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0章
帳篷外植物燃燒的味道一路瀰漫過來,不刺鼻,反而有種特別的香味。帳篷周圍映着螢火蟲的光芒,它們飄忽不定,將整個帳篷當成了幕布,像是皮影戲一樣的,在上面留下痕跡。
帳篷裏的人除了景言之外,都沒有休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突然出現的螢火蟲吸引了。
這是景爍和又又從未見過的景象,在八十八號城裏度過的歲月裏,夜晚最明亮的,也不過是星星了。但星星的光是冰冷的遙遠的,而眼前的螢火蟲的熒光是生動的,是近在咫尺的。
“我本來以爲生物都滅絕了,只剩下末日獸和人類了呢,沒想到並不是。”溫言躺在被窩裏,雙手枕在頭下,雙眼倒映着熒光的影像。
沒人回答溫言的話。
帳篷裏的氣氛很快又安靜了下去。
張辭順閉目,但並未休息,如果此時有一個腦波檢測裝置的話,那麼一定可以檢測到他此時都能腦波正無比的活躍。
他仍在消化庫瑪的記憶。如果把庫瑪的記憶比成一本書,那麼這本書一定無比的厚重。
——
又又是被吵鬧聲驚醒的。她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以前難叔在的時候,她可以安穩的睡着,後來難叔消失了,她一個女孩子在下城區生存,需要付出更多的,更多的精力去應付各方的危機。
但現在,她又有可以依靠的同伴了。
她其實對張辭順這些人並不如何相識,只曾在難叔的嘴裏聽過關於他們的隻言片語。而如今她願意付出自己的信任,去融入這個羣體,更多的,是因爲難叔。
她信任難叔,所以相信難叔的選擇。
被子下冷冰冰的短刃隨着她起身的動作而滑了下去。她自然而然的將其收起,掛在腰間。
雙手搓了搓臉,將最後一絲睏意驅散之後,她就又成了一個颯爽的女孩兒。
“外面怎麼了?”又又小聲問,問的對象是溫言,因爲昨晚她就睡在自己邊上。問的同時,還用目光在帳篷裏的其他人身上掃過。
那個叫張辭順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一晚上沒有動,現如今仍維持着他昨晚上留在自己記憶中的姿態,只不過雙眼緊閉,呼吸平靜。
溫言手裏捏着一個指頭大小的蟲子,又又沒認出來那是什麼蟲子,但並不好奇,也不害怕。
那個叫做景言的小女孩兒睜着眼睛躺着,時不時打個哈欠,然後砸吧砸吧嘴,似乎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景言竟沒有昨天那樣的‘呆板’,而是看了過來。
看完後,又恢復了她的樣子。
整個帳篷裏最活躍的,大概是那個半大的小子了。景爍!
他露出很認真的樣子,正在清理着自己身上攜帶的裝備。
“打起來了。”溫言回答了又又的問題。
“打起來了?”又又愣了一下,然後腦筋轉着:“是因爲……物資?”
溫言轉頭看了她一眼,手指甲挑開手裏蟲子的翅膀,然後另一隻手輕輕的將那蟬翼般的翅膀扯下:“嗯。”
得到回答的又又不意外,打架嘛,除了物資還能是爲啥。下城區時常發生這樣的事情,打死人都不稀奇。
“我們不準備準備嗎?萬一騷亂升級波及到我們……”又又猶疑的開口。但很快她就發現,好像……整個帳篷裏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擔心這個問題。
溫言笑了笑,屈指將手裏被卸了翅膀的蟲子衝着張辭順的方向彈過去,用的力氣不大,但是準頭很準。
但張辭順似有所覺一般的,擡手一掃,便像是拍一個飛過來的羽毛球一樣,將其拍飛了出去。
“今天沒太陽,晚上寒潮大降臨。”看到張辭順睜開眼睛,溫言說道。
在壁壘內的時候,他們可以依靠壁壘高牆,但現在出了城市,一切災難都需要他們自己去面對。而自然,永遠是初學者的第一道考驗。
不過張辭順他們這個五人隊伍算不上初學者,因爲一個個的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你看到未來了?”張辭順問道。
溫言搖頭:“沒有,未來仍舊就是混沌的,我只是得到了外面那些人得到的信息。”
張辭順不置可否。
從帳篷出去的時候,他擡頭看,果然沒有太陽的蹤影。天灰濛濛的,只隱約能看到太陽的輪廓。空氣中有種特別的寒冷,吸入這種空氣,只覺得鼻腔有種強烈的刺激。
想打噴嚏。
“阿秋——”
好消息是張辭順忍住了,壞消息是又又沒忍住。
“呃……”又又有點尷尬,她其實不覺得打噴嚏怎麼樣,畢竟是人的正常生理反應嗎,只不過所有人都不打,就自己打,而且打完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的那種感覺……讓又又覺得好奇怪。
“咦!你們看北邊!那是在下雪嗎?”又又突然指着北方遙遠的地方,轉移話題般的說道。
“那不是雪。”張辭順說道:“那是寒潮躍過山峯後與正常氣溫碰撞產生的水蒸氣凝結。它們迅速凝結成冰晶,形成雲霧。”
“懂了!冬天的霧!”
