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被種下的黑色種子,慢慢發芽了。
“嗯,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
北宸手中握著一串冰色的手鍊,有些侷促地觀察著他的表情遞了過來。
她的身邊,向影、亞曄、雙子正捧著屬於自己的禮物樂得合不攏嘴,恐怕,這項鍊也是因爲其他人都送了所以不好意思讓他空手,出於道義纔給他買的吧。
但是就算是這樣也無所謂,這是她送他的第一樣東西。
出於來自內心的興奮和狂喜,他忍不住伸出手,幾乎像是撒嬌一般開口了。
“你替我戴上。”
頓時,她愣住了,她身後的亞曄和雙子也同時帶著不悅的神色看過來。看到他們這樣的神情,他本來有些後悔的心情,不由得變爲了嘔氣。
“是你買的這個手鍊的不是嗎,我不會戴。”
很倔強地,他把手伸到了北宸的面前。
然後,他看見北宸的眉宇間閃過了一絲尷尬──以及一絲後悔。
他的心瞬間從高溫落入了冰點,連凝聚在嘴角的笑意,也就這麼僵化了。
只是如此小小的得寸進尺而已,她就不耐煩了嗎?只是這樣撒一下嬌,就讓她後悔買這串手鍊了嗎?
柔軟的指尖碰觸著他手腕上的皮膚,她像是在儘量注意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規矩點似的,把手鍊戴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後觸電似的退開了幾步。
“謝謝。”
他忍下了盤旋在喉嚨口的悲傷,用有些虛幻的笑容衝她笑了一下。
不管怎麼說,她給了他這件東西,就不能再收回去了。
要怎麼保證這件東西一直能留在自己身邊呢?……反正自己的本體是戰器,要不然試試將它和自己的身體熔鑄在一起好了?
他一邊笑著,一邊陷入了有些不著邊際的幻想中。
要是她也能像這手鍊一樣乖順地留在他身邊有多好啊。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積澱下來的感情越深厚。
而積澱下來的感情越深,染上的黑色濃度,便也越來越高。
當衆人聚集在一起歡笑的時候,他明明就站在旁邊,卻總是覺得自己無法插嘴。
當她對著身邊的夥伴們微笑的時候,卻總是忘記向他的方向望上一眼。
當大家並肩踏上戰場的時候,她每次伸手時,他也總有戰器化的衝動,但是先一步來到她手中的,永遠都是那礙眼的長劍,那討人厭的雙子鉤爪。
他甚至疑惑起來,到底是因爲他遭到了衆人的厭惡所以無法踏進那個圈子,還是因爲他不願踏進那個圈子而遭到了衆人的排斥。
他也羨慕過那樣快樂的氛圍,也想過要和她的戰器們好好相處──畢竟,他是想成爲她的出色的武器的,而作爲戰器的最低標準,就要求和主人的其他戰器好好地相處和配合──但是她的戰器──尤其是黑禍和素劫,卻總是拒絕他的靠近。
爲什麼他們能接受向影卻不能接受他?就是因爲他曾經讓北宸受辱嗎?
燁月種凌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因此,也只能將這種不滿和怨氣咽回肚子裏。
──最終腐爛變質,成了“憎恨”。
然後,無論他如何想要回避,最害怕的那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他不顧背後的傷痛,將她摟在懷中,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全數倒了出來,他甚至用了很憋屈的口氣,想要求一點她的喜歡,但換來的卻是他最不想聽的一句話。
“對不起。”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徹底擊碎了他殘餘的幻想。
這幾個字一出,他便無法再自我洗腦自己還有機會,無法再用拖延的方法延長自己停留的時間,甚至連旁觀的機會,站在她身後的機會都被剝奪了嗎?
他甚至開始後悔用苦肉計做引子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挑明瞭。
不說那些話的話,以她的溫柔說不定還說不出太過絕情的話,而現在,是他給了她這個機會,放下了那把斬斷他們之間關係的閘刀。
爲什麼要說啊!就這麼一直拖下去的話就好了啊!那樣說不定還會有機會──
他一邊神色狂亂地說著想要挽回的話,一邊在內心痛斥自己的沈不住氣。
──同時慢慢滋生的,是另一種黑色的惡念。
那黑暗中的惡意的芽苗,已經開始慢慢地顫抖起來。
“凌霜,何必這麼固執,感情也分很多種,我無法把你當做男性來喜歡,但至少可以把你當做弟弟啊。”
爲什麼是弟弟,誰要做什麼狗屁弟弟……爲什麼偏偏就不能以看男性的眼光來看待我?
“向影是特別的。他是在我人生最疲累沒有幹勁的時候,給予我曙光和溫暖、拯救我的人。只有他,我可以什麼都不去計較,什麼都不去在意,只要他留在我身邊就好。”
他爲你做過什麼?你告訴我啊。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所以你像喜歡他這樣喜歡我不行嗎?
