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啊啊──最後,還是繞回了原點嗎。
這個她一手帶大的孩子,最後還是不得不成爲滿手鮮血的巫女嗎?
不。
其實在她內心深處,早就做好選擇了吧。
金茗晶那種人,確實可以成爲巫女,只要她在交付刀柄時,趁她不注意時,把潘多拉之匣送過去就可以了。
但是,那樣真的好嗎?
她是爲了什麼,要對北宸說“就算全世界都是你的敵人,總歸有愛你的人”?
她是爲了什麼,要反覆爲她加油,讓她成爲一個踏踏實實的努力家?
她是爲了什麼,把北宸教成一個善良、冷靜而又愛憎分明的人?
她是爲了什麼,希望北宸能夠快樂而豁達地活下去?
巫女,真的需要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嗎?
不……只有善良的女孩,堅定的女孩,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女孩,才能擔起這樣的擔子吧──只有這樣的人,纔能有辦法……
嘗試著改變,那血腥的未來吧。
北宸,原諒奶奶──最終,奶奶還是在潛意識裏,把你當成了巫女的最佳人選啊。
“對不起,……奶奶……最後還是沒有守住刀柄,以後……你沒有約束自己的枷鎖了,所以,你一定要靠自己的理智……戰勝……”
她喫力地斷斷續續地說著──但是北宸哭得稀里嘩啦,大叫著救護車什麼的,根本沒有聽進去多少她的話。
“……還有,……對方,是……副市長的人……你,鬥不過的……躲吧。……奶奶,希望你……好好活著。”
北宸還在哭泣著,一隻手按在向芝嫣那淌血的傷口上,像是想要捂住那不停留下來的血一樣。
“你要變強──不要、像奶奶這樣……成爲心愛之人受苦的累贅。”
“奶奶纔不是……不是累贅啊!!奶奶不要離開我──我只剩你了啊……!奶奶,我都還沒有十倍還你的恩,你還沒有享福──”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連著重複了三遍那飽含了感情的話語,向芝嫣在救護車的聲音在遠方慢慢出現的時候斷了氣,任由北宸怎麼哭號,怎麼搖她的肩膀,她的眼睛也再睜不開了。
十天之後,北宸拿著向芝嫣的遺產輟學離開了T市。
而雷狄斯得知這一消息趕到北宸的住處的時候,早已人去樓空。
他的手機裏只有一條北宸發來的短信,短信只有短短兩個字。
“再見。”
第二十八章以向北宸之名(下)
“該死!!”
看到向芝嫣死去的那一幕,向影和西風一個一拳砸去了光子屏幕,一個重重捶了一下操作檯。
這是他們從未看過的北宸的一面。
像個小孩一樣,嚎啕大哭,手足無措,語無倫次,眼中滿是淒涼和絕望──在遇到北宸之後,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孩這樣。
不。……向影見過類似的情形,雖然只有短短地幾秒。
那是他臨死時,北宸面如死灰的模樣。
可那種宛如全世界在慢慢崩塌的悲涼而空洞的眼神,無論看幾次,都無法習慣的吧。
難怪當初在拉夏森林,北宸會對那個前來求救的夏莉這麼敏感,一下子就揭發了她的本來面目──因爲她的眉宇間的神態,和金茗晶很像;
難怪當初得知自己是巫女時,她會如此地傷心並執意回去──經歷過奶奶的死,她已經不希望有任何的可能,讓自己的親友遭受危險了吧;
難怪當初遇到雷狄斯時,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像是被揭開了血淋淋的傷疤;
難怪,她會在勸解凌霜時,反覆強調她是個普通人──確實,在離開T市獨立生存的一年裏,她確實光是爲了維持生計就身心疲倦了;
難怪當初中催情藥時,她會如此堅定地讓亞加德和阿特拉斯爲她製作情慾抑制劑──在她的潛意識裏,她是絕對不想向著給她如此屈辱的記憶的物體屈服的吧。
是啊,也正是因爲此──
她在活躍開朗的同時,總是留存著幾分理性,在溫和善良的同時卻又保持著謹慎,偶爾,也可以從她的眼神中看見冷漠和狠絕。
她按照奶奶向芝嫣說的,成了一個努力的、豁達的、能讓自己快樂人,在獨自一人的陌生的環境下,將悲傷封存進記憶中,依舊笑著面對世界,用自己的雙手一點一點爲自己,爲夥伴打拼更好的生存環境。
也因爲向芝嫣的話,所以她從來沒有向別人示弱求助過,她要求的,永遠都是自己。
因爲她“要變強,不能成爲讓親友受苦的累贅”。
向影和西風後知後覺地發現──就算有這麼多人在她身邊爲她分擔那巨大的重責,但她真正卸下的包袱,又有多少?壓在她心底的,他們所不知道的,她默默揹負起來,承受著的,又還有多少?
