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年假(下)
“爹,我不是要攆勝利走,張家跟王家,都想按着人七工三走。
勝利在村裏,難免要被兩家擡出來做中人。
咱們村這些年一直是按人八工二走的,趙家、張家、王家,可都是想要人六工四的。
當年是我跟叔爺壓着三家定的人八工二,現在叔爺沒了,勝利來了,我怕咱們家的人也想反覆啊!”
趙滿奎的話,海爺聽的明白,李勝利就有些聽不明白了,‘人七工三、人八工二、人六工四’,聽着就跟下棋似的。
“老哥,你說的啥意思?
我咋沒聽懂呢?”
不懂就問,李勝利知道,這是涉及到了年代祕辛,是自己沒有經歷過的事。
“人七工三,是上面定的標準,新社會以人爲本麼,多半村子都是按照這個標準來的。
所謂人七工三,就是這一年各生產隊的收益,攏到村裏,算出一個總和。
以人頭佔七成,工分佔三成來劃分。
總收益的七成,按人頭分,當然也要區分男女老少,不事生產的孩子跟老人,按村裏的條件折算。
我們村下面的生產隊人少,就不分男女老少了,一律按人頭平分。
剩下的三成,才按個人的工分來分。
我們村社員的個人總工分在三千上下,除開之後,就是每個工分的收益。
人頭一份,工分一份,決算就是村裏攏在一起算了總賬再均分到人頭上。”
這賬頭經趙滿奎這麼一說,李勝利也就清楚了,窪裏村平地的好田少、山田多。
收拾山田出力多,需要壯勞力或是腿腳好的,一些人多出了力,自然會多要糧食,這裏面是有矛盾的。
有趙滿奎鎮着,窪裏村上下的心氣也足,沒幾個偷奸耍滑的,到了年底分賬的時候,要照顧一下人均,多出力的也就不樂意了。
“老哥,這茬不能攤開嗎?”
多勞多得,也是規矩,李勝利這一問,海爺那邊也皺起了眉頭。
“爹,您看這話茬,虧了我今天說了,要是決算會的時候,勝利來上這麼一句,不得炸營啊?
勝利,你是不知道窪裏的實情,雜姓的四隊勞力少,趙家、張家、王家,也有不少張寡婦那樣的人家。
別說人六工四了,就是人七工三,張寡婦家也喫不飽飯。
當然,她家要是能常年喫地瓜、南瓜,也能喫飽。
但地瓜那玩意兒按專家說的,糖度大,喫多了瀝心,也就是咱們說的燒心上酸水,常年喫,不得喫壞了啊。
人八工二,勉強能維持全村人都能喫的好,雖說趙家、張家、王家吃了虧。
但雜姓跟軟口,能過的好一些。
軟口就是張寡婦這樣的,勞力少,喫不上乾糧的。”
聽了這話,李勝利就明白了趙滿奎的意思,不服人八工二的不是一家,包括趙家人在內的三大家都不怎麼同意。
“哦……這茬口啊?
老哥,今年你打算怎麼弄?”
掃了一眼要出王霸之氣的趙滿奎,這老哥是打算好了,依舊生打硬壓。
這茬好使,他趙滿奎就是窪裏的土霸王,誰不服收拾誰唄!
李勝利問出來之後,馬鳳蘭也進了熱氣騰騰的屋子。
一瞧架勢,就知道在說大事,馬鳳蘭沒上桌攪局,而是走到老掌櫃海爺的身邊問了幾句。
“勝利,你問了也是白問,他能咋弄,吹鬍子瞪眼唄。
真要有人敢跳出來鬧事,他倆嘴巴子就打服人家了。
去年七哥、老敢叔不都捱了他的嘴巴子嗎?
趙家老的他都照抽不誤,張家、王家敢炸刺兒,明年不得去掏大糞啊?”
聽完老掌櫃的複述,馬鳳蘭的酸言酸語也就來了。
趙滿奎絕對是個能鎮住場面的狠茬,決算會就是他的一言堂,趙家老輩也得乖乖的蹲好,不然一色的大嘴巴子伺候。
開隊長會,開社員大會,可不是論輩分的地方,孫子輩的罵爺爺輩的很正常,打完罵完再論輩分就好。
村裏的決算會,多半都是涉及口糧跟工分的,那是命,在這些會上論輩分大小,還真不怎麼好使。
“不然咋整?
上面是有要求的,不能讓社員餓肚子。
開山田的時候,都是說好的,有多大力出多大力,打了糧食誰也不虧待。
咋?
打他們還不對了?
當年的口號是怎麼喊的,我就得怎麼做,糧食的事兒上,必須一碗水端平。”
趙滿奎的堅持,雖說有些不公平,但窪裏的實際情況也就這樣。
按照人七工三,起碼幾十戶人喫不飽飯的,攏共百十戶的村子,幾十戶人喫不飽飯,在趙滿奎看來,這樣的支書不做也罷。
“明年,明年就不一樣了,不是說咱們要養土鱉、種草藥麼?
我看也別捂着了,就按老哥當時開山田的說法來,大家一塊過好日子。
決算會上,老哥你就商議商議這事兒。
人七工三的答應他們,人六工四的也答應他們,養土鱉、種草藥,就沒他們的份兒了。
這賬頭人人會算,先放他們一路,再讓他們哭着求你人八工二,我估摸着你說人九工一,他們也得答應。
老哥,知道這會怎麼開嗎?”