八十八號城的冬天多被霧罩着,在以往的人生觀裏,又又只知道它是在一天最清晨的時候,最冷的時候突然出現,然後隨着陽光出來又突然消失。
她這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霧,有一說一,很美。
它確實美,像是乾冰昇華釋放的白霧蔓延形成的仙境一般。只不過它的出現除了美之外,更是放出了一個信號。
山峯後堆積的寒潮能量已經積蓄到頂端了,而它們,則是冬季真正到來的前兆。
“還沒入九月……寒潮就要來了。”景爍望着那邊的景色:“城裏很多人的藏身所都沒築完。”
景爍說的很多人,只說的是下城區的人。他們昨天出來的時候親眼目睹過下城區如今的狀況。按照往年的進展來看,很正常,但今年有些異常。寒潮來的……太早了!太早太早了!
“只能說明這次的冬天會很冷,也會……很久。”張辭順拍了拍景爍的肩膀:“八十八號城已經不是以前的八十八號城了。相信左顏吧。”
景爍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他只是對這提前降臨的冬天表達了憂慮,並不代表他一定要做什麼,他也做不過來。
“那邊好像不吵了,過去看看?”
……
“我們必須走,不能再等下去了。時節的規劃出現了錯誤,寒潮的前兆已經出現,我們不能賭!”
“沒有賭,只是現階段我們必須按照原計劃做先期工作。一旦提前出發,意味着我們所有的車都必須發動!這對我們現如今的能源消耗會是一個恐怖的數字。我們不能捨棄垃圾車這個免費的動力源。”
這句話一出,周圍的人羣安靜了下來。這個道理他們如何不知道呢,但當大家往北看的時候,總會有種揪心的恐慌感覺。
張辭順等人站在人羣的後面,聽着他們的話。
又又扯了扯溫言的袖子,然後迎着小景言擡頭看過來的目光,小聲的問道:“他們爲什麼不向八十八號城求助?”
溫言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但很快,她就搖了搖頭,伸手按在脣上,示意又又安靜。
這場本來漸熄的爭論又突然因爲一個人提起過往而重新沸騰,張辭順帶着幾人往後退了幾步,遠離了紛爭的中心。
直到昨天見過的那個老大出面之後,這場騷亂纔在絕對強力的控制下被平息。
但這並不代表問題就被解決了,因爲所有人都在等,等他們的這個老大給他們答案。
“散了散了,收拾東西裝車!”荒野軍驅趕着人,很快,這裏就剩下了張辭順和荒野軍兩方。
“昨晚休息的怎麼樣?”那個老大問道。
“還好,睡得很舒服。”
老大點點頭,將手裏的東西遞給邊上的人之後,他衝着張辭順他們發出了邀約:“要一起喫早飯嗎?”
