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失望的婁鈺

作者:武文弄沫
“怎麼了這是?”

  張鬆英聽到前臺報告,急匆匆地從辦公室下來。

  見休息室門口站着一些人,便跑了過來。

  一名保衛和一名服務員正在聽李學武的祕書彭曉力交代着什麼。

  “張副總——”

  保衛和服務員最先見着她,也是最先打了招呼。

  她點點頭,目光卻是看向了彭曉力,以及欠了條縫的休息室的房門。

  “李副主任來了?”

  “您稍等,”彭曉力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並非傲慢,而是爲了節省時間。

  他輕輕敲了房門,頓了三秒,這才推開門輕聲彙報道:“國際飯店的張副總來了。”

  “請她進來吧——”

  李學武的聲音從屋裏傳來,在彭曉力的示意下,張鬆英走進了休息室。

  並沒有很複雜的狀況,屋裏只有李學武和聖塔雅集團的總裁香塔爾兩人。

  雖然香塔爾總裁像是剛剛哭過一樣,但情緒已經相對穩定了一下。

  “領導、香塔爾總裁——”

  張鬆英目光一掃,確定了屋裏的情況,主動同兩人打了招呼。

  在下來的時候,她已經瞭解了一些狀況。

  這會兒進來,也是防備一些情況的發生。

  比如香塔爾是個外國人,還是個長相漂亮的外國女人。

  梨花帶雨、哭哭啼啼的,傳出什麼來就說不清了。

  “韓總正在樓上開會,用不用我請她下來?”

  “干城同志在嗎?”

  李學武坐在單人沙發上,兩條胳膊搭在扶手上,右腿疊在左腿上,很鬆弛的狀態。

  他看向張鬆英眼睛微微一眨,目光裏帶着些許信號,配合他的問話已經是表達的很清楚了。

  張鬆英同他當然有這方面的默契,從一進來,她就在等着李學武的安排。

  這會兒聽他問起,便立即回答道:“周副總回外事館了,說是有工作。”

  “他走的時候交代,如果有事再聯繫他。”

  她目光斜了香塔爾一眼,問道:“領導,用我給周副總打電話,請他回來嗎?”

  “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李學武故作不滿地說道:“平日裏總在這邊晃悠,躲清閒,一用到他時卻不見人了。”

  “真是的——”

  他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沙發扶手,示意了香塔爾的方向介紹道:“香塔爾女士很擔心外事館那邊的情況。”

  “這……”

  張鬆英不確定香塔爾會不會中文,或者說聽不聽得懂。

  既然李學武講這些話,是帶有防備的意味,那她自然要懂得配合。

  “我這就去給他打電話,不過……”

  話說了一半,她猶豫着提醒道:“聽說是波及很廣,我不確定電話能不能打得通。”

  “而且,聽周副總離開時話裏的意思,好像他們單位也很被動,這會兒……”

  她的話說說就停了,有些不能說,有些不敢說,有些是故意不說。

  只是當她介紹了一些外事館的情況時,明顯有感覺到香塔爾的情緒變化。

  果然,這法國娘們是聽得懂中文的。

  即便是不會說,或者聽不全,但配合張鬆英的表情和情緒,也是能聽懂一些意思的。

  “唉——”

  李學武瞅了張鬆英一眼,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嘴裏卻是嘆氣道:“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唉!真是不應該,太不應該了——”

  他嘴裏這麼說着,又用法語對香塔爾解釋了一下自己兩人剛剛的對話,隨後講道:“是有些年輕人熱血上頭,沒有大局觀和外事觀念。”

  “這已經不僅僅是誤會那麼簡單了——”

  香塔爾哽咽着,用沙啞的嗓音對李學武說道:“我對目前內地的外事環境表示擔憂。”

  “經過這件事,我們是要重新評估內地的營商環境,”她抿了抿嘴角,說道:“我對這裏已經缺少了必要的合作信心。”

  “如果您有暫緩合作,乃至是取消合作的決定,”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只能對此表示遺憾了。”

  “我本人對今天您和您的家人所遭遇的困境表示遺憾和歉意。”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頓了一下,這才又繼續說道:“暫且不討論外面發生的事是對是錯。”

  “僅僅就咱們之間的立場談。”

  李學武用手比劃了自己和對方,講道:“中國有句俗語用來形容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叫四大鐵。”

  “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分過贓、一起那啥那啥……”

  “那啥那啥?”