李勝利也不想趙滿奎真成了村裏的土霸王,要做也是村外的土霸王。
窪裏在分配上的分歧不小,這事兒,在李勝利這邊就好處理了,無非先揚後抑,想怎麼分賬,先應着他們。
跟他們簽字畫押之後,再晾晾這些不知深淺長短的貨色,趙滿奎的威望也就上來了。
窪裏一體,趙滿奎纔是真正的土霸王。
“大體明白了,不過你還是細說吧,這裏面的彎彎繞,我不會玩。”
見老哥趙滿奎想撿現成的便宜,李勝利沒說話,而是看向了正在竈臺上忙活的馬鳳蘭。
“嫂子,你來教?”
馬鳳蘭現在也算是公社幹部了,有些手段要學會,不會到時候就容易喫虧。
“好,那我就說說。
讓他們提,提出來之後,你就應了他們,五五分也成。
決算會也不是一天完的,張連福跟王大山都不是啥好貨,就等着你出醜呢。
就按他們商議出來的決算,決算完了之後,不就有喫不飽飯的人家了。
到時候你就再開個會,總得讓人家喫飽飯不是?
明年派給他們養土鱉的營生,也按着他們的想法來分賬就是了。
土鱉不是三塊五一斤嗎?
我覺着一家怎麼也能弄個百十斤,他們不分也就不分了。
勝利的養殖方法我也看了,純靠自己摸索,三五年也成不了事。
明着告訴他們就好,要是他們能等上三五年,就算他們骨頭硬。”
馬鳳蘭說完,李勝利點了點頭,能有這想法,加上之前挖防空洞學的東西,當個鄉長也夠了。
“老哥,事兒就是這麼事兒,不讓那些個貨,哭的一棉襖大鼻涕,輕易不能放過他們。
好了,喝酒喫肉。
明後天我收拾收拾,去馬店集待幾天。”
趙滿奎要調理村裏人,李勝利確實不適合在場,養土鱉的法子出自他這裏。
難免讓村裏人有別的想法,不如走了乾淨。
一頓大鍋羊肉,一頓大酒喫完,擦了擦頭上的熱汗,李勝利覺着大鍋羊肉不如當日趙家的醬燜魚雜。
餓的久了,生造大肉腸胃有些不適應。
送走了趙家大人,留趙彩霞收拾殘局,李勝利一邊剔牙,一邊跟柳爺說道:
“柳爺,窩頭鹹菜喫慣了,這大魚大肉的喫着不化食兒啊……”
一樣喫的有點膩的柳爺,倒三角眼一瞪,也沒上李勝利的套。
“我都這歲數了,您讓我當廚子,不咋地道吧?
我也想喫個爆炒羊肉、熘肝尖,冀省有個羊血腸聽說滋味挺好。
這大肉坨子真是有些喫不下去。
二姑娘,會炒菜吧?
這幾天柳爺教你炒菜成不成?”
柳爺是個喫家兒,自己也會炒菜,只是年紀大了懶得自己去弄。
聽了李勝利的話茬,他就直接把主意打在了趙彩霞身上。
“柳爺,熬菜還成,炒菜,沒怎麼炒過,家裏油少。”
趙彩霞這話說的就是日子了,正常人家都是熬菜之後點幾滴油。
炒菜?一個月的油票,不夠三天用的。
“柳爺,我們院有個譚家菜的廚子,還會做川菜,要不讓彩霞去學一學?”
說起炒菜,李勝利就想起了院裏的傻柱,讓趙家幾個孩子,再學門手藝也不是不成。
“學那玩意兒做什麼?
當年我爹說過,炒菜常喫傷脾胃,短命。
正經喫還是吃藥膳燉盅之類,清淡滋補。
四九城的炒菜,早年我就吃了個遍,常喫也就那樣了,膩的慌。
我教教就成,要喫還是家常菜,養人,偶爾加個藥膳燉盅,請等着長壽好了。”
中醫重飲食清淡,柳爺這話說的不錯,李勝利想了一下,也就點頭答應了。
“柳爺,這兩天我就回去了,您還是住在窪裏吧。
行走坐臥有人照看不說,萬一那邊人腦子打成了狗腦子,你也好給上點白藥。”
柳爺的行止,李勝利還是打算讓他在窪裏待着,這邊起居有趙彩霞能幫的上忙。
“也成,我這兩天也掂量掂量張定國的性子,他那邊喫的還是補中益氣湯吧?”
對於養老的下茬,柳爺一樣很在乎,李勝利能傳承柳家就夠了,等他不成的時候,他也不想讓自家的傳承人,看到自己老了的窩囊樣。
寡婦也好、大姑娘也罷,只要不是個老媽子,柳爺這邊沒什麼要求。
當然,張定國的脾性需要摸一下,萬一是個白眼狼,那他將來的富貴,就只能算完了。
“對,年前這段時間忙亂,脾虛的那些,也繼續給他們用補中益氣湯,明天上午,我再看一下,不成下午就走。”
定好了要歇年假,李勝利也不猶豫,窪裏跟山上村的事,都得等到明年開春才能入手。
馬店集不一樣,許多細處的事情,老支書王勝庭眼光、精力難免不足,李勝利還是要過去看一下的。
“小爺,我就服你的乾脆利落。”
吃了羊肉歇了一晚,一早起來的李勝利覺着身上熱乎乎的,羊肉滋補也不是瞎說的。
只是肚子裏沒有油水,大鍋煮肉這營生,以後還是少做,很容易吃傷了。
留住了一早準備去馬店集的趙有喜兄弟,李勝利先是給趙滿奎這邊交待了任務,只要有空,就讓人進城拆城牆。
有了區裏的批條,拆城牆那可是一段一段拆的,一張批條,足夠窪裏村幹上一年了。
脾虛的患者,李勝利也給復了一遍脈,調理經年的脾虛,也是慢病慢治,幾個月能給調理好,就算是快的了。
安排好了首尾,他這才背上藥箱、拄上楠竹槍桿,跟趙有喜、趙有慶兄弟,一路奔馬店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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