向影和西風,神色複雜地對看了一眼。
他們現在開始擔心北宸的意識狀態了──因爲她現在有可能因爲潘多拉之匣的力量,陷入了被強化的記憶迷霧之中。
雖然她的記憶中也有和他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但來塞那加德畢竟只有三年,而之前的十八年──有太多事。這些事,她或許從來沒有說過,但那並不代表,她已經將它們忘記了啊。
而只有早已通過僞殼將這些看過一次的亞加德,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熒光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拜託了,辜銀嶽閣下……雙子兄……還有亞曄前輩……”
向影捂著嘴輕喃起來。
“請……一定,把主人,好好地帶回來啊。”
與此同時,辜銀嶽、黑禍、素劫、亞曄,此刻正在面對著他們沒有想到的悽慘景象。
在進入北宸的意識世界中,四人就立即失散了。意識干涉也等於意識的較量,在潘多拉之匣的強化下,北宸的潛意識防禦,一下子將四人的意識衝擊得無法承受,從而陷入了短暫的昏厥。
亞曄用力擺脫延綿的意識壓迫,努力讓自己醒來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鮮血的海洋之中,海洋中,各種各樣的鮮血斷肢屍體靜靜地漂浮,他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那些正是對北宸來說最重要的親友們的屍體──其中甚至包括他亞曄的。
這是北宸和他說起過的──毒癮帶來的幻覺吧。
她只見過這幻覺一次,卻將它深深地烙在了記憶的深處……也就是代表,這是她最害怕發生的事吧。
“這蠢東西,把個幻覺記這麼牢是做什麼。”
亞曄低聲呢喃了一下,在血海中提起了粘稠的腳步,踢開了無數的斷肢內臟,慢慢跋涉起來,順著遠處飄來的嘶啞的絕叫聲走去。
一小會,亞曄走到了聲源附近。
在血海之中,有一小片高於水平面的陸地,在那之上,北宸一臉血污和眼淚地拼命掙扎著,而在她的幻覺中形成的凌霜的虛影,正從一邊黑禍的屍體中,撈出了那粘著金色血跡的晶核,往北宸的嘴裏塞去。
亞曄一挑眉,想要上前打散這幻覺,但才走了一步,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拉住了他的腳步。
是另一個北宸。
她穿著滿是血污的學生服,臉上也泥濘不堪,她面無表情地抓著亞曄的手腕,仰頭盯著對方的血紅瞳孔,然後靜靜地開口了:
“去阻止,真的好嗎?”
“什麼意思?”
“這是她……也是我應有的懲罰吧。”
“應有的?你覺得自己憑什麼要承受這種懲罰?”
穿著學生服的北宸冷笑起來,用著形容旁人的神態,看著在那陸地上受著凌霜虐待痛不欲生的自己。
“那個女人,明明知道自己是赤月巫女,卻依舊接受了魯伊的幫助,接受了你們的靠近和支持,她不但沒有和你們劃開界線,還默許你們不清不楚地留在她身邊,所以最後,她才引爆了凌霜策劃的鬧劇,並將那麼多人拖下水。甚至害得黑禍素劫發生了那樣的事。這樣算是什麼呢?沒有能力承擔起保護你們的重任,又憑什麼招惹你們?明明素質中庸,沒有你們的輔佐,什麼都做不到,卻又理所當然地站在了王的位置上?你不覺得可笑嗎?”
“所以呢?”
亞曄轉過身,暫時無視了背後的北宸的哀號,定定地看著穿著學生服的北宸。
“你覺得這是讓自己承受懲罰的好方法?在自己的大腦的潛意識造出來的悽慘幻境中,用衆人的死,來提醒自己,就是因爲你這麼沒用卻又招惹了這麼多親友,所以我們這些人的未來才被這樣不安的陰霾包圍著?”
“得到得越多,需要揹負的也就越多。這是她自找的。”
穿著學生服的北宸冷冷地看著受苦的自己,然後調轉眼神,看著有些微怒的亞曄。
“窮人,永遠都不需要鎖門,因爲他並不會擔心自己的東西會被拿走或者傷害,而有著諸多收藏品的富豪,則會夜不能寐,擔心自己的財產,擔心自己的壽命,擔心自己的情婦出軌──這是一樣的。既然她選擇自不量力地包容你們,就該毫無怨言地承受這包容帶來的重壓,況且,如果她有這個資質包容你們的話,這裏──”
她說著,伸手指了指周身的一片血海。
“這裏,又怎麼會出現?這就是她沒有這個資格卻又硬抗的代價,不但傷了自己,也傷了她人,所以這是……”
“所以你個大頭鬼啊。”
亞曄眯起眼,不耐煩地開口打斷了學生服北宸的話,還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揉亂了她的髮絲──全然不顧她反抗的動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