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觉悟
夜晚时分,学园的地下,金属鸟笼的正前方。
夏明威坐到地上,盘着腿,隔着鸟笼的透明幕布看向笼中的女孩:“今天過得還好么?”
“嗯,有吃东西。”清竹凛在本子上写,“罗伯特呢?”
“我觉得還好。”
“今天开心么?”
“嗯,今天是学校的典礼,吃了不少好吃的。”
清竹凛用铅笔抵着下巴,片刻后在本子上写:“真好,我也想参加庆典。”
夏明威本来想說‘其实也沒什么好玩的’,但他看着清竹凛素白的脸,忽然想起她从记事起就因为身体不好而住院,从来沒上過学。
“說起来,罗伯特你好像有点近视。”清竹凛想了想,接着写,“你都沒有火眼金睛了,离那么远,看得清本子上的字么?”
“不会,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你写了什么。”夏明威說着,微笑地阖上了眼皮,“你在本子上写的下一句话是:‘是么’。”
等到他睁开双眼,正打算確認答案时,瞳孔微微一缩。
清竹凛抱着脑袋缓缓蜷缩起来,肩膀微微颤抖,手裡的本子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鸣声。
“她怎么了?”夏明威低着头问。
“应该是药物的副作用。”苏阿德低声說,“這很正常,只是偶尔会耳鸣和头痛,抵抗神话意志的复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是么。”
“你今天倒是挺冷静的。”
夏明威轻声问:“你還好么,凛?”
他的话语還沒落下,清竹凛单薄的身体倒向地板,夏明威怔怔地看着這一幕,看着她缓缓地倒下,右臂与地板碰撞发出清响。他脸上還沒来得及有表情,瞳孔中的赤红就如脱笼而出的恶魔那般快要爆发。
苏阿德皱了皱眉說:“我会让人检查她的身体情况,不用太担心,应该問題不会很大。”
夏明威沉默了片刻,缓缓起身:“走吧。”
“什么?”
“我們回去。”
当天夜晚,夏明威回到宿舍却并沒有见到姬朗的身影,但姬朗给他发了一條短信,說是用了加密通道,沒有任何人可以监测到他们的会话,之后有什么该說的就直接用這個加密界面来聊就好了。
他躺到床上,意识缓缓下沉,很快进入了空想影院。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個色调暗沉的世界,回头看去,牢房裡依旧沒有丝毫的动静,像是一块坚硬的冰立在那裡,纹丝不动。
龙猫正趴在牢房前面睡觉,像是在等着孙悟空睡醒;一头庞然巨物倚靠在影院一角的阴影裡,从轮廓可以隐隐看出這是一头鲸鱼,它起起伏伏的吐息声仿佛来自深海的回响,悠缓、神秘、深邃。
他坐到就近的椅子上,进入了一场白日空想。
稍稍撑开眼皮,他的瞳孔微微一颤,映入眼底的還是熟悉的咖啡馆,落日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入店内,老板身上裹着厨用围裙,靠在柜台前面抽烟,他一只手抱着肩膀,另一只手叼着烟,傍晚的微风裹着烟灰向上翻卷。
“最近過得怎么样?”老板问。
“不太好,”夏明威低垂眼帘,看着摆在面前的成绩单,“算是一团糟糕。”
成绩单上用红色的笔墨画满了叉号,显得有些狰狞,旁边還写着老师的警告:上课总是分神,好好想想自己该做什么吧,人总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的,你打算就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么?
“我說過了,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拎不清一些事。”老板說。
“比如呢?”夏明威說着,忽然扭過头去。
咖啡馆外走入了一名客人,是一個穿着军服、留着络腮胡子的糙汉,看五官像是美国人。他坐到了夏明威的对面,几乎一字一顿地說:“身为神话载体,你必须得去吞食同类,才能保持理智,才能获得力量,不被人类消灭。這就是我們的生存方式。”
“波塞冬,你少给這個孩子灌输奇怪的价值观。”老板叹气。
“那我不想当神话载体呢?”夏明威低声问。
话语刚刚落下,门外又走入了一道身影,是穿着校服的安伦斯,他坐到了夏明威的左侧:“所有神话载体都是我們的敌人。它们就像行走的核弹,人类怎么可能和核弹交朋友?”
