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沒有追到人默默走回辦公室的喬禾坐在椅子上,不大的房間裏只有窄窄一扇窗子,透過玻璃,能夠看到外面西沉的太陽。
喬禾回憶起最近幾次和岑老爺子的接觸,那是個看起來強硬的老人家,提起岑家姐弟,言語之間也多有嗆聲,但她能夠感覺到老人家對姐弟兩個的感情,所以她是真的怕岑亞會劍走偏鋒,選擇極端的辦法,最終導致親人之間再無法挽回。
關心則亂。
也許她剛剛的表達方式太激烈了一些,傷了岑亞的心。
想明白的喬禾給岑亞打了電話。
電話那邊是一陣忙音,無人接聽。
喬禾收拾了東西,連忙趕回家去。
傍晚,天色漸漸暗下來,推開門喬禾才發現,房間裏關着燈,岑亞根本就沒有回來。
沒有回家,那是去了哪裏?
喬禾將電話攥在手上,回來的路上她又給岑亞打過兩個,無一例外,沒人應答。
除了外公生病住院,喬禾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她正準備出門去找。
叮咚。
手機傳來收到短信的聲音。
【今晚外宿,不回去了。】
岑亞發來的。
難得沒有帶上搞怪賣萌的表情。
喬禾看着消息無奈搖搖頭。
好嘛,她的小朋友,這是賭氣離家出走了。
此時負氣離家的岑亞同志正坐在她之前被趕出去的那間公寓臥室的牀上。
好巧,自從岑亞從這裏搬出去後,還沒有人搬進來,這間臥室便因此空置在這裏,也剛好給無處可去的岑亞提供了落腳的地方。
喬禾的電話,岑亞都看到了,她沒接,卻又怕喬禾爲自己擔心。
發了報平安的短信過去,岑亞又開始輾轉反側等着喬禾的回覆。
很快,岑亞就等到了。
【好,知道了。】
岑亞猛地從牀上坐起來,認認真真將消息上下滑動仔細翻看。
“沒了?就只是這樣?”岑亞又開始難受了,她看着屏幕自言自語,“這是傳說中的冷處理嗎,大家分開冷靜冷靜?哪怕問我一句什麼時候回去嘛,我可以自己給自己臺階下的。”
難得鬧一次情緒的岑亞,如今被自己架上了高空,她得好好思考一下,如果喬禾不接着她,她要怎麼自己從上面走下來。
第二天一早,喬禾按照和委託人約定好的時間,來到了一間咖啡廳。
當事人已經先一步趕到,正坐在靠角落的位置。
劉璐,十八歲,華國商業大學大一新生。
華商與華經齊名,就連學校也緊挨着,共同坐落在城南景觀大道的最裏側。
能夠考上華商的學生,無一不是同齡人中的翹楚,喬禾眼前這位委託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卻有着步入社會打磨多年纔有的沉穩和清明。
“喬律師。”對方在喬禾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她,連忙起身和她打招呼。
喬禾向對方問好,隨後兩個人一同坐下。
委託人的情況,喬禾已經非常瞭解。
工薪階層家庭出身,父母在她讀初中時因交通事故意外死亡,有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在父母離世後,由爺爺奶奶扶養長大。喬禾是遺產律師,劉璐會找上她自然也與遺產繼承脫不了干係。
劉璐父母生前是勤勤懇懇的老實人,家裏雖然並不富貴,但也有房產和存款,劉璐的外祖父母早已過世,爺爺奶奶成爲了劉璐姐弟的法定監護人,又因爲當年姐弟兩個沒有成年,父母去世留下的遺產由監護人代爲管理。
這情況簡直和岑亞的情況太像了。
劉璐在父母過世之後由爺爺奶奶扶養,一家人也算和睦,而劉璐之所以動了打官司的念頭是因爲她考上了華商,並且面臨一個非常好的出國機會。
華商爲自己經管兩院的學生提供了2+2的交流模式,國內學習兩年後就有國外頂級學府交流兩年的機會,當然學費和生活費等花銷也是一個讓人咋舌的價位。
劉璐和家裏說起了這件事,但爺爺奶奶不同意她出國。
原因很簡單,花費太大,他們近期要考慮爲小孫子在b市與鄰省的交界處買一棟房子,沒有能力再負擔劉璐不在計劃內的昂貴學費。
在b市買房,哪怕只是郊區,單就首付就已經不是一個小數目,而通過華商校內的渠道出國,雖然費用不算便宜,但學校會負擔一部分,比起社會上其他出國的渠道要節省不少錢。
“我父母當時留有存款,肇事者也支付了不少賠償金,我父母在老家有一處房產,我就只想要回屬於我的那一份,把書唸完。”劉璐低垂着頭。
喬禾看不到她說這些話時的表情,但來自於心底的失望是很難掩飾的,從她的聲音中喬禾都能夠感覺到劉璐的掙扎和痛苦。
“有關媒體採訪的事情……”喬禾斟酌着起了個話頭。
劉璐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我爲什麼不能找媒體幫忙,他們很快,很快就要把我父母留下的東西都換成錢給我弟弟買房子了,到時候即使我起訴,她們也拿不出錢來分給我,他們每天都打電話給我,問我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出國有什麼用,找個好人結婚生孩子安安穩穩有什麼不好。”
話音戛然而止,劉璐突然頓住了,剛剛激動的情緒彷彿被冰冷的潮水覆蓋,那雙眼睛那樣絕望。
“喬律師,你覺得我嫁給什麼人,做誰的妻子,比我自己有豐富的學識,出衆的學歷,名校交流的經驗還要有價值嗎?”
