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一條狗

作者:武文弄沫
第1271章一條狗

  “高副主任,祕書長。”

  慄海洋拎着飯盒從病房裏出來,便見到高雅琴同李學武一道,從樓梯口方向走了過來。

  他關門的手一頓,回身同房間裏輕聲提醒道:“李主任,高副主任和祕書長來看您了。”

  說着話便側身站在了門口,給走過來的兩人讓開了位置。

  “領導喫過晚飯了?”

  李學武的手裏還拎着東西,微笑着同慄海洋問道:“胃口怎麼樣?”

  “挺好的——”

  “我都說不要麻煩了。”

  還沒等慄海洋回答完,便聽見房間裏傳來了李主任的招呼聲。

  “哎呀,舟車勞頓你們倆。”

  “李主任,好點了吧?”

  高雅琴推開了房門,關心地問說:“回來的時候學武同志還惦記着,說要給您準備一些補品。”

  “哈哈哈——”李懷德對兩人的關心很是受用,坐在病牀上對兩人招手示意了牀邊的沙發,“坐,快坐,我一切都好,海洋泡茶。”

  “特意給我爸打了個電話,”李學武將手裏的補品遞給了慄海洋,笑着對李懷德說道:“怕您胃口不好,特意加了些開胃補藥。”

  “好,好,勞你們惦記。”

  李懷德笑呵呵地說道:“知道你們今天回來,我還跟海洋交代了,要是回來的早,先回家休息,走這一趟來回上千裏,不容易。”

  “是高副主任要來看看您,說是不放心,我就是陪同她來的。”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高雅琴進屋便表了他的名,他也用玩笑的語氣捧了高雅琴的意。

  兩人一唱一和的,倒是讓李懷德開懷大笑,心情舒暢。

  “哈哈哈——”他點了點李學武,說道:“祕書長這張嘴啊,永遠都不會喫虧,我放心啊——”

  “呵呵——您這句放心,我這一次算是深有感觸,所獲頗多。”

  高雅琴坐在牀邊的沙發上,微笑着看了李懷德說道:“祕書長在談判桌上舌戰八方,不落下風,真是讓我這外經貿開了眼界了。”

  “事先聲明啊——”李學武站在牀尾,接了慄海洋的茶杯遞給了高雅琴,玩笑道:“我可沒有賄賂高副主任請她幫我多多美言——”

  “哈哈哈哈哈——”

  病房裏的氣氛十分的融洽歡樂,一點不見病痛和悲苦折磨。

  慄海洋的臉上也帶着笑意,對祕書長的佩服之情又加深了幾分。

  他更佩服祕書長的風度,進屋後並沒有像這兩天來的那些廠裏幹部的那種虛僞和奉承,特別真誠。

  這種真誠直透人心,從領導的表情和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來。

  再有就是個人品德修養,這是他努力追趕和學習的一面。

  按職級和身份來講,進屋後的李學武完全可以在領導的示意下坐在沙發上談話,等着他泡茶服務。

  可祕書長真把他們祕書當自己人,見面打招呼講話從來都是和氣有加,熱情真誠,表現出了尊重。

  等在牀尾的李學武幫慄海洋遞了茶杯給高雅琴,這才捧了自己的茶杯坐在了高雅琴的身邊。

  “領導,高副主任,祕書長,你們先聊着,我去送飯盒。”

  慄海洋微笑着打了招呼,得了李主任的點頭,這才離開了病房。

  “這兩天也是辛苦了他。”

  等慄海洋出了房門,李懷德這才攏了攏頭頂日漸稀疏的頭髮,感慨着說道:“我愛人身體不好,被這件事嚇了一跳,血壓又高了。”

  “我聽見這事都嚇了一跳。”

  高雅琴認真了表情,講道:“祕書長飯都沒喫完就跑來等電話了,那天晚上正準備談判呢。”

  “我知道,辛苦你們了,唉——”李懷德長嘆了一聲,說道:“這件事也怨我,沒有處理好。”

  “是我的責任,明知道——”

  李學武一下船安排好了考察團便過來醫院,就是爲了表態的。

  可他承攬錯誤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李懷德擡手給打斷了。

  “今天王小琴同志來看我了,提到了你給她打了電話。”

  李懷德緩緩點頭說道:“這件事純屬偶然,也是必然,不怪你,也不用上綱上線,着實沒必要。”

