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三不朽
月上梢頭,風雪交加,夜晚的寧靜叫人沉默,也叫人彷徨。
祝家莊內,張教頭一家的小院內,窗門緊閉,昏黃的燈光印在張貞孃的臉上,原本俏麗溫婉的面龐上爬滿了疲憊,外面刺耳的風雪聲肆意的颳着,直把這命運多舛的女子,一顆心颳得七上八下,無法平靜。
一旁的張教頭見她這般模樣,苦嘆了一聲,道:“兒啊,那人已揹着荊條,在院中跪了半個時辰了,真不見一見嗎?”
張貞娘聞言,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只忍着不落下,強迫着自己冷靜道:“爹爹,我與他緣分已盡,相見不如不見。”
母親李氏聽他這般說,亦是長嘆了一口氣,晦澀莫名的說道:“若真是緣分已盡了,你又何苦納你那馬靴啊。”
張貞娘一怔,看着自己手中縫到一半的馬靴,嘴角擠出一抹苦笑,道:“這不是給他納的,是給二郎納的,他整日裏龍精虎猛的,費鞋得緊叻,女兒得祝家三位弟弟百般維護敬重,也沒有別的物事可以回報,只能做些微不足道之事。”
“娘說的不是你手中這雙,是你藏在牀底的。”李氏幽幽的說道。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入張貞娘耳中,卻是心中的萬般悽苦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簾無聲滑落,掉在手中的靴子上,濺起點點淚花。
張教頭見此情景,又是重重的嘆了口氣,直站起身說道:“罷了,讓他一直在外面跪着也不是個事兒,爲父便出去替你看看吧。”
只見張教頭往外走了幾步,開了房門,皎潔的月光灑在院中,目光所及之處,林沖赤裸着上身,揹着一捆長滿了倒刺的荊條,後背血裏呼啦的,直挺挺的跪在小院中央。
“林沖,你此番做出這般模樣,卻是又要作甚,你是要逼死我那苦命的兒嗎?”張教頭走到林沖面前,一臉慍怒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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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沖扭了扭凍僵的身子,聲音嘶啞的說道:“岳丈,煩請讓我見一見貞娘,林沖有話要說。。”
“你與我女兒緣分已盡,卻莫要叫老朽岳丈,老朽當不起,只你有甚話便直接跟我說吧,不用見我女兒。”張教頭面沉如水的說道。
“嶽……張教頭……”
林沖滿臉苦澀的說道:“林沖自知自己對不住貞娘,也對不住您二老,如今幡然醒悟,情願贖罪。”
“情願贖罪?你又如何贖罪?林沖啊林沖,你可知覆水難收的道理。”
張教頭看着面前跪在雪地裏的林沖,只滿臉的複雜,當初尋到這林沖,自己卻以爲給自家閨女尋到了良配。
二人成親後也確是夫妻恩愛、琴瑟和諧,但高衙內與高太尉之事,卻是將林沖性格的弱點暴露無遺,每每思慮起前後因果,張教頭對林沖都是無比失望。
林沖聞言,頭卻是埋得更低了,只沉重的說道:“林沖自知難以被原諒,只願能得貞娘與二老寬恕,林沖甘願當牛做馬,償還欠下的孽債。”
張教頭見他模樣,卻又是一嘆,嘆他英雄氣短,也嘆他與自家女兒恩怨糾葛。
張教頭正欲說話,便聽得背後傳出“吱呀”的開門聲,張貞娘手中拿着一紅一白兩張紙,緩緩的走了出來。
“爹爹,把他扶起來吧,讓人看了笑話。”
張貞娘朝着張教頭說了句,待對方起身後,走到林沖面前,將手中一紅一白兩張紙遞給林沖,道:“林教頭,這是你當初的聘書和休書,如今一併還你。”
“貞娘……你……”
林沖面色發愣的接過聘書與休書,看着眼前這個曾經朝夕相處的愛人,直有萬般話堵在喉頭,卻說不出來。
張貞娘也不管他想說什麼,直看着林沖說道:“林教頭今日這番,是想與妾身破鏡重圓麼?”
林沖聽得此問,木訥的點了點頭,後又搖頭,再又點頭,直心中七上八下,方寸全無。
“林教頭,你可知今日之張貞娘已非曾經的張貞娘,今日的你也不是當初的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了。”
張貞娘癡笑一聲,意味深長的說道:“如今妾身被祝老太公收爲義女,祝家三子待我如親姊一般,我家三郎是名傳天下的人物,妾身就算下半輩子什麼也不幹,也能富貴到老;而你如今不過是個落難的配軍,林教頭,既如此我爲何又要和你破鏡重圓?”
林沖聞言一震,愣在當場,直感覺有萬箭穿心而過,痛得無法呼吸。身體緊繃,粗重的喘息牽扯着後背的傷口,血流不止,卻似毫無感覺一般。
好半晌後,林沖正欲開口,便又聽張貞娘說道:“林沖,我知你心中有我,我心中也還有你,但我不可能就這樣便又和你在一起,你若真想和我破鏡重圓,你需得滿足我一個條件。”
“便是一萬個條件,林沖也拼了命滿足。”
林沖聞言,直感覺方纔一顆差點死去的心,又重新煥發生機,一臉激動的應道。
“昔日晉國範宣子曾問大夫叔孫豹何爲不朽,叔孫豹答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張貞娘一臉正色的說道:“林沖,凡此三不朽,你做到其中一件,我便再嫁於你。”
張貞娘話音剛落下,便見小院的大門被人從外推開,祝彪攙扶着祝朝奉,身後跟着祝龍、祝虎走了進來。
只見祝朝奉看着張貞娘,一臉的滿意,直驕傲的說道:“這纔是我祝家長女該有得氣度。”
張貞娘哪裏會不知道祝朝奉父子四人的來意,只覺得眼眶泛酸,方纔與林沖說話時的堅韌卻是再也繃不住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簾一般落下。
祝朝奉上前拉住張貞孃的手,輕輕的拍了拍,一臉慈愛的說道:“傻孩子,你雖不是老夫親生,但老夫亦視你如親生閨女一般,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必擔心,自有老夫並你三位兄弟爲你做主。”
祝朝奉安撫了張貞娘幾句,便轉頭朝着林沖說道:“如何?林教頭。”
林沖看着場中情形,心中卻是沒有半點不適,亦爲張貞娘能得到祝家父子的真心維護,感到萬般歡喜。也陰白自家娘子心裏還是有自己的,只自己傷她太深,才弄得如今這般局面。
只見林沖解下背上的荊條,舉起右手,三指並天,鄭重道:“我林沖在此立誓,此生必竭盡全力完成條件,待條件完成之日,必十里紅妝,再來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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