  正在認真聽他講話的香塔爾愣了愣,問道:“那啥那啥是什麼意思?”

  “……”

  張鬆英緊緊地抿着嘴脣,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領導引申的這個俗語實在是不合適用在這種外事交流的場合。

  “就是你們法國人最喜歡做的事——”

  李學武意味深長地一笑,繼續說道:“我覺得今天這件事的發生也有好的一面。”

  “比如你和我……”

  “一起那啥那啥?”

  香塔爾並沒有完全理解李學武話裏的意思,所以這會兒聽他說了,便也就問了。

  “咳咳——”

  張鬆英實在忍不住,輕咳兩聲掩飾了自己的笑意。

  見李學武看過來,她示意了門外輕聲說道:“那,領導,我現在去打電話問一下。”

  “嗯嗯——”

  李學武點點頭,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助攻了。

  憑藉剛剛的形勢研判,相信自己一個人絕對能拿下這法國娘們。

  待張鬆英出門,他這才糾正道:“我只是想用四大鐵的關係來論證咱們之間的關係。”

  “不一起經歷苦難,怎麼驗證情誼。”

  說到這,他還意有所指地擡起手,歉意地說道:“當然了,我沒有映射您丈夫阿德里安先生的意思。”

  好麼,這話說得香塔爾一愣,要是沒有李學武的提醒,她興許就沒有往這邊想呢。

  “我們中國人對友誼和感情的理解,可以有患難與共、守望相助。”

  李學武手指點了點手掌,說道:“今天有幸,我能護您的平安。”

  “我也對咱們之間來之不易的情誼倍感珍惜。”

  他誠摯地講道:“作爲朋友,我有責任和義務保護您和您的事業在內地的安全。”

  “這就是我和我的單位,對您,對這份友誼的尊重和態度。”

  “我當然相信您——”

  香塔爾用手裏的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長出一口氣舒緩了內心忐忑的情緒。

  看見手絹上的白色碎花,這纔想起是剛剛自己進來時他遞給自己的。

  一想起這些,難免的要回憶起剛剛被對方抱在懷裏,保護着走進大樓。

  在她的記憶裏,在她的印象中,李學武永遠有一個成熟男人的風度翩翩,更有一名保護弱小的紳士品格。

  有了這些回憶和印象,再考慮他剛剛說過的話,內心因爲恐懼而產生的想法再次猶豫了起來。

  正如對方所說,在自己遇到危險的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向自己伸出了援助之手。

  這正是友誼和感情的體現。

  如果在這個時候,她停止了與對方的合作,那不成了恩將仇報了嘛。

  很明顯的,外事館的問題與面前的李學武沒有任何關係。

  況且她早在進入內地投資合作時就有了這方面的準備。

  在回法國同董事會那些老古董們面談的時候,她也是用身先士卒的勇氣和決心來勸說他們重視這一次的合作。

  目前混亂引起的問題還沒有答案,但她現在的安全應該是有所保障的。

  “李,剛剛在大門口,”香塔爾認真地看着李學武問道:“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是這個原因嗎?”

  在大門口,李學武面對她的求助問了一個問題,她和那三臺車是以什麼身份和目的進來躲避。

  剛剛李學武已經用明確的態度告訴了她,會給她和聖塔雅集體提供庇護和安全保護。

  那麼,反過來說,李學武對三臺掛着外事牌照的奔馳轎車,以及車上的人,要持辯證的態度來對待。

  “我可以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和我的單位,對友誼和友商的態度。”

  李學武看着她,很是認真地說道:“但我和我的單位,也要在組織的領導下,在外事服務的政策和框架下開展業務。”

  他很直白地點了點香塔爾說道:“你我是朋友,聖塔雅和紅星廠是合作伙伴。”

  “但是——”

  李學武微微搖頭道:“那三臺車,以及車上的人,如果要進來,那便是業務和工作。”

  “我對咱們之間的合作倍感珍惜,”他再次強調道:“也希望您不要因噎廢食。”

  “這件事我相信組織會有一個交代,對外事工作也會有一個明確的態度。”

  他坦誠地講道:“這件事過去以後,說不定外事環境會變好……”

  他講的這些話,香塔爾都聽明白了。

  內心的情緒波動已經平復,強大的思維能力也逐漸接管了她的大腦。

  只是這會兒再說什麼,利用這次事件來謀求什麼也已經失去了良機。

  不得不說,李學武就坐在這裏陪着她,安慰她,已經讓她忘了用激烈的態度對謀求什麼。

  況且他穩定的態度,合理的分析,也讓她對這件事有了更爲全面的認知。

  爲啥她的丈夫會果斷地離開?