“當然不。”這是喬禾的答案。
這個回答讓劉璐的情緒緩和了不少,她自嘲地笑笑,“可笑的是,我的親人不這麼覺得,弟弟還小,以後要娶妻生子,將來孩子要姓劉的,我不一樣,我是女兒,將來嫁出去就是外人,錢花在我身上,她們覺得不值得,她們這些天總在問我,她們養我好幾年,都那個年紀了,供我喫穿,供我念書不容易,難道對我不好嗎。”
劉璐深吸一口氣,忽然笑了笑,她看向喬禾道,“其實我爺爺奶奶對我挺好的,她們覺得隨便念個大學,找份工作,然後嫁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就是爲我好,最可悲的是,她們是真的真心這樣爲我好的。”
每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喬禾看着劉璐,她能夠感受到她此刻的無助和彷徨,她能做得,是以律師的身份,爲她提供一些幫助。
“我會幫你要回你應得的部分,但我個人認爲,無論是媒體還是訴訟都是達成目的最後的手段。”喬禾道。
劉璐忽然變得急切起來,她不知道是要說服喬禾還是要說服自己,“我必須要爭,我要爭取這個出國的機會,最起碼也要把書唸完。”
喬禾點點頭,柔聲道,“這些我明白,相信我,我會讓這件事情儘快解決。”
無論是訴訟還是尋求媒體介入將事態擴大化,這都不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劉璐受爺爺奶奶扶養,她還有個未成年的弟弟,一旦被人抓住了這些細節反向炒作報道,那麼這些普通人包括劉璐自己可能都會受到網絡暴力的反噬。
喬禾想去見見劉璐的祖父母,她想親自了解一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只要還保存一絲理性,那麼沒有什麼是不能擺在桌面上來談的。
協商永遠比其他手段更容易達到目的。
喬禾將所有選擇的利弊都對劉璐講清楚了,她想表達的核心思想很清晰,那就是讓劉璐放平心態,將後續的事情交給她,事情還沒有發展到無法協商解決的地步。
果然,在聽過喬禾的分析後,尤其是聽過接受媒體介入可能對自己和弟弟帶來的影響,劉璐也有些動搖。
“如果我也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將他置之不顧,那我不是也成了奇怪的人。”劉璐自嘲地笑笑。
說到底劉璐是個有感情的人,因爲這樣纔沒有辦法將他人置之不理。
“請相信我。”喬禾的聲音很溫柔,她由衷希望能夠幫助劉璐解決她眼前的困境,不選擇激進手段並不意味着退讓,大概是年輕律師的熱血還沒有被磨平,喬禾又說出了這種不算理智,律師本不該有的類似於承諾的肯定話語。
“謝謝您喬律師,其實有時候我真的想不明白,爲什麼大家都覺得我該順從,我該爲了骨肉親情選擇退讓,就只是因爲我是女孩子嘛?”劉璐的目光中滿是茫然。
而這句話也像一支利箭,直射喬禾的心臟。
她忽然覺得岑亞的身影與眼前的女孩重合在了一起。
岑亞成年了,她二十一歲了,她想要回父母留下遺產中由她繼承的部分,這有錯嗎?
岑老爺子何嘗不是打了爲岑亞好的旗號,她又何嘗不是打着爲岑亞好的旗號,而要求岑亞爲了骨肉親情選擇退讓。
可爲什麼是岑亞要退讓?
憑什麼呢。
喬禾忽然後悔了,她覺得這一次是自己做錯了,她也成爲了無形中傷害岑亞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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