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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章 生为麟子,此血何洗(一)

作者:鹦鹉咬舌
第637章生为麟子,此血何洗(一)

  太阳還沒有坠下,琼苑裡已经摆好了散播着柔光的明珠,掩映在叶底或花心,一眼望去会不知道這些柔润的光从何而来,但第二眼会像瞧见许多藏起的星星。

  宫人们把它们一一罩以薄纱,光色更散更柔,把春草和芳花染出清亮新鲜的颜色。

  不论冬日如何清肃寒冽,琼琚园裡总是吹着温煦的风,阵术【拨雪寻春】在大明宫中无法汲取玄气,营造的阵师们将之替换为了一個矿物和灵材构成的版本,這套阵术埋在地底,稳定而温和地释放能量,這种低温的燃烧可以持续二十年以上。

  寺人侍女们也换上了春日的薄服轻裙,在准备的时候這裡人来人往,但当临近开始便全都退下去了,十一张小案间距合适地摆放在亭下擦洗如镜的玉石地面上,侍者都立入树影裡,两條递奉膳食的小路已经备了出来。

  春夜不入户,总得花影为席,明月为被,才不算挥霍时序。

  今天看起来会是個有月亮的晴天,李琛是最早到场的一個,他依然穿朱雀门剑权赌测时那一身玄服,腰间挂着柄剑,圆润的身材,白而紧实的脸庞,一双黑亮干净的眼。

  他在亭子裡石凳上坐下,手裡一边翻着本有些年月的书,一边不时抬头眺望着来路。

  “一别就是近月,若沒個事项,九弟真是不来宫裡。”李玉瑾从后面亭阶走上来,伸了個懒腰,“如何,近日還在习剑嗎。”

  “三哥。”李琛回過头,起身行了一礼。

  李玉瑾摆摆手,把自己拎的壶酒搁在桌上,也坐下来。

  他身上是热气腾腾的,還穿着猎装硬靴,长发用個铁环束在背后,几缕抖散的发绺从额前垂下,除了在圣人面前,這位皇子很少穿得典雅精整。

  儿多肖母,李玉瑾和李琛的长相很难看出是兄弟,他生得俊美硬朗,肤色也暗些,经常一连多日地消失在后山禁苑裡,是经常骑在马背上的那种人。

  “在习剑。”

  “我给你带了個东西。”李玉瑾伸指点了点李琛,笑着从胸襟中摸出一本薄薄小册扔在桌上,“瞧瞧。”

  李琛翻過来一瞧,乃是《藿子园剑记》,打开一看,俱是原墨手写。

  “……這,三哥何处得来?”

  李玉瑾笑笑:“我从前就听說明绮天来京的时候想看這本小册,可惜沒有寻到。前些日子和朋友碰巧聊到,他說在他那裡,我寻思你肯定想要,便花了些银子买了。”

  “……多谢三哥。”李琛有些忍不住地翻了两页,才收起来,赧然笑了笑,“那银子就不补了,等三哥生辰我再回礼。”

  “我自己都不记生辰。”李玉瑾摆摆手,看了他一会儿,道,“母亲常說,娴妃娘娘在时,与她最好,九弟以后入宫若有空档,不妨多去和她絮叨絮叨。”

  李琛怔了下,点了点头。

  這时李玉瑾看向亭外:“唔,小碧君和元妃娘娘也来了。”

  一位素雅端庄的妇人牵着一個包髻的小女孩儿,沒有带侍从,看向亭子裡站起的两人先牵着女孩行了一礼:“两位殿下到得這样早。”

  “三哥哥好,九哥哥好。”

  李玉瑾下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李琛则立在亭上,恭谨還了一礼。

  李无颜母女二人随后而至,她的母亲不在四妃之中,封的修仪,因此行礼多些,李琛同样還礼,李玉瑾则笑了笑:“李无颜,你四处张望什么呢?”

