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星滅光離
等她稍稍鬆開,蘇若雪終於擡起頭,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又擡起頭問那婆子:“爲什麼我就不能進去看看我娘呢!”
那個高大婆子點了點她的鼻子,笑道:“小姐,你若是見到了,你以後可就不想生娃兒了。等生下來你再進去,哪有未成家的小姐進血房的呢。”
她倒是煩躁,但那些婆子卻堅持不讓她進去,也只能作罷了,遠遠聽着秦氏在房裏淒厲的叫聲,反而沒剛剛那麼痛苦。丫鬟算着時辰,叫廚房準備了一桌好菜,還備了酒,是待會給伍大娘喝的。
瑤柱和蝦仁掰碎了,放在粥裏熬着,端上來給蘇若雪填填肚子,雖然一天沒如何進食,但她卻是毫無食慾,突然裏面傳來一陣小娃兒的哭聲,卻只像奶貓叫喚一樣微弱,婆子們都慌了手腳,跑來跑去,拿布拿水,也沒惹顧得上蘇若雪了,她便尋了個時機,跑進內房。
伍大娘把小嬰兒交給旁邊的婆子,婆子拿着毛巾擦乾身上的粘液,放進襁褓裏,一臉喜色,蘇若雪也湊到前面去,看看新生的娃兒,粉嘟嘟的小臉,鄒巴巴的像個小猴子似的,但眉眼卻能看出秦氏的影子,婆子笑道:“是個女孩。嘴巴和我們九小姐剛剛出生那會兒,長得一模一樣。”
“還有一個。她沒什麼力氣了,給她灌蔘湯!”伍大娘摁壓着秦氏的肚子,臉色越發沉重,看來比剛剛的形勢要嚴峻多了。
別說蔘湯,簡直就是滴水不進,灌進多少,全都從嘴角流了出來。
秦氏的臉蒼白得像一塊沒發好的麪糰,死白死白的,連嘴脣也失去了血色,變得青紫,伍大娘急得奪過丫鬟手上的毛巾,泡滿了水,向她胸膛擰去。秦氏一個激靈,眼睛睜開一條小縫,半醒未醒,片刻之後,又闔了眼兒。
蘇若雪跑過去,兩隻手抓住秦氏的消瘦的胳臂,使勁搖晃:“娘!你再堅持一會就好了,娘!”但秦氏置若罔聞,一動不動,像是一具死屍似的。
“再下去,別說小的,我怕是大的也出事!”伍大娘摸着孩子的胎位,心裏忐忑不安,“走開,都走開。我來掏了。”
說罷,她抹了個汗兒,扎個馬步,一隻手都伸到了秦氏的下身裏去,像是拔河似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握着那孩子的頭,將它從秦氏的產道里面拔了出來。
可總算出來了,剛剛那個嬰兒全身泛着喜人的粉紅,但這個身子卻發紫了,伍大娘心裏一哆嗦,提着它的腿,吊起來,使勁拍了一下,可卻還是不見任何哭聲。
把臍帶剪了後,用棉布擦乾淨了身子,那嬰兒眼睛還是合着,依然沒有哭聲,過了一會,離開了溫熱的母體,它卻是漸漸發冷,越發僵硬了。伍大娘又是揉又是捏,讓人煎了藥茶來灌進去,還是無補於事,最後她拿了張白布,蓋在嬰兒身上,聲音哽咽了:“是個死胎。”
旁邊的婆子一陣嘆息:“可惜了,是個男孩。若是能活下來,龍鳳呈祥,湊個好字,那該多美。”蘇若雪的眼眶裏頓時閃起了淚光,環顧四周,一邊是像個小土丘的白布,一邊卻是嬰兒新生的紅潤潤的臉頰,她嘆了一口氣,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能提雙生子。不能讓秦氏知道這件事情。也不能讓別人知道。”
伍大娘也點了一回頭,孩子由她接生下來,理應也由着她去當那掘墓人,這樣纔是有頭有尾,到了地府後不會走歪了路,蘇若雪託着她,到郊外的地方,爲他尋個清淨處,建一座小小的墳墓,也讓張連承帶兩個人去幫伍大娘的忙。正在說話之間,窗外一顆流星墜落,在天邊滑過,閃着璀璨的光芒。
蘇若雪一時間忘記說話,擡頭望了出去,那顆流星一閃而過,卻是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來,蘇若雪黯然垂下眼簾,淚水又掉了下來,伍大娘拿來帕子爲蘇若雪擦了一回眼淚:“小姐,生死由命,富貴由天,你莫要太傷心。”
她沒理會伍大娘的話,怔怔地望着窗外,突然又轉過頭來,低聲道:“墓碑挑一塊晶瑩的漢白玉,上面刻上他的名兒。”
“名兒?可是刻上什麼名兒呢?”伍大娘疑惑問道。