  恐怕她睿智沉着的丈夫同面前這位年輕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或者可以說這兩個男人都擁有絕對的洞察力和眼界。

  國際飯店接納這些記者和普通外事人員沒有問題,並不會引起太多的誤會。

  但他的汽車,他們夫妻雙方進入國際飯店,就已經能夠代表一些態度了。

  李學武在面對這種選擇時,有出言提醒是很禮貌和必要的。

  三臺車一旦進了這道門,李學武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他們。

  但同樣的,她在這裏的性質也變了。

  李學武面對她就不是紅星廠的友商聖塔雅集團的總裁了,而是法國外事參贊的夫人。

  到那個時候,她的丈夫進來的容易,再想出去就困難了。

  紅星廠和國際飯店不會強制對他們做什麼,但法國外事館那邊絕對會有不一樣的態度。

  問題會隨之複雜和升級,國際飯店所提供的就不是普通的保護了,而是庇護。

  這是兩種概念,完全不同。

  所以說,香塔爾在反應過來自己丟失了一個要挾紅星廠的機會並沒有懊悔。

  恰恰相反,她很慶幸自己沒有這麼做。

  因爲李學武也放棄了一個坑自己夫妻,要挾外事館的機會。

  孰輕孰重,份量是否相當,她不用去猜測和評判。

  正如李學武所說,她更應該考慮雙方的感情和友誼。

  “抱歉,我來的有點晚了。”

  周干城匆匆地從外面進來,看着休息室內正在喫飯的兩人有些尷尬地點點頭。

  李學武並沒有過多地苛責於他,對着站在門口的彭曉力點了點頭,示意對方進來坐。

  周干城打量着香塔爾的表情,選擇了李學武的對面坐下。

  “還沒喫飯吧?”

  李學武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看着周干城說道:“幫你要了份午餐。”

  並沒有用服務員,他拿起桌上的紅酒給對面的酒杯倒了半杯。

  “我知道你忙,但事已至此,天就算塌下來,也得喫個飽飯,對吧?”

  倒完酒,手腕微轉,將酒瓶調整了個角度放在了桌子上。

  這倒是被香塔爾看在了眼裏,看向李學武的目光裏更是充滿了探究和意外。

  據說這個男人從未出過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

  那他到底是如何擁有這麼好的心理素質和社交技能的?

  總不能是這個古老的國度特別培養出來的吧?

  真要是這樣,也不至於用在工廠,用在她的身上。

  “法國菜,還是配洋酒更正宗一些。”

  李學武擡擡手,示意了周干城自便,嘴裏則是說道:“菜品因爲材料和廚子的緣故可能不是很地道,但這酒絕對正宗。”

  “鑽石風味香檳?”

  周干城疑惑地看了看酒瓶,瓶子是洋酒的瓶子,但怎麼沒有標籤呢?

  “你說這洋酒正宗?”

  他端起酒杯聞了聞,挑着眉毛說道:“我雖然出國的機會很少,但你也別連自己人都騙啊。”

  “咋可能不正宗!”

  李學武故作不滿地一板臉,強調道:“這是我們自家酒廠釀的,還能不正宗?”

  “嗤——”

  就連應該滿懷擔憂的香塔爾都一個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喝了半天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來,這會兒倒是才發現,這酒瓶上怎麼沒有標籤啊。

  周干城差點把嘴裏的香檳酒噴出去,忙用手捂住了。

  “你們廠自己釀的?”

  “怎麼?不好喝?”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說道:“您不會沒喝過香檳酒吧?”

  “別寒磣人啊——”

  周干城再次端起酒杯品了品,這纔打開了皺着的眉頭,很是意外地問道:“真是你們廠自己釀的?”

  “賴茅的技術,你聽說過嗎?”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問道:“你說,如果我們貼國外酒莊的標,能不能以假亂真?”

  “你……是開玩笑吧?”

  周干城沒什麼,香塔爾卻是一愣,狐疑地看着李學武。

  李學武卻是靠坐在了椅子上,攤了攤手說道:“別這樣看着我,這又不是什麼多麼羞恥的事。”

  “嗯,足可以匹敵一些酒莊的口味了——”

  周干城仔細地品味了一番,點點頭說道:“味道很醇正,回味無窮。”

  “您覺得如何?”

