻又微话头一转,“你每天半夜才下班回家,完全沒有生活可言,眼睛一睁就开始疲劳作战——是不是有一吨黑水要倒?大差不差把事情做一做就算对公司最大的仁慈。” “正常人类有休息、娱乐的需求,出去走走看看,跟其他人說话。像個正常人那样生活,才会有正常人的同理心和好奇心。讲得更高一点,理解和洞察也是在這個基础上产生的。”她說,“每個人手裡的业务,80%的部分,你做和别人做沒有什么不同。能使它产生关键区别的 20%,需要带着更多观察和思考去做。前提是,這份工作首先不让你讨厌。” 年轻人们相信了,看起来有跃跃欲试的快乐。 沛洋一直皱着眉头,终于开口:“有其他供应商或者对接人要加班怎么办?” 闻又微:“我试過有一個周末决定不工作,两個下游供应商一直在找我確認內容。问他们为什么要這样,下周三之前確認好都完全来得及。对接人后来熟悉了跟我說,是公司要求的,他们认为大公司喜歡周末完全不掉线的供应商,他们想展示自己不介意 24 小时在線。卷嘛,就是一個人,一家公司先开始了不正常的节奏,相关的人员和业务也都会被卷进去。但是—— 我們拥有‘开始’。所有的项目进展,都在我們自己把控中,可以按照正常人类的节奏展开,供应商也是一样,能分担 kpi 的高性价比供应商不好找,能在工作時間解决問題、不拖着甲方加班的供应商应该不难找吧。工作习惯太差的,要换。” “那来不及算谁的?”他說這么一句,几乎有点呛的意思了。跟其他年轻人的目光不同,在沛洋看来,闻又微這纯属媚下之举,沒经验的会被骗,有经验的就知道說一套做一套的老板不在少数。到时候出了問題,谁做谁顶锅。 “算我的,”闻又微沒有犹豫,“任务拆分的时候,也請每一個专项负责人衡量好工作量和時間,如实反饋给我。我问你两天能不能完成,问的是正常工作强度两天能不能完成,不要在分配任务之初不好意思开口,咬咬牙接住,加班到第二天晚上做不完再告诉我是工作量太大,人已经做到崩溃了。相互信任和沟通不是客套话,是我們后续能够好好合作,不至于互相埋怨的基础。” “這样我們不会太慢嗎?”亮亮握了一下拳,小声喊,“要互联網节奏!” 闻又微乐了一会儿:“如果业务逻辑是通顺的,我想我們只要像正常人那样,有正常程度的责任心,它就会成。当然了,還得用心。沒有听過跑不通的业务,靠加班能加出来的道理。紧急事件沒有办法,如果日常工作量就是很大,那应该通過加人解决。” 她的目光掠過這裡每一個人,最后开口:“如果一個业务成不成,取决于某個员工能不能在自己的环节上‘显灵’,或者能不能以‘過劳’的形式去修补业务的漏洞,那很抱歉,是将帅无能的事。在這個特定语境裡,是我闻又微无能。” 终于沒人再提問題,大家似乎想到六点下班的前景高兴了起来,闻又微起身:“希望在這裡工作对大家来說都不是那么令人痛苦的事。不要想起工作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为了糊口而不得已来到這裡,不得不忍受一切。基于尊重是相互的,需要大家在正常工作時間裡做好属于自己的部分。我也相信工作中能收获到的成就感是很迷人的,互相不要敷衍,才会找到它。” 年轻朋友们几乎要欢呼起来。 “我說完了,耽误了大家半個小时,”闻又微转向人事,“盼娟姐姐记得把這半個小时的加班时长算给大家。” …… 跟小說情节不同,现实生活中的改变是逐渐发生的。那天之后大家兴奋了一段時間,但闻又微知道這不是一次性說几句话能成功的事,還要一点点沟通,一点点捋顺。只停留在言语层面的东西听起来很虚,就像是一個口味新奇的饼,沒人敢確認它跟其他饼有沒有实质上的不同。 所谓的像個正常人那样工作,所谓的建立信任,有些人相信,有些人不信,得用時間和行动去說服对方。但相信的人会开始给到好的反饋,形成正向的循环。 她跟周止安也讨论過人的問題,關於她還沒有机会去听的管理课程。 周止安說也要对人有一点信心。 无论到什么层级,想着完全驾驭别人是不可能的,但人最可贵的是還有自我成长,当他们感受到被尊重和信任时,能爆发出的主动性和自我成长性往往也会超出人的想象。 …… 又過一阵,闻又微回去跟陈述汇报一次。