“黑禍素劫雖然是惡棍,卻能讓我在最疲勞的時候也保持心情輕鬆,就算怎麼絕望,想到他們和我說話的語氣和表情,我就會充滿幹勁。其實我真的很感謝他們。──溫柔的暴徒,說的就是他們這樣的人吧。”
你喜歡這種輕鬆調侃的調調,我也可以做到啊,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加入到你們的世界裏來!
“你的優點──我覺得是驕傲。你因爲我餓肚子差點死亡,但是沒有和我提起過一句以此來當藉口的話;用了苦肉計,卻會覺得不舒服而告訴我真相,也從來沒有想過利用我的同情,對吧?你不覺得這種‘驕傲’很有格調嗎?”
但是我卻因此錯過了太多和你在一起的機會!我都不知道有多恨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惹禍──可你現在反倒是認爲這是我的優點嗎?
──你就覺得我該保持著這種驕傲,然後理所當然地和你越走越遠?
“凌霜,我無法身爲女性喜歡你,對不起。”
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
──但就算凌霜在內心如何絕望地吶喊,她還是無情地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他將額頭架在了她的肩上,淚水瞬間沾溼了她的衣服,而那長長的劉海,也蓋住了他此刻的面容。
那並不是因爲失去所愛而傷心的臉,而是因爲所有希望都被擊碎而猙獰扭曲、帶著眼淚獰笑的臉龐。
他抽動著雙肩像是在哭,但內心卻燃起了黑色的熊熊大火。
黑色的種子在那大火中猛然怒長,成了參天的巨木,瞬間遮蔽他內心僅剩下來的澄澈天空。
好啊,向北宸。
你不是說我的有點是驕傲嗎,那我就把這驕傲貫徹下去吧。
我不滿人類的高人一等,我不屑人類的脆弱和無能,我不甘人類的趾高氣昂,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把這蔑視更具現化一下如何?
你不是說我的視界不夠寬廣,眼裏只想著你的事,揣著不可取的戀愛腦嗎?
那好,我就如你所願去放寬我的世界,仔細思考這世界爲何是如此骯髒,人類和戰器之間的關係,爲何是如此不公,滅世的巫女,爲什麼會降臨到這世上,果然就連天上的神明,也對這現狀看不下去了對吧──
我就把這最讓你稱道的驕傲,用在你最希望我關注的地方,然後看看會有什麼變化──
這樣,你會滿意吧?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逆轉了黑白,顛倒了愛恨,混淆了喜怒。
燁月種凌霜,他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開始漸漸歪曲的情感,在此刻,徹底墮落成了無法挽救黑色泥團,如同沸騰的沼澤一般,散出灼熱的溫度,卻又濃黑沈重,帶著劇毒而又深不見底。
一條路走不通,他便決絕地調轉方向,大步邁向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得不到愛,那就索取你的恨。
相近的親情,相似的友情,我全都不稀罕。
要拿,就要拿到你最無法割捨的,最難以忘懷的感情。
這纔是──我凌霜的驕傲!
他在嘴上說著釋然的話,露出了已經釋懷的表情對她撒嬌,看她露出了欣慰而放鬆的表情,親暱地安撫自己,內心卻在陰笑著唾棄這一切。
什麼弟弟,什麼說出來就輕鬆多了,什麼親人的位置不可取代──全是扯淡。
他那麼多天所受的憋屈和恥辱,豈是一句“弟弟”就能償還的?
你就沈浸在這假象中,暫且享受一陣子吧,然後,我必定要讓你爲今天所說的一切,付出最沈重的代價!
表情、行爲已經和內心完全隔離了開來。
他像是躲在一個看不見的軀殼中一樣,看著自己躺在她的膝上撒嬌,和她閒聊,卻徹底隔絕、拒絕了那份溫暖。
他已經不再是幾分鍾前的凌霜了。
之後,他的日子完全脫離了常軌。
找到迦法神團,說是主動要和霍特交易北宸這邊的情報,然後在咒滅杖墨耶和碎宵杖冉香的幫助下,藉機殺了霍特──然後控制了他的屍體,緊急轉移了神團的本部,並對神團的制度來了一次改良,計劃拓展神團。
然後,用低級教衆轉移北宸幾人的視線,暗中發展規模,襲擊撒扎姆使館,陰差陽錯地害死了向影,然後聯繫上了蘇末。
等他回神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異端教的首領,而墨耶和冉香也因爲他的佈置和煽動能力,深信他真的能帶領戰器走入新的天地,而對他死心塌地。
看嘛──我要是真的把視線放在這世界上,還是能做好的。
是啊,雖說得不到你,但是能試著實現自己心中一直埋藏的解放戰器的理想,未免也不是一樁樂事──或許我還得感謝你呢,向北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