  李學武笑着看向了香塔爾,問道:“剛剛咱們喝了,我看您並不反感。”

  “不,我倒是覺得味道很好。”

  香塔爾看着李學武的眼睛,說道:“我倒是對你剛剛的話很感興趣。”

  “貼標生產嗎?呵呵——”

  李學武就知道對方是一條鱷魚,母鱷魚更兇猛。

  只要是談到了生意,對方就像聞到肉味的巨鱷,死死地盯着不鬆口。

  即便這種生意對她來說不合適,但並不妨礙她感興趣。

  其實做生意也好,做學問也罷,幹什麼都一樣。

  你必須對這件事飽有熱情和時刻專注才能做得好,做得長久。

  什麼叫在商言商,就是要時刻保持用專業的思維去考慮問題,保持頭腦的專業程度。

  “您或許會覺得貼牌仿造不合適,”李學武笑着說道:“那這樣,我們去法國收購一家酒莊好了。”

  “隨便它有多麼的落魄,哪怕酒莊裏的葡萄藤都死沒了,釀酒的設備都毀壞了也無所謂,只要它真實存在,擁有釀酒牌照。”

  他看着香塔爾,問道:“您會爲了一瓶酒去酒莊實地探訪嗎?”

  “就算您去了也無所謂,我們可以說這些酒都是陳釀,歷史的味道。”

  “你真是個……商業鬼才!”

  香塔爾直勾勾地盯着李學武的眼睛,說道:“沒有人會爲了一瓶酒去酒莊實地探訪,除非他是瘋子,或者別有目的。”

  “只要你們不打算把這瓶酒賣到天價。”

  “您覺得這瓶酒的口味價值多少?”

  李學武好笑地轉了轉桌上的酒瓶,玩味地看着香塔爾說道:“我們在邊疆擁有絕佳的葡萄種植區,在京城擁有先進的釀酒技術。”

  “這樣的起泡酒,我們一年能釀百萬瓶。”

  “你們真是市場屠夫——”

  香塔爾微微搖頭,感慨道:“任何商品,只要有你們的生產參與,就會讓該商品變得廉價。”

  “所以,我們不會輕易破壞市場。”

  李學武坐直了身子,看着香塔爾認真地說道:“它應該擺在櫥窗裏,而不是廉價區。”

  “能賣10美金,我們絕對不希望它成爲一美金都不值的賤貨。”

  “你們有這個實力——”

  香塔爾這話明着是肯定,實則是懷疑,也是一種試探。

  就像剛剛她對國內生產能力的評價,市場屠夫。

  任何一項技術被攻破,對國外生產商來說都是一種災難。

  法國纔有多少酒莊,每個酒莊的土壤和水分,以及氣候和地理位置不同,限制了洋酒的產量。

  但在這裏,地大物博,適合種植葡萄的地區不要太多。

  即便是法國的葡萄品種,也能在這裏找到合適的緯度和氣候地區。

  而且,香塔爾不敢想象,當一個擁有古老釀酒史的酒莊,以悠久的歷史向全世界噴射口感絕佳的洋酒時,會對市場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正宗的貼牌銷售,就像李學武剛剛說的那樣,沒有人會爲了一瓶酒去找葡萄藤。

  法國有的是瀕臨破產的酒莊,它們曾經的輝煌會被邪惡的商業鬼才包裝成酒瓶上的標籤。

  從此它繼續破敗落寞,但它的名聲會響徹全世界。

  每年生產的酒水會超過法國所有酒莊的產量。

  用古老酒莊的名聲維持價格,用新產地和新技術提升產能。

  舊瓶裝新酒,你敢說這種商業行爲不恐怖?

  還有,你真的覺得李學武是在談酒的生意?

  這特麼明明是在威脅和恐嚇香塔爾。

  你敢撤出內地的合作,我們就敢把“香檳”貼牌,銷往全世界。

  “抱歉,阿德里安先生還在忙。”

  法國外事館經濟專員阿芒迪娜走到香塔爾的面前,在看了李學武等人一眼後,這才輕聲解釋道:“他安排我來接您回去。”

  “謝謝您的款待——”

  香塔爾點點頭,並沒有給自己丈夫的小三難堪。

  中國有句老話,家醜不可外揚。

  法國雖然沒有這麼說的,但也有這個道理。

  她微笑着對李學武說道:“今天是我來中國收穫最多的一天,謝謝。”

  “客氣了,這是友誼,不是嗎?”