  他講的是李學武同王小琴溝通,作爲保衛組的負責人,要爲李主任的這一次襲擊事件負責。

  理由很簡單,也很充分,他現在身上兼着祕書長和保衛組負責人的職務,對兩邊都是不負責任的。

  所以,他準備主動辭去保衛組負責人的職務,將這一工作完全交給王小琴來負責,避免此類問題再次出現,也算是給此事一個交代。

  “首先還是我的問題,沒有妥善處理好聶成林同志的後事。”

  李懷德認真地講道:“其次是思想上產生了麻痹大意,對大學習活動的成績過於樂觀,忽視了組織基層和同志們的心聲。”

  “最後,王小琴同志也跟我講了她的困難,希望你再扶上馬送一程,”他看着李學武說道:“這也是我今天提及此事的主要原因。”

  “不怪誰,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總結好經驗教訓再出發。”

  “謝謝您的理解,”李學武認真點頭道:“我會盡快幫助王小琴同志完成工作交接。”

  “按流程走就是了,不要着急——”李懷德按了按手掌,看了高雅琴兩人一眼,臉上又重新露出了微笑,問道:“我聽說此次的考察參觀和談判的結果都很好啊?”

  “是,我們今天來也是爲了儘快跟您彙報考察和談判的結果。”

  高雅琴笑着點點頭說道:“祕書長怕您等急了,所以就——”

  “你們還沒喫飯呢吧?”

  李懷德笑着看了兩人,打斷了高雅琴的話,說道:“你們人就在這裏,好消息也在這裏,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又有什麼好着急的?”

  “文學同志在電話裏已經跟我講了一些,具體的就不急於一時,你們也都辛苦了,”他擺了擺手,對兩人講道:“我今天就不多留你們了,回去吧,好好休息休息。”

  “那就謝謝李主任了,”高雅琴笑着站起身,同李懷德握了握手,說道:“您要好好休養。”

  “這是考察和談判紀要報告,您有時間看一下,”李學武從包裏掏出了一份文件放在了李懷德的手邊,說道:“我明天再來看您。”

  “去吧,不用擔心我。”

  李懷德拍了拍手邊的報告,微笑着對李學武說道:“你週末都沒來得及休息,好好陪陪家人吧。”

  他對李學武的工作非常滿意,不僅會做人,還會做事。

  有些情況可以通過談話來了解,而有些情況需要透過文字才能充分地判斷問題本質和關係矛盾。

  關於考察和談判,李懷德坐在病房裏早就瞭解了個一清二楚。

  高雅琴和李學武沒喫晚飯便過來,是體現了對他的重視和尊重。

  當然,他也必須體諒和關心兩人,這纔是互相尊重,互相理解。

  有些幹部就是拎不清,看不明,覺得前呼後擁纔是擁護。

  大錯特錯,排場有了,人心就丟了,他老李擅長的只有算人心。

  ——

  “爸爸——爸爸回來了!”

  車到家門口,李學武人還沒進院,便聽見了院裏閨女在喊他。

  “不讓你去,就不讓你去。”

  同時傳來的還有個粗獷沙啞的嗓音,好像是在故意逗着李姝。

  “呀——我咬你了——”

  李姝明顯急眼了,着急的聲音都變得尖銳了起來。

  秦京茹打開了院門,見是李學武便笑着問候道:“您回來了。”

  “這是喊啥呢?殺豬了啊?”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門廳方向,閨女正奮力地往外掙脫着,要來迎接他回家,可有壞人正在阻止她。

  “爸爸——爸爸——”

  李姝一隻小手夠着這邊,另一隻小手扒拉着身邊的壞人,喊道:“壞舅舅,壞舅舅,我要爸爸。”

  “哈哈——”顧延愣抱着她不撒手,蹲在門廳壞笑着說道:“你爸空手回來的,啥都沒給你帶。”

  “你躲開——我不要你——”

  李姝小小的人,哪裏有舅舅這般有勁兒,推不開,低下頭就咬。

  “嘿嘿嘿——小狗啊你——”

  顧延被咬了一口,見姐夫走到了臺階下,也就順勢鬆開了李姝。

  “爸爸——嗚嗚嗚——”

  李姝是真生氣了,一掙開舅舅的手便衝進了爸爸的懷抱。

  “舅舅壞——他咬我——”

  “呵呵呵,舅舅咬咱了?”

  李學武被告狀的閨女給逗笑了,抱着她上了臺階,問了顧延道:“啥時候回來的?”