  李无颜抬起头,摸着下巴想了想:“我不知道啊。”

  然后她松开母亲的手跑過去,坐到了李碧君身边,两颗丸子头小声地說起话来。

  李知是一個人安静地到来,朱雀门的剑测似乎沒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依然是一身素衣草鞋,作为麟血第一的嗣子,他照旧在首位落座。

  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李玉瑾转头看了,叫了一声“四弟”,李知颔首应下,其他人都恭谨行礼,李知也起身還了一礼。

  李琛握着书册又朝来路望了望,這回他见到等待的身影了,一道衣饰精致的少女身影矜持走进来,背后带了两位侍女。

  大概在场人在形貌上花费的心思加起来也沒有她多,李蚕南在场中停下步子,一一向在场的兄长和妃嫔脆声行了礼,然后到一旁端正地坐了下来。

  端美的仪态,好看的面容,一双水润有神的桃花眼,大概整個宴席上沒有人比她的夺目耀眼。

  李琛从后面悄悄地凑到了她旁边,這個时候小胖子紧实的脸才松弛下来,把腿盘上石凳,露出個很自然的笑:“南姐姐,我前些日子觅得了一门剑,你猜叫什么。”

  “什么啊?”

  “《渌波》”李琛笑。

  “那是什么剑?”李蚕南朝他偏了偏头,眼睛依然四处望着。

  “渌波,三水渌,三水波啊。”李琛提醒道,“你忘了咱们小时候你借我看的那個话本了嗎?叫《侠情记》的。”

  李蚕南微怔地回過头,她尤其爱忘事的,不過這时确实渐渐回想起来:“啊,是那個裡面提到的啊。”

  “对!”李琛很高兴,“我都沒想到世上竟然真有這门剑,我托崔照夜联系到那個剑修,从他手裡买的。”

  李蚕南其实也不练剑,不過這时依然显得很有兴趣:“你拿来我看看。”

  李琛早准备好,把一早就带来的册子交在她手上,翻开伸指道:“這门剑很简单的,你要是练的话三五個月就能学会。”

  “我都沒学過剑。”

  “又不要紧,很好学的。”

  李蚕南避過這個话题,瞧了瞧他:“李琛,我听說你年前去幻楼了。”

  “……”李琛盘了盘腿,“因为那场說有小剑仙鹤咎,我是去试试剑……崔照夜也在的。”

  李蚕南微微翻個白眼:“上哪儿不能试剑,你少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那可不一样,上哪儿還能跟御凤年的小剑仙比试呢。”李琛反驳,“這本《渌波》送给你了,我那边自己抄了一份。”

  “好啊,不過我沒给你带东西。”

  “你以前给我带的我也不喜歡,你什么时候瞧见有意思的剑经,给我留意一下就行了。”李琛道。

  李蚕南左右瞧瞧沒人注意,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

  “诶,我问你,雍戟公子来了嗎?”

  “沒瞧见。”李琛顿了一会儿,“你真要嫁去北边啊?”

  “……嗯啊。”

  “北边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不好,燕王府掌控北疆军政,势力比五姓還要大,做唯一的燕王妃,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嗎?”李蚕南微仰着头,“比在宫裡排最末尾不好嗎。”

  “那都是你自己想的。”

  “我想不想也沒差,母后說了要我做燕王妃。”

  李琛不說话了,過了会儿道:“那等会儿我跟雍戟聊聊天,让他以后对你好些。”

  “多谢九弟。”

  “不客气,八戒。”

  李蚕南再次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

  李幽胧和雍戟一同到来。

  雍戟照常一身黑衣,只是细节装扮得很典雅贵气。而在這样的春夜裡,李幽胧更像一株淡冷的幽兰,這纤细的少女面上表情很淡,只向周围微微一颔首,便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雍戟却沒在她旁边落座,而是来到李玉瑾倚立的亭边。

  “刚刚到园外时,宫女說皇后舆驾出蓬莱殿了。”雍戟道,“你這打完猎一身臭汗,也不洗洗再来。”

  “风一吹就干了,臭在哪儿。”李玉瑾道,“瞧我提的好酒,一会儿给大家都分分。”

  “你们兄弟姐妹也久不见面了嗎?”