  李學武笑着點點頭,說道:“國際飯店的大門永遠向朋友門打開。”

  “我也代表紅星廠對你的到來表示歡迎,期待與您的下一次相遇。”

  “我相信下一次不會太遠。”

  香塔爾很優雅地上了汽車,並沒有對丈夫的拋棄和絕情大吵大鬧。

  更沒有因爲對方安排阿芒迪娜來接她表示憤慨。

  她現在是聖塔雅集團的總裁,而不是法國外事館參贊的夫人。

  剛剛喫過午飯的她,精氣神都很好,除了眼睛有一點點紅,情緒上很是穩定。

  周干城的到來並沒有給兩人帶來更多的消息。

  雖然李學武坐在休息室裏陪着香塔爾,但外界的消息會源源不斷地通報給他。

  這就是他自信的基礎,也是穩住香塔爾最大的底氣。

  周干城知道的,李學武也知道,所以他說了什麼,餐桌上兩人都沒有表示過度的驚訝。

  直到他說起法國外事館一會兒會有人來接她時,她的臉色才變了變。

  當時李學武並沒有說話,上午亂象時兩人的旖旎早就被剋制在了內心當中。

  那不值得掛在嘴邊上,更不值得在這個時候回味和惦念。

  她還是她,他也是他。

  所以,當法國外事館來車,她很欣然地同李學武道別。

  看着汽車離開,站在一邊的周干城打量了李學武一眼,這才問道:“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真的?”

  李學武回過頭看了看他,很是疑惑的樣子。

  周干城卻是着急了,提醒他道:“香檳酒啊,那瓶酒,你們廠真的能年產百萬瓶?”

  “當然,才百萬瓶而已,有什麼好驚訝的。”

  李學武轉回身,示意了一起往回走,嘴裏說道:“我們會制霸全球洋酒市場,讓好年份的洋酒永遠喝不沒,不過還得等幾年……”

  “爲什麼?”

  周干城倒是着急了,他看着李學武說道:“你們不是已經釀出香檳酒來了嘛。”

  “我跟你說啊,那瓶酒!”

  他很是認真地說道:“無論是味道還是酒精度,絕對的正宗,比洋酒一點不差!”

  “呵——呵呵呵——”

  李學武看着他認真的模樣,實在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這倒是把周干城笑懵了,他看着李學武問道:“你笑什麼啊,我跟你說正經事呢。”

  “能不正宗嗎?必須正宗啊!”

  李學武邊走邊笑道:“那就是進口的洋酒,只不過是把標撕了而已。”

  “什麼——”

  周干城被這突如其來的騷,差點閃了自己的腰。

  他是萬萬沒想到,李學武會來這一手。

  “紅星廠確實有自己的釀酒廠,但目前還在專攻白酒領域,也就是紅星茅臺。”

  李學武走進休息室,解釋道:“洋酒未來會做的,但不是現在。”

  “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得買酒莊,進口葡萄苗,還得種植和培養……”

  他攤了攤手,說道:“五、六年之內是別想了,十年內能實現精品釀酒就不錯了。”

  “當然了,你要說那種垃圾洋酒,我們還是有絕對的實力的。”

  “……你特麼真的連自己人都騙啊!”

  周干城看着坐在沙發上的李學武,一副你欺騙我感情的樣子。

  “你現在說的是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們只負責生產,五豐行和其他經銷商會負責銷售。”

  “紅星茅臺的商標在我們手裏,那種仿造的垃圾酒根本就沒有商標,哪個牌子賣的好就用哪個牌子的。”

  “……”

  周干城聽他這麼說,好半天沒說話,到最後實在忍不住,這才問道:“還能這麼幹?”

  “我們也是出於無奈。”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道:“都是五豐行讓我們這麼幹的,畢竟他們掐着我們的出口渠道嘛。”

  “嗯嗯,我理解了——”

  周干城習慣性地點點頭,心裏正在想着這種迫於無奈而配合生產的行爲。

  但想了一會兒,見李學武收拾好了起身要走,這才覺察出來不對頭。

  他站起身問道:“這主意是你出的吧?”

  “哎!別冤枉好人啊!”