  “前天晚上,七點到的京城火車站,”顧延擡手拍了拍外甥女的小腳丫,故作不滿地說道:“你咋告刁狀呢,咱倆是誰咬了誰啊?”

  “哼——”李姝抹了哭一陣的眼淚疙瘩,驕哼一聲,摟着爸爸的脖子不撒手,眼睛卻看向了院外。

  那邊韓建昆和秦京茹正忙着往下搬東西,是李學武從鋼城和營城買的一些土特產,也有別人送的。

  “我還說呢,等你回來。”

  李學武抱着閨女進了屋,給顧延說道:“跟周瑤見面了嗎?”

  “見了,昨天在公園見的。”

  昨天才是週末,今天已經是週一了,吉利星在津門做了休整纔回的京,否則這一船人還不得累死。

  顧延上身穿着白襯衫,下身是板綠的褲子,腰上是牛皮腰帶。

  一年沒見,整個人看起來成熟了不少,臉上的稚氣也幾乎不見。

  “嗓子怎麼了?喊的啊?”

  李學武換好了拖鞋,招呼他進屋,秦京茹見他要幫忙,也是拒絕了,只說沒有多少東西。

  可顧延還是出了門廳,往院外的車上去幫韓建昆兩人搬了箱子。

  李學武每次回來都會給家裏帶一些土特產,或者是時髦的東西。

  有給孩子們的玩具,也有給顧寧的書或者樂器,家人的布料或者特色的衣服,還有些新奇玩意兒。

  其實更多的是京城不好找的乾果或者具有地方特色的食物。

  家裏除了李姝,還真就沒有特別饞嘴的,有些是當零嘴,有些則是分給了大院那邊,大嫂和姬毓秀都喜歡喫乾果和蜜餞一類的零食。

  “帶兵,天天訓練天天喊。”

  搬了好一會兒,門口都堆滿了,顧延這才拍了拍手進屋。

  他還沒忘了姐夫的關心,主動解釋道:“抽菸也有些關係。”

  “越累越想抽菸,尤其是春天,嗓子發乾,不知道就啞了。”

  “少抽點菸,多喝熱水。”

  李學武已經從樓上換了衣服下來,顧寧也在客廳裏,正哄着不順心的李寧收拾地上散落的玩具。

  “弟弟,我幫你收拾——”

  李姝見爸爸回來了,可會賣乖了,不用說就去收拾玩具了。

  顧延卻喜歡逗她,隔着沙發問她:“這不都是你玩的嘛——”

  “不是——是弟弟玩的!”

  李姝瞪了舅舅一眼,在意地看了爸爸,更賣力地收拾了起來。

  “我閨女最乖了,要不爸爸怎麼可能每次出差都惦記着給李姝買好喫的,買新玩具了,是不是?”

  “嘻嘻——”李姝在爸爸的一聲聲讚揚下,嘴角逐漸失去了控制力,最後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她倒是真賣力氣,不用媽媽提醒,櫃子下面每個筐裏都應該放什麼樣的玩具,她收拾的整整齊齊。

  李寧見姐姐忙活着,也沒了懊惱,跟着收拾了起來,就是有點力不從心,每次都給姐姐幫倒忙。

  爸爸回來了,兩個孩子最開心不過李姝能追出門廳去等爸爸,李寧卻被媽媽攔住了,能不懊惱嘛。

  良好的家庭氛圍,孩子所表現出來的情緒和狀態是不一樣的。

  至少顧延就能從孩子的臉上看得出來姐姐和姐夫感情很是融洽。

  “剛還想問你來着,見了面啥情況啊,咋樣啊?相中沒有啊?”

  李學武坐在了沙發上,給要幫她泡茶的秦京茹擺了擺手。

  “忙你的吧,我自己來。”

  “飯馬上就好啊,”秦京茹笑着應了,又轉頭給李姝問道:“李姝,要不要喫葡萄乾蒸雞蛋糕?”

  “要!弟弟也要——”

  李姝小喫貨一個,聽見有喫的,便從“繁忙”的玩具整理工作中擡起頭回應道:“謝謝小姨!”