對於他的邀請,五人都沒有拒絕,他們出來的時候雖然帶了便攜食物,但這種場合顯然喫東西是次要的,情報交換纔是主要的。
於是,他們重新回到了昨天去過的帳篷。
剛靠近,就聞到一股類似於土豆的香氣。很純粹的土豆香。
帳篷裏支着一口鍋,鍋裏熱着湯,顏色不怎麼好看,但剛剛聞到的香氣確實就是從這裏散發出來的。
“麪包。上一個城市交換物資換的。”老大安排幾人坐下後,從一個箱子裏掏出一袋子麪包來。
麪包是那種切片面包,但並不柔軟,至少張辭順接過來的時候,光摸着,就有一種摸法棍的感覺。
“味道平常,但泡着喫頂餓。最主要的是便宜、輕便、放的久。”老大笑呵呵的,和昨天在他們面前的表現簡直判若兩人。
“我姓王,叫我王工,老王都行。”王工盛了湯給幾人。
張辭順接過來,但是喝之前還是沒忘記看眼面板數據。確認這只是單純的土豆湯,還是沒放任何調味的土豆湯之後,他便率先喝了下去。
土豆已經燉爛了,所以湯顯得濃稠,入口有些燙,但嚥下去的時候,明顯能夠感覺到一股暖流瞬間遍佈了身體的各處。
“好喝。”張辭順誇讚,聲音落下的時候,幾乎是頂着又又疑惑的目光。
這……真的好喝嗎?是我味覺失靈了?她小口的喝了一口,仔細的品嚐了一番,但除了土豆的味道之外,啥都沒了啊!而且土豆做湯還不如直接烤着喫呢……
“嗯,好喝!多久沒品嚐過自然碩果的味道了。天天營養膏喫的我拉屎都是稀的。”溫言跟着張辭順的話說道。
但她的話卻一下子讓所有人嘴裏的東西不香了。
張辭順瞥了她一眼,正好迎上她笑眯眯的眼神。顯然,她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說話說的……
王工顯然同樣也被噁心到了,而且是猝不及防的那種噁心。溫言的話時機掐的剛剛好,就在王工將土豆湯喝進嘴裏還沒嚥下的時候。現在搞得他不上不下的,腦子裏總是想着溫言的那句拉屎都是稀得的話……
但他總不能吐出來,所以艱難的下嚥之後,他臉色僵硬的說道:“快人快語。”
但溫言不搭理他。
王工放下手裏的東西,但想了想,還是端着,也不喫。看了張辭順他們半碗東西喫完了之後,他才笑眯眯的說道:“我知道幾位是城裏來的,有大見識,有大本事。所以我這勉爲其難的想請你們幫一個忙……我想伱們也看到了,寒潮快來了,但距離我們預計的垃圾車回返時間還有一段時間……”
王工開始訴說他的困難,訴說車隊的苦難,而他想的,是希望張辭順他們能聯繫上八十八號城城裏的人,從而獲得一批物資。
六個人就圍着這一口鍋,王工說着,其他人喫着。
喫着的五人裏,張辭順和溫言最爲認真。景言也許是喫不習慣,只喝了一小碗便不喝了,取而代之的是捧着碗,感受着上面傳來的溫度。
景爍是喫的也認真,聽的也認真。時而隨着王工的話而皺眉,但仍一言不發。
又又大概是這裏最茫然的了,不過鑑於他們小隊裏其他人都沒說話,她也就不說話了。
“嗝——”張辭順長出了一口氣。
飽嗝打斷了王工的話。
“我明白你說的意思了,但很遺憾。我們確實幫不上什麼忙,你看我們的樣子,像是能搭上掌權者的人嗎?”張辭順手指在幾人身上指過,尤其是在又又的身上停的時間最久。
“我們這也是逃難,八十八號城待不下去了,託關係才弄的許可……”說到這,張辭順像是突然驚覺了一樣的,停下了話頭。
看着王工說道:“那個,我們的東西今天能準備好吧?你看着寒潮也要來了,時間耽誤不得。”
王工:“……我督促督促吧,總之你們先別急。這種事兒急不得……”
——
“他不會是不想給我們了吧?”離開帳篷的時候,又又說道。
“還有你們剛纔聊的都是啥啊,雲裏霧裏的。”
溫言伸手把又又探過來的頭按回去,說道:“兩條老狐狸玩聊齋呢,你小孩子不用管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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