  李學武站在門口,一臉正經地點了點他,強調道:“你也不去四九城打聽打聽,我李學武爲人最是正派,怎麼可能想出這種主意來。”

  “我信你個鬼——”

  見對方離開,周干城撇了撇嘴角,心道是差點又着了那小子的道。

  真特麼是防不勝防啊,騙老外也就算了,自己人也一併騙,他說的話有沒有一句真的?

  “聽說你看了一出好戲?”

  週六這天下班,李學武剛出保衛樓,便見卜清芳走了過來。

  “這是專門等我呢?”

  李學武笑着打量了她一眼,玩笑道:“咋地,想約我處對象啊?”

  “可以啊,我沒問題。”

  卜清芳也沒在意周圍人下班,哈哈笑着說道:“找個小夥子,反正我不喫虧。”

  “小心你家老鄭捶你——”

  路過的苟自榮笑鬧了一句,惹得衆人笑聲更大了。

  “行,我回家要是吵架了,就知道是你告密的——”

  卜清芳是宣傳口出身,要論口舌,還能怕了幹銷售的苟自榮?

  下班這會兒熱鬧着,她邊說着,邊示意了李學武往一邊站了站。

  “咋了,找我有事?”

  李學武笑着問道:“不會就爲了問昨天的熱鬧吧?”

  他擺了擺手說道:“我可不像人家說的那樣,就是湊巧趕上了,啥也不知道。”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的?”

  卜清芳撇了撇嘴角,隨後認真地說道:“昨兒你沒在,這機關院裏可是熱鬧。”

  “哦——”

  李學武瞭然地笑道:“原來您提我醒,是看這個熱鬧啊?”

  “小心點吧你,全都等着看熱鬧呢。”

  卜清芳看了一眼主辦公樓的方向,聲音壓低了很多,提醒道:“老丁態度可模糊了。”

  “是嘛——”

  李學武的臉上依舊保持着剛剛的微笑,但目光卻是銳利了許多。

  他點點頭,說道:“不礙事的,人家想要登梯子上房,你要攔着不成冤家了嘛。”

  “他們是鬧也好,跳也好,都由着他們去,不鬧不跳不熱鬧嘛——”

  “得,看來你是胸有成竹了。”

  卜清芳點點頭,說道:“是谷副主任讓我來問問你,她對你還是很關心的。”

  “你也知道,這個時候。”

  “嗯,領導的心意我懂。”

  李學武瞭然地點點頭,說道:“你跟領導說,該咋地咋地,這件事我會辦妥的。”

  “那就成,你做事我是知道的,”卜清芳抿了抿嘴角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不至於的,我心裏有準。”

  李學武這次是真的笑了,他看着卜清芳說道:“沒必要草木皆兵的,真當他們是人物了。”

  “領導擔心的不是這個。”

  卜清芳表情嚴肅了幾分,看着他說道:“有風下來,上面要對紅星廠的班子進行調整和補強。”

  “來的是誰不知道,會不會調走誰也沒準,現在還是非常時期……”

  她眉頭微皺,提醒道:“牽一髮而動全身,小不忍則亂大謀。”

  “怎麼動,什麼時候動,動多少,領導請你慎重把握,她那邊會全力配合你。”

  “我明白,謝謝領導的信任。”

  李學武緩緩地點頭,說道:“上面的風暫且不急,現在是八月末,十月份應該差不多。”

  “晉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年底不可能了,應該是年初,所以……”

  他看了一眼周圍,說道:“動不動不在我,而在形勢,在對方。”

  “今天可以動,明天形勢變了,可能就不合適動了,那就再等等。”

  “領導就是這個意思,你懂就好了。”

  卜清芳微微一笑,問道:“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有事說話啊。”

  “放心吧——”

  李學武笑着說道:“文宣隊擴招的方案我批過去了,市裏的幾個劇院我都轉過了。”

  “下面我就不管了,你負責接手吧。”

  “行,沒問題——”

  卜清芳乾脆地說道:“有你負責組織和協調工作,管委會纔有了今天的成績。”

  “快別這麼誇我了,我再驕傲了咋整。”

  李學武示意了汽車那邊,邊走邊說道:“今天我同苟自榮談了談,把與供銷公司的聯繫工作交給了他。”

  “同時也把經銷網點的後續工作全都轉到了銷售處。”

  “怪不得呢——”

  卜清芳扯了扯嘴角,看着門口的方向說道:“我說他平日裏挺嘎嗗一人,今天怎麼還跟我開上玩笑了,敢情吃了你這的香意了。”