蘇若雪沉吟一下,黯然道:“蘇長星吧,他的名字,叫蘇長星最爲適合了。”聽了這話後,伍大娘把嬰骸撿起來,放在布袋裏洗過手後便走了,連飯也沒喫。她心裏究竟是有些內疚,雖然不是自個兒的過錯,但畢竟孩子是從自個兒的手上接到世上的。
一桌飯菜好好地擺在那兒,也沒人去動,直到野菌鴿子湯上面結了厚厚的一層油,丫鬟們才撤下來,與衆人分了。蘇若雪抱着小嬰兒,來到秦氏面前,輕輕地搖着秦氏的手臂:“娘,你看,你給我生了個小妹妹。”
但秦氏闔着眼,依舊是昏迷不醒。臨急請了個乳孃,蘇若雪讓乳孃進來,走了一圈,看她指甲縫裏有沒有泥兒,頭髮有沒有蝨子,見是個乾淨的人兒,便把嬰兒交給了婆子。
秦氏依舊是昏迷不醒,靠着灌進嘴裏的一點蔘湯來續命,蘇若雪在她屋裏的碧紗櫥睡下,讓雙喜把自個兒的東西拿了些過來,又問雙喜:“錦繡現在怎麼樣?”雙喜一怔,停下了疊被子的動作,倒也不敢說實話,只能支支吾吾:“還能怎樣,現在還在昏迷着。但大夫說沒什麼大事,或許幾天後就醒了。”
蘇若雪點了一回頭:“你知道我們屋裏放人蔘的地兒,你去拿上兩根,到廚房裏燉雞湯,給錦繡補補身子。”
“謝謝小姐。”雙喜侍候着蘇若雪上牀歇息後,推了出來,她挨在門廊的柱子上,把臉貼緊了那冰冷冷的雕花,一旁的燈照得她半邊臉暗黃暗黃的,像塗了一層釉一般,她嘆了一聲,想起錦繡那副模樣,又忿忿不平,嘴裏嘟囔着:“補什麼身子!我明日去買個豬腦,看看能不能補補她的腦子!”
兩日過後,秦氏終於悠悠轉醒,睜開了眼兒,盯着牀頂的幔帳,腦子還模糊着,卻聽見了一聲嬰兒的啼哭,清脆而響亮,她的眼淚便一下子流了下來,像是久蓄了一冬的河水,此時突然決堤了。
“噓!小寶寶乖乖,小寶寶別哭,再哭便吵着姨娘休息了。”乳孃輕輕地拍着嬰兒的背部,把她從小牀上抱了起來,那嬰兒好像能聽懂了她的話似的,漸漸安靜下來,打着奶嗝,呼嚕呼嚕地睡下去了,乳孃笑道:“好乖的寶兒。”嘴裏哼着小曲,“一隻小貓貓,眼睛兩邊瞧,三隻小羊羔,爬上山高高……”
秦氏強撐起身子,把趴在腳邊打瞌睡的丫鬟驚醒了,她連忙扶起秦氏。秦氏來不及擦乾淨眼淚,哭道:“把它抱過來給我看看……”丫鬟奔了出去,不一會兒,乳孃抱了嬰兒過來,滿臉堆笑:“姨娘可是醒了。小姐真乖,你看看。”
剛剛止住的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秦氏把孩子抱過來,朝着她嫩滑的臉蛋香了一口,一邊落淚一邊笑:“是個女孩兒。女孩兒是媽媽的小棉襖。乖孩子。”抱了一會後,她便喘着粗氣,體力不支了,乳孃把嬰兒報了過去後,秦氏又追問着:“可是起了名字沒有?”
丫鬟笑道:“還沒起呢。九小姐說讓姨娘你醒了後,才告訴府裏的人。房門外頭還要掛小紅棗呢。”說話之間,蘇若雪已經得了消息,牽着蘇冬的手,一塊過來了。
得了蘇若雪的命令,門上掛了一串用金絲線串起來的小紅棗兒,每個小紅棗之間串上一個金色鈴鐺,煞是好看,紅蠟燭也點了起來,紅綢布也掛上了,緲雲館裏面每個人便是滿臉喜氣,每個人都得了賞錢,又加了菜,幾頓都是雞鴨,又賞下了酒,喫得酒酣耳熱,比姨娘生下蘇冬那會兒還要熱鬧。
蘇冬見着嬰兒,一時不習慣,居然怯怯的,直躲在蘇若雪的背後不敢上前,蘇若雪把嬰兒抱了過來,讓蘇冬搖着撥浪鼓,一邊搖着一邊背先生講的功課給嬰兒聽,蘇冬張口就來,搖頭晃腦地揹着:“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那小嬰兒倒是咯咯地笑了起來。蘇冬臉一紅,又跑到了蘇若雪的身後。蘇若雪把嬰兒放在小牀上,蘇冬扭捏一會,跑到牀邊,倚着欄杆,望着嬰兒,嬰兒也好奇地望着他,兩雙黑如烏珠的眼睛充滿驚奇地互相打量着。
“娘,你感覺好些沒有?”蘇若雪接過丫鬟手上的蔘湯,吹去浮油,一勺一勺餵給秦氏,“你可要喫多點,整個人一夜間瘦了不少。”
秦氏現在居然也有幾根白頭髮了,摻在青絲裏,越發顯眼,蘇若雪瞧在眼裏,但卻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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