  “年节吃過次饭,不過有父皇在,都沒說什么话。”李玉瑾想了想,“上回這么聚在一处,是去年中秋了。”

  “那要感谢我了。”

  “……”李玉瑾沉默了一会儿,偏了偏头。

  半晌他看着前方:“你打算怎么做?”

  “沒什么特别的打算,”雍戟扶着栏杆,“婚事,自然听皇后殿下的。”

  五皇子和七皇子的到来链接了有些分隔的宴场,诸人渐渐聊成了一团,当坐下的人多了之后,间隙就显得小了,场地越发像一张围起的大桌。

  但過了沒多久,温和谈笑的气氛静止了一下,琼琚园门口,一道朱红如火的衣裙跨過了石槛。

  身后跟着一位负剑提竿的少年。

  大家或多或少都静了一下,然后此起彼伏地起身行礼,李西洲沒有什么言语,只微微颔首,甚至也沒再往前走,就在宴席的角落坐下。

  裴液同样分享了很多道余光。

  大概是第一次,在這样近的场景下接受這么多望向身前女子的目光,皇子的、妃嫔的、宫女的、太监的……裴液一时很难理清那种感觉。

  孤立?大概有,沒有一人上前来讲话问好,李西洲就一敛裙裾坐在末尾,不管宴席還沒开始,自斟了一杯酒。

  但更多的大概還是戒惧。

  一种看向危险或者不祥的眼神,当然都隐藏得很好,且有相当一部分面庞沒料到她会出现在這裡。

  “琼琚园景色很不错,能瞧见许多外面沒有的花。”李西洲倒似乎全沒注意,斟了半杯酒向后递给少年,“巽芳园太大了,大而芜,這裡就精巧很多。”

  裴液接過来,沉默了一下,俯身低声吟道:“不错,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

  “……”李西洲转過头看他,“月亮還沒出来呢。”

  “哦,要有月亮才能吟嗎。”

  “不然‘月晖’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巽芳园的时候,崔照夜教我的,她說能吟。”

  两人讲话声音很低,裴液也不怕丢脸,他直起身来扫视了一眼场上,瞧见了李无颜。

  小女孩儿刚刚行礼时已见過了他,這时正对他笑着摇头晃脑,旁边那個大一些的裴液沒见過,但瞧着安静一些,正也张着好奇的眼睛瞧着。

  裴液走過去,和两位妃嫔恭谨见了礼,把小鱼竿递给了李无颜:“喏,给你拿来了。”

  李无颜高兴地接過,转头对李碧君笑道:“看,我說我会钓鱼吧。”

  李碧君很感兴趣的样子,但显然有些怕生,抬头瞧了裴液一眼,又回头去看母亲。

  “你也想钓鱼嗎?”元妃把她牵进怀裡,温蔼道。

  “嗯。”李碧君小声道。

  “好,等回去让齐公公给你也做一個,等冰化了,可以在咱们池塘裡钓。”元妃笑着言罢,转向他们,“你们先去吧,等以后碧君有了鱼竿,再一起玩。”

  “沒关系!”李无颜脆声道,“碧君姐姐可以跟我一起钓,我們、我們一人钓一條。”

  “该怎么說?”元妃笑着看向怀裡的女孩儿。

  “谢、谢谢无颜妹妹,我就不去了,以后再一起玩儿吧。”李碧君道。

  元妃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真乖——你们去吧。”

  李无颜還想說什么,裴液已牵着她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现在!”

  “现在可不行。”裴液瞧了一眼她寡言而目光担忧的母妃,笑了笑,“今晚我也沒空陪你钓,等一会儿吃饱了饭你再去,要有人看着知不知道?”

  “知道。”

  裴液蹲在地上,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起来转身时,几步之外一個圆润的身影正双袖敛在身前,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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