  “您這小詞兒整的,我是接不住了。”

  李學武站在車邊,笑着對她說道:“昨天安全管制大半天,全廠的目光都被我們保衛組吸引了過來。”

  “您是知道我的,最不愛出風頭,迫不得已,沒辦法。”

  他表情多了幾分認真,道:“所以適可而止,低調一些總沒有壞處。”

  “我年輕那會兒要是像你這樣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就好了——”

  卜清芳羨慕地看着李學武說道:“就這個分寸,就這個尺度,你算是拿捏住了。”

  “下班了,大姐——”

  李學武笑着示意了等着她的汽車,道:“您再誇下去,我真的要誤會您相中我了。”

  “哈哈哈——”

  週五的那場安全管制演習,切實地讓全廠職工瞭解到了保衛組的真實實力。

  噤若寒蟬,緘口無言。

  無論機關還是車間,在管制之下,沒有人敢越雷池一步,這就是威懾力。

  任你有再好的政治素養,再聰明的才智,再好的口才,這一刻也只剩下沉默。

  這種管制的威懾力太可怕了,也太壓抑了。

  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壓力,也都清晰地認知了李學武的權利。

  以往保衛處之虎的形象再次浮現在有些人的心頭,也讓後來的職工僅聽了幾個傳聞便爲之膽寒。

  一時之間,全廠的治安狀態達到了最優標準。

  這是李學武最願意看到的,也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他想看到紅星廠治安良好,卻不想治安是因爲這種壓力而變好。

  但就像他對卜清芳說的那樣,趕上了,沒辦法。

  他是保衛組負責人,就得有這份擔當和責任。

  雖然保衛組沒有懲罰任何一個人,也沒有恐嚇任何一個人。

  但這種壓力已經深入人心。

  李學武作爲保衛組的負責人,就得承擔廠職工畏懼的眼神和異樣的目光。

  這還是讓老李坐鎮,他跑去了城裏的結果呢。

  如果真在廠裏表現出一副威嚴的面孔,作威作福,這輩子都跑不出這個圈了。

  即便他沒有錯,但也爲這件事要付出一些代價。

  也許這是很多人希望看到的,毫不懷疑這一點。

  相比於廠職工切實感到的來自於保衛處的壓力,某些人更爲敏感。

  李學武遠超常人的工作能力,早就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這個時候李學武松一鬆,他們也能喘口氣。

  所以,沒有牆倒衆人推,他沒倒,也沒人敢推他。

  是他急流勇退,真知灼見。

  有的時候退一步,真的就是海闊天空。

  當然了,退一步,把挖好的坑露出來,不然人家怎麼跳,他怎麼埋人呢。

  這世上永遠不缺少急功近利的冤死鬼,李學武的小鏟子揮舞的勤快,埋他最在行了。

  “不會是來接我的吧?”

  於麗看着走進大院的李學武,好笑地問道:“我突然有點不敢相信了呢?”

  “幸福來的太突然了是吧?”

  李學武笑了笑,點頭說道:“那我就假裝不是來接你的。”

  他示意了院裏方向,問道:“婁先生開完會回來了?”

  “哼——”

  於麗輕哼一聲,道:“果然不是來接我的。”

  “你瞧瞧,我是沒法說了——”

  李學武一攤手,說道:“說啥你都不信,我還能咋說。”

  “你的話正着聽,反正聽,拆開了揉碎了聽,”於麗撅了噘嘴,道:“怎麼聽都是假的。”

  她長出了一口氣,看着燈光下滿臉笑意的李學武,一個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捶了李學武兩下這才解氣。

  她示意了管理處的小院方向,道:“我安排司機和蘇晴親自陪着他來着,已經回來了。”

  “哦?狀態怎麼樣?”

  李學武表情玩味地說道:“有沒有欣喜若狂、心花怒放、神采飛揚?”

  “畢竟是老人家了——”

  於麗拍了他一下,勸道:“這種事放在誰的身上都不好受。”

  “你要是他,在這個環境下,這個處境,也難。”

  “嗯,你倒是很理解他。”

  李學武笑着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說道:“我去看看他,一把年紀了,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的,也不好跟婁姐交代了。”

  “你還知道啊——”

  於麗嗔了他一句,隨後解釋道:“一打回來便是悶着,默默地收拾東西,明天回山上呢。”

  “唉——”

  李學武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真的安全了,又何必開這個會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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