  “不客氣——”秦京茹笑着說道:“只要你乖就有好喫的——”

  沒法算計李學武到家的時間,所以秦京茹把菜都切出來了,就等着他回來後下鍋呢,飯是早好了。

  秦京茹去了廚房,韓建昆還在忙活着門口他帶回來的那堆東西。

  分門別類,有些可以放在客廳零食櫃子裏,有些要放去廚房或者冰箱裏,還有些要放在地窖裏。

  幾乎每一次李學武出差回來,都會有這樣的忙活,李姝收拾好了玩具,也會跑過來等着她的禮物。

  玩具、零食、新衣服……

  “我看着還行,挺爽快的一個人,”顧延坐在沙發上,給姐夫說道:“我們倆逛了會公園,聊了聊彼此的情況,約好了經常聯繫。”

  “有沒有心動的感覺?”

  李學武玩笑着說道:“你姐還擔心你們性格都直,會合不來。”

  “還行吧,沒什麼感覺。”顧延懷疑地瞅了眼老姐,又看了看姐夫,道:“相親不都是這樣嗎?”

  他知道姐夫很會處理人際關係,把家庭關係處理的很好,但說他姐關心這個,就真的有點假了。

  顧延早就習慣了老姐的傲視獨立,經常給家裏說這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哪裏會關心他這個弟弟。

  可讓他意外的是,姐夫說完這句話,姐姐竟然沒有異樣的表情。

  難道他姐姐真的轉性了?

  “你看我幹什麼?”顧寧哄了李寧過來,剛坐下便看見弟弟的眼神,“你處對象還用人教你啊?”

  “嘿嘿,處對象我熟,”顧延沒想到,姐姐還真變了,不由得嘿嘿笑道:“可相親我是第一次。”

  他玩鬧着看向了姐夫,“我還想着跟您請教一下呢。”

  “那你算問錯人了,”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我這輩子也只相了一次親,就是跟你姐那次。”

  他好笑地看着顧延問道:“這點經驗我就不用分享給你了吧?”

  “那還是算了吧,”顧延好笑地說道:“想想我都覺得尷尬。”

  “什麼意思?”顧寧正看着兒子發呆,突然擡起頭,盯了弟弟的眼睛問道:“尷尬是什麼意思?”

  有殺氣——

  顧延倏地一驚,他光顧着跟姐夫開玩笑了,都忘了當事人在這。

  “沒、沒什麼意思,”他乾笑着解釋道:“相親嘛,都這樣。”

  “你當時覺得很尷尬嗎?”

  顧寧轉頭看向了李學武問道。

  李學武目光僵硬了一下,責備地看向了小舅子:都是你惹的禍!

  顧延瘋狂地給姐夫使眼色,是生是死就全在姐夫的一念之間了。

  李學武纔不管他的死活呢,自己作死還想拉着他當墊背的?

  “沒有,有什麼好尷尬的,”他全不顧小舅子要死了的表情,坦然地講道:“我只是遇見了故人,看見了脫下白大褂的文學少女。”

  顧延:(д!!!

  我只是開了個玩笑,你們兩口子當面塞我一嘴狗糧幹什麼!

  “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嘛,感受也不一樣……”

  顧延看着姐姐望過來的眼神,真想把沙發擡起來鑽進去。

  “對了,說起相親,我們還趕上了一場大戲,《全武行》。”

  ——

  因爲歷史的原因,當初解放進城的時候,四九城安置不下那麼多的機關單位,更住不下那麼多人。

  所以,西城外,也就是二環以外便成爲了一些大院的安置地點。

  具體都有哪些大院就不說了,就說說前些天張建國祕密會見的那位趙衛東,他就住在百萬莊。

  百萬莊往南便是玉淵潭公園,公園裏有著名的釣魚臺賓館。

  玉淵潭公園往東有一塊地是鐵道的,再往東就是月壇了。

  大院裏那些孩子,尤其是這一片兒的都喜歡來這兩處公園玩。

  景色綺麗當然比不上頤和園,但架不住離家門口近啊。

  打水漂、跑步、抓魚摸蝦、處對象,都在這一片兒。

  出於習慣,顧延按照李學武留給他的電話打給了周瑤,兩人通話後順嘴便約在月壇公園見面。

  撂下電話顧延就後悔了,姐夫家住在東城,約特麼西城幹嘛呀。

  可電話都撂了,只能幹擎着。

  在月壇見面的時候,他還不好意思地把這個當做玩笑講了出來。

  周瑤也沒當回事,以爲顧延住在西城呢,說說笑笑一帶而過了。

  可無巧不成書,也正是因爲顧延的糊塗,他們倆才趕上了熱鬧。

  而作爲圈子裏的“老前輩”顧延對《全武行》的雙方都認識。

  在飯桌上給李學武講了當天的事,真是驚心動魄,引人入勝。

  時間回到3月30日,也就是週末,下午三點鐘左右。

  張建國一行人騎着二八大槓來到了月壇公園附近。

  這是早就約好了的,與趙衛東等人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可惜了,他等來的不是和談,更不是尊重,而是一場血戰。

