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春天之盟
此刻,劉嵐的心情,很是複雜。
一方面,理智告訴自己,這般優秀的男人,已爲殘花敗柳之人,是無任何機會的...自己理應爲他高興纔是。
另一方面,情感卻接受不了,像是心愛的玩具,已被別人搶去,讓人無再有一點奢望念頭...怎不叫人傷心難過?
所以,幽怨狀態之下的女子,胡思亂想中手勁不穩,勺子抖了一下下,灑下了不少肉塊落去。
“謝謝!”康思傑毫不介意地用鋁飯盒遞過去,接了。
“哎...康技術...我再多打點...”迷糊中的女子回神過來了,忙俯身低就,臉現窗口,朝走遠的男人,喊去。
康思傑回過頭來笑了下:“不必了...夠吃了,多謝了。”
“還叫人家康技術?人家早是康副主任了...”排隊的工友們嗤笑。
用着腰痠腿軟的小碎步,中用的“巴卡瑪卡”回到了自家的屋裏。
“吱呀”一聲,手一推,門便開。
在外勞心勞力、辛辛苦苦的打工人,進門就看見自個家中,好喫懶做、無所事事、不事生產的小媳婦兒,正坐在椅子上,單臂撐頰,無神發呆。
桌子上,有本翻開的小人書。
見人回來的小女子,在驚喜中臉色忽地羞紅一片,雙眸卻泛盈盈春水,潤潤小口微微張開,然而無聲無息,又像是有些羞澀難當,偏轉頭過去了。
不習慣。
畢竟,從一名少女轉變爲一位少婦,不僅僅是要在身體上作出改變,還有在思想上做深刻的鬥爭。
“嗯哼!”一家之主很有威嚴地發言了:“見到人了,你...怎麼不懂得打聲招呼?”
如何養成一位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小媳婦兒?
在線等,挺急的!
“打...打什麼招呼?”心如小鹿亂撞的弱女子低語。
耳邊輕吹過來的暖風,讓人心煩意亂,注意力相當不集中。
“嘿!”隨手將飯盒放下,康思傑恨鐵不成鋼地在女子身邊數落起來:“見到一家之主回來了,你不會喊幾句‘當家的,回來了’‘當家的,辛苦了’之類的開場白嗎?”
“嗯...”鼻音震顱。
豔麗如桃的女子,莫名感到身子上下,不聽使喚。
而且,朱脣又被人封住了。
都怪男人,在使壞。
打一進屋,閱歷豐富的康思傑,便知一點家務活未乾的小女子,狀態不佳的原因。
無他,相思病也。
於是,男子又好心地渡了幾口陽氣過去。
果然,人,立馬顯得精神多了。
“在家裏,都幹了什麼大事?”康思傑轉身來到爐子邊,揭開了鍋蓋,看到了半碗的剩菜,又找了個話題聊着。
免得人,太過口乾舌燥。
悵然若失的柔弱女子,奮力地撐開了眼皮,見到了男人在爐子邊忙上忙下,先是拿起桌上的茶缸杯,啜了點水,潤了乾燥的嘴脣,才夫唱婦隨地開口:“沒...沒幹什麼...”
顧家的男人,正將剩菜和食堂打來的葷菜一起,又在櫥櫃裏拿了幾個饅頭,一同放鍋裏蒸上。
“嗯...你要不要,找點什麼事兒幹?”康思傑笑道:“我怕你在家裏閒着無聊。”
女人要是太閒,好像容易進入更年之期?
不可不防。
腮紅稍退的婁曉娥,不好意思地說道:“也不無聊,以前在家裏習慣了...那你說,我去幹什麼好?”
順從的小女子。
“哈哈,既然你習慣了,那就算了...等你覺得呆在屋裏悶了,到那時再找點事兒做吧!”開明的當家人說道。
“嗯...”婁曉娥美滋滋地迴應。
許是感受到了男子的體貼,芳心依戀。
窗外,晚霞絢麗多姿。
屋內,食物香氣撲鼻。
小夫妻二人,在種種情調中,艱難地喫完了一餐晚飯。
你濃我濃,忒煞情多。
箇中不與外人,道也。
春風滿面的康思傑,步伐堅定地出來院子裏,洗刷鍋碗。
咦,不對啊!康思傑停下了腳步。
咋娶回來一個大小姐了?!
鍋碗還要我來刷?
不過,像是自己主動的?
哎,終究是,我心太軟。
考慮到小女子身子不便,大男子主義迸發,便違心地攬過了家務活。
且先忍讓一回,日後再作計較罷!