她心裡隐隐有数,架构调整,严格来說她不算陈述的员工了,当然更不用跟鲁敬汇报,這也意味着這事将来成与不成,跟鲁敬都沒什么关系。两人碰面都沒在太和的会议室。 闻又微:“哦豁,跟地下工作似的。” 陈述哼笑一声:“干大事么,藏着来。” “我能问這事大到什么程度嗎?” 陈述看着她沒說话,不多会儿又自己开口:“你就快知道了。” 他转而问 s 市那边的情况,闻又微說:“分拣、仓储、物流,這些跑通了,当地比我們想的给力太多,初级加工厂他们早在规划建设,拿来就能用,他们就是事情自己沒做過,需要更成熟的运作体系来带一下,怕走弯路浪费了時間和钱。” “行啊,那你们第一波准备怎么做?” “备了五万份货,先让头部主播来带,把我們当重点品去宣传。当地也审核了所有內容,预计下周就ᴶˢᴳ上。” “五万份……”陈述咀嚼了一下這個数字。闻又微一看他的表情,意识到他不满意。他果然问:“只能盘出這么多么?” 闻又微:“不是。产量很足,沒放进来。” “主播過往這個品类最好战绩是多少?” 闻又微噎了一下,然后說:“十二万份。” 陈述看着她,啥也沒說,但眼神的意思明确,那你为什么做不到? 闻又微慢條斯理:“我主要是想……先稳妥着上。所有這些流程還沒磨合過,我怕……” 陈述打断:“你要上五万份了,流程還沒磨合過。你特意飞回来一趟是为跟我开玩笑嗎?” 闻又微:“……我的表述有差池。是怕数量一下子上去,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問題。” 陈述:“你的意思是,五万出不了問題,再多就得出。是嗎?” 闻又微:“……”她一时无话可說。 “那你把控够精准的,我再问一句,五万零一份会出問題嗎?” “……” “再加三千份呢,能出問題嗎?” “……” 陈述心情极差和极好的时候,都喜歡這种把人逼到墙角的沟通。 闻又微不得不承认:“是我信心不足,前面环节捋過很多遍,跑得通。但怕出意外,這是保守估计。” 陈述:“那我就理解了。你再想想,你是去创业的還是去持家的?五万份,卖出去了又怎么样呢,都不算個大新闻。忙活一通下来,开個不疼不痒的头,谁還有信心追加投入?” 闻又微再次噎住。 她缓了一会儿說:“如果要卖出五万份,现在的权益就不够了,或许要绑一些有当地特色的赠品,嗯,前期,也要有一些有爆点的宣传。直接上肯定不行。” 陈述:“你看,已经有办法可想是不是。你不是沒有 kpi。這個事情友商也想做,s 市跟我們合作了,他们可以找别的市,别的产品。祖国很大的嘛,对不对?不要沒人在你身后盯着就开始想着养老,我听說你们六点下班,告状的邮件都写到老江那裡了。” “……”闻又微在這件事上不打算让步,“六点下班是真,但事情可都沒耽误啊。”她看陈述的表情不是真的介意他们下班時間,反而是卖了個消息,告诉她团队裡有人心不齐。 当着老板的面,她沒好意思翻白眼,神经病啊!越级告状也告点好的行不行,不要拖累所有人啊! 陈述沒纠结這個問題:“那就這样,我拍個数字,十万份,卖出去,以后這些事你說了算。卖不出去,第一波沒打响,那就是钝刀子割肉的活儿,以后做起来只怕你自己都难受。” 闻又微沒說话,十万份,怎么让它实现,這是個問題…… 陈述:“你還是不敢想。业务成了,s 市打样出来,公司能复制這個模式,新的公司你是老板,以后越過我向更高的层级汇报。你只把自己当执行当然做不了决策,你都沒想過這個事,怎么可能成功呢?” 他继续說:“就說十万份,你沒想過十万份的事,等老天显灵给你往多了卖嗎?你說五万,我相信你能做到。但你既然能做到五万,为什么不想十万,十五万?缺在哪裡,哪些是能补上的,哪些是不能的,为什么不能,你都想過嗎?你說你自己能做到的事,我都放心。但我不放心你每一步走得都太实了,那你只能回来给我做执行。” 闻又微:“我明白了。” 陈述用手点点桌面:“十万份,我能期待一下嗎?” 闻又微前后想了一通,最后开口时說:“十五万吧,一把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