  幾乎來不及任何反應,數不清的手持刮子的老乒們就從前後兩個方向吵着張建國等人圍攏了上來。

  據顧延講當時的情況,迎面方向過來的老乒們黑壓壓地一大片,在狹窄的馬路上擠壓着走過來。

  爲首的那一個喊了一聲:誰是特麼張建國?打死他!接着,老乒們就玩命般的撲了過去。

  “我看到的,張建國應該是受傷了,帶着他的人跑了,”顧延講道:“那個叫李奎勇的受傷了。”

  “具體都是誰我沒注意,也是你們那位保衛科長好管閒事。”

  他笑了笑,說道:“我告訴她這件事不用她管,她非要報警。”

  “現場有不少人被帶走調查,其中我認識的就有趙衛東。”

  “嫌耽誤你看熱鬧了?”

  顧寧不滿地盯了弟弟一眼,提醒他道:“注意點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放心吧,姐。”

  顧延沒在意地笑了笑,說道:“那種場合,就算是警查來了也得等他們茬完了架才能上去抓人。”

  “挺長時間沒見着他了,趙衛東依舊是那麼的誠懇,健談。”

  他輕笑了一聲,說道:“他給工安說,他是認真察看過幾次地形後才確定把約會地點定在那裏。”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張建國還真是成了氣候,一個頑主都能逼着他們又是佈局又是玩計謀。”

  “你從哪聽說的張建國?”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問道:“周瑤告訴你的?”

  “嗯,她可真夠勇猛的。”

  一想起當時的情景顧延就忍不住地想笑,“她跟我說,讓我給她幫忙,想辦法抓住那個張建國。”

  “連她都敢想着抓那個頑主,那些老乒們卻畏之如虎。”

  說到這裏,顧延遺憾地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圈子沒啥希望了。”

  “趙衛東講的那些話,我聽了都覺得臉紅。”

  他看了姐夫說道:“他說了,老乒們視張建國如虎,臨敵畏戰是難免的。”

  “而那個地點道路狹窄,即使有人想要臨陣退縮,後面也有人堵着,誰也退不了。”

  “誰在後面堵着?”

  秦京茹聽的好奇,問道:“這還排兵佈陣呢?”

  “你可是想不到,趙衛東有多損。”

  顧延看了她一眼,又對着姐夫講道:“工安問他,誰在後面堵着呀?難道是你們這些頭頭兒?”

  “他告訴工安:女的。他把大院裏那些最漂亮的女生都拉來了。”

  “他還恬不知恥地問工安: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就叫同仇敵愾!”

  飯桌上的氣氛因爲顧延的語氣變得沉默了起來,就連當故事聽的秦京茹都皺起了眉頭。

  “是夠損的,”她問了顧延道:“工安不管嗎?”

  “管了啊,都帶走了。”

  顧延笑了笑,說道:“可又能處理得了幾個呢?”

  “法不責衆的道理聽過沒有?他們還覺得這是在爲民除害呢,一個個的都把自己當成英雄來自誇了。”

  李學武想起了聶小光在派處所關於那天晚上會面時況的供述,只在心裏感慨江湖的水真是渾啊。

  那個會談的晚上,趙衛東口口聲聲說大家都是受害者,不要自相殘殺,要做朋友。

  可結果呢?

  工安問趙衛東細節,爲什麼張建國信了他的話,要跟他做朋友,趙衛東的回答是:他傻唄。我不可能跟他做朋友,因爲他是壞人!我是好人!

  ——

  四月的第一天,星期二。

  李學武上班後抽空給俱樂部打了個電話,問趙老四將週末那天月壇公園的情況說給他。

  趙老四雖然沒問過,但他很清楚李學武一直在有意無意地盯着頑主和老乒圈子。

  就連他跟頑主圈子“藕斷絲連”的都沒有在意,周常利回來招工的時候還見了那些頑主,也沒訓斥他。

  他是不敢胡亂猜測李學武要幹什麼,但他一直都有關注着這些事,就怕有一天李學武突然問起來。

  進了俱樂部的門,就是俱樂部的人。

  趙老四早就認定了自己是俱樂部門裏的人,現在穿的是