“三大爺,又在洗車啊!”康思傑輕輕笑道:“車子纔買回來幾天,光我瞧見您,就已洗了幾遍了!”
院中,閻埠貴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新得來的寶貝,一輛飛鴿牌自行車。
閻埠貴忙站起身來,熱情地說道:“小康,這您就不懂了吧?大學有言,日日新,又日新,苟日新。這車子也跟人一般,要一日三省,要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這幾日,閻埠貴因心情得意非凡,也就縱情地衆人面前宣泄了幾回。
咬文嚼字,搖頭晃腦,神情自得,盡顯當年夫子風範。
“三大爺說的對!”康思傑呵呵笑道:“不過,三大爺,我只借...”
意有所指的康思傑,着重把“借”字,說得沉穩不少。
“...了28張工業券給您,合起來也就2.8張券,即便您是在自行車行裏,買零件回來自行組裝,可以便宜不少,但...”康思傑放下手中的餐具,緩了口氣,繼續說道:“應該也不夠買全部的零件吧?”
這28張(0.1張)的工業券,有康思傑以前存下來的,還有別人還回來的。
本打算去買一個,好看點的鬧鐘,送給上了幼稚園的小丫頭的。
轉念一想,用無情的機器,去催小人兒早早起牀,或是不太道德的行爲。
最後,思前想後的康思傑,纔將手中的工業票,借給了對門的閻埠貴。
絕不是因爲,閻解娣軟語相求。
當聽到了“借”字,負債在身的閻埠貴,滿滿氣勢爲之一泄,不過,又馬上志得意滿地隱晦晲視他人一眼,稍後改爲得意之目,教導起某人來:“小康,只有您的28張券,當然是不夠的,至於其他的(工業券)嘛...自然也是借別人的!”
謹慎聰明的閻埠貴,並沒有把其他工業券的債主說出來。
時下,這可不方便說。
這些發下來的票啊、券啊,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都是不能轉手他人的。
只能當事人使用。
只是,總有一些各種各樣的因素,加上,上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
再說,閻埠貴也不好意思跟人說,除了跟易中海借了十來張工業券,其他的,是自個在暗中摸底了學生的家庭,又從學生口中套得話後,再借道學生家訪,換來的(工業券)。
自我陶醉的閻埠貴,本該欠下這麼多人情(要還)苦惱,然而現在卻仍是一副怡然自得、渾不怕事的模樣。
是因爲,老謀深算的他知道,再過兩三年,當國家的日子越來越好時候,這些工業原因而附帶的票券,遲早有一天,將會貶值,或是直接棄之不用。
類似於當年風靡全國的金圓券!
到時候,保不準人家都已經忘記這事兒,自己仍能遵守諾言,還券給人家,也算是“君子”有禮了。
“也是!”康思傑笑道:“三大爺交友滿天下,只是借幾張工業券,又不是什麼難事兒!”
人不說,就不問,少生事。
“那是!”閻埠貴的黑框眼鏡,閃爍着天邊的最後一點霞光。
“不過,小康,”閻埠貴嘴角翹起,微微笑道:“倒也挺心疼屋裏人嘛?”
家有女人,不做家務?
男人都是爲做大事而準備的。
區區家務活,自是由婦人操持,纔對。
康思傑“呵呵”一笑,正待回答,院子進來人了。
是大院裏的幾個小孩子,在外邊衚衕裏,玩耍夠了,就回來了。
小孩子都過來打了聲招呼。
畢竟,一夥人剛吃了新郎官家的糖,不久。
回到家裏,家中的小媳婦兒,正背對着人,就着頂上的暗淡黃光,在看那一頁未翻的小人書。
只是,身子微顫故作鎮靜,目不轉睛臉如霞噴。
“嗯哼!”將東西放下後,近身的康思傑,重重地提醒了一聲。
小娘子,天色慾晚,寬衣解帶,同牀共枕,嗯哼?
女青年心慌意亂之下,立在地上本平穩的椅子,一陣搖晃。
“外面的天,已經快要黑透了,誰也瞧不見誰了!”康思傑笑道:“來,一起出屋刷牙去!”
“嗯。”嬌羞中的小女人,擠了牙膏,拿了杯子,亦步亦趨跟了男人出來。
牙刷完了,本該是洗臉泡腳,最後關燈睡覺。
只是,中間出了點小小的狀況。
“我...我...還不困!”腳泡完後,耳熱垂眉的小媳婦,發出了遊移不定的宣言。
有些事兒,媽媽說的好像對,又好像不對。
總之,自個想緩緩,也想靜靜。
屋內的“七夜郎”湊上前去碰頭,抓住她那無處安放的小手,有些玩味地笑道:“真不困?”