“对,核弹。”
“我們是序列者。核弹就应该被消灭,不然就会有无辜的人被伤害。神话载体不应该存在,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安伦斯凝视着波塞冬的眼睛。
“你凭什么說我們的存在是错误?”波塞冬狞笑着說,“既然我們活着,那就有我們的理由。我們是终极的存在,是来帮助人类进化的使者。何必拘泥于這些弱者设立的框架和规矩?我們可以支配整個世界,不开心的时候就把它毁掉!”
“如果真可以毁掉,那多轻松啊。”夏明威喃喃地說。
老板沒有說话,只是站在柜台前抽着烟,静静地看着他们。店门系着的铃铛忽然轻轻摇曳,晃当作响。
夏明威扭過脑袋,看向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两具干尸,从面容大致能看出是他父母的模样。
他的父母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都是那些怪物,毁了我們的家园,毁了你的人生,不对么?”
“是啊。”夏明威缓缓抬眸,凝视着那两张残破的脸,“所以我想成为序列者,把它们全都宰了。”疲惫的话语刚刚落下,某种沉重的物体从天而降,轰砸在店门口的大地上,那是一個金属构成的鸟笼,鸟笼的深处坐着一個血迹斑斑的女孩。
她微微地仰着头颅,后脑勺靠着金属墙面,身上的血仿佛在阳光下清冷地燃烧,缠于耳垂的发丝像是鸟羽状的绒毛。
“她必须被关在牢笼裡,沒人能救她。”苏阿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旁,“這就是神话载体的命运。”
“你只能有一個身份,否则你就什么都沒有,只是单纯的异类。”安伦斯說,“所有人,都会变成你的敌人。”
“你說得对。”
“所以,你還不做出選擇么?”苏阿德问。
“为我們报仇!”父母的尸体嘶哑地說。
“那么多无辜的人会死,包括我妹妹,你想自私地闭上眼睛么?!”安伦斯低吼,“她需要被管控,你也是!”
“不,我們生来就拥有统治一切的暴权!”波塞冬猛地一振桌子。
整個世界都像是战鼓那样在急剧颤抖,发出疾风骤雨般的狂响,几乎能够将人的耳膜刺破,只有老板静静地站在柜台前,像是旁观着一出默剧。
“你们所有人都這么說。”夏明威的声音疲惫。
“那是因为你需要一個立场,不然一切就要来不及了。”苏阿德轻声說。
“立场?”夏明威微微低头,垂下的额发遮蔽了他的双眼,“所有人,都在不断给我下定义,都在教我怎么做。”他的声音渐低,“但只有一個人,她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我選擇了什么样的身份,都会站在我的身边。她說……序列者又有什么关系,神话载体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就为了她一個人么?你要舍弃所有立场么?”周围的人齐声低吼,面目狰狞如恶鬼。
“不,是为了我自己。”夏明威低声說,“我既不想当神话载体,也不想当序列者,我只想抛开所有立场,得到自由,得到作为夏明威這個人活着的自由。你们可以說我自私,可以說我忘恩负义、恶心透顶、愚不可及,但我只想這样活着,我也只能這样活着,毕竟我就是无药可救的蠢货。”
“即使……是与整個世界作对?”
“即使和整個世界作对,我也会带她走。”夏明威沉静地說,“如果我是错的,那我們就是共犯,不管多凄惨的下场,我都全盘接受。”
最后一個字落下,身旁的所有事物像是镜花水月,渐渐崩塌,屋顶颤抖着落下灰色的木屑。
“這就是答案啊,”身后的老板轻声說,“你长大了。”
“老板,”夏明威沒有回头看他,“你一直希望我当個普通人吧?”
“哪有什么普通人不普通人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当你自己。”老板笑笑,“一路走好啊,明威。”
坍塌的世界裡,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和微弱。
夏明威缓缓起身,走向咖啡馆的出口,在风铃声中踏過门槛,前方的鸟笼轰然破碎,鸟笼裡的女孩随同着鸟笼一同坠入深渊,整個世界都被一股不可视的洪流吞沒。
“等我来找你。”他轻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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