“嗯。”小媳婦的臉頰,宛若四月桃花。
美不可言。
“你不是困不困的問題,你是想...”康思傑在枕邊人的耳邊悄聲說了。
說了些閨中密語。
“嗯...”小媳婦的滾燙鼻音,像是不依,又似羞澀。
“這好辦!不過...”康思傑立馬去翻箱倒櫃,找來小本本和鋼筆,寫下了一段話。
“陽曆63年3月4號,農曆2月9號,星期一,陰轉晴。”
“春漸暖,風已柔,夜近深。”
“此時,家中女主人,提出了一個深思熟慮之後的想法,以供男主人蔘詳定奪。”
“雙方本着真誠友好、平等互利、公平協商的原則,定下了春天之盟。”
“今日女方要求男方放其一馬,他日男方也可要求女方放其一馬!”
“口說無憑,立此爲證!”
“一經簽名,不得反悔!”
“簽名處:”
才思泉涌,下筆如神,一氣呵成。
康思傑麻利地簽完名後,將小本本塞到不敢擡頭見人的婁曉娥,眼下。
“這是...什麼?”懵懵懂懂的小媳婦兒有些不明白。
“哼哼哼,今日你不困,往日,我也會有不困的一天!”高瞻遠矚的康思傑得意洋洋地說道:“現在我尊重你的想法,以後,你也要尊重我的想法!”
“這才公平!”男人之最強音!
“哦...”一知半解的小媳婦,糊里糊塗地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呼!
往後的日子,有了份保障。
康思傑很是鄭重地將小本本塞到了櫃子深處。
現在,還用不着它。
不過,總有它重建天日,那天。
事畢,關燈,睡覺。
“...昨晚上那塊布,你收那兒了?”
“...收盒子裏,放櫃子了...”
“哦...”
“...”
“...”
“...石各着我了...”蜷縮在被窩裏小媳婦,終於忍不住嬌嗔抗議了。
“這可不能怨我!夸父一直在追他,他無處可藏,我有什麼辦法?”康思傑理直氣壯地開口。
一夜,難言。
隔日一早,仍是慵懶躺在牀上的小媳婦,隔着被子聽當家人說話。
“...家裏饅頭還有幾個,但是菜沒了...你可以出去買點回來...”暖男康思傑,嘮嘮叨叨地囑咐了一番。
“下班回來的時候,我也會帶多幾個饅頭回來!”
說完,有着高尚思想、樂於爲國奉獻的打工人,出門了。
屋裏,又只剩下女主人一個人,在家。
靜悄悄的無聲無息,像是昨夜兒,個個又是操勞過度。
紅星軋鋼廠,煤爐子車間
“這工藝流程圖,杜技術明白沒有?”康思傑在講解。
“康副主任,其實我有點不太明白,爲什麼這裏不...”杜學禮正在發問。
“這處地方,看似浪費了時間,但是,能讓車間的時效,達到整體工藝的最優...”康思傑擡頭笑道:“師父,您來了!”
“王工!”轉身的杜學禮,也規規矩矩地打了招呼。
“嗯...你出來一趟!”王永順點點頭,又從辦公室裏,出去了。
春天到了,萬物又到了復甦的季節。
廠裏的顆顆樹木,樹枝尖上冒出了淺綠色的嫩芽。
小道兩旁,也鑽出了不少青青翠翠的小草。
等人拔出。
“楊廠長私下先和我溝通過了,”王永順腳步不停,邊走邊說,“這次運雲力,打算讓我帶工作組下去!”
哦?這是廠裏給自個的師父,一份功勞嗎?
“哦...師父,楊廠長還說了什麼?”康思傑淡淡地說道。
萬人的軋鋼廠,又不是隻有自家師父一位工程師。
而廠裏的主要領導,也不是個個都沒有親信存在。
這種工作組,只要下去規行矩步、安安分分辦事,回來了,就有一份功勞記在上頭。
一份好事,爲何能無緣無故到你頭上呢?
“楊廠長還說了...”王永順先滿意地笑了一下,接着又像是有點爲難,斟酌說道:“他說,讓廠裏有些個思想覺悟不深的小夥子,也下去看看,在考察他人的時候,同時也可以加強一下自個的社主會教義育,也是一件好事!”
誰,是誰,誰的思想覺悟不深?
康思傑笑了:“知道了,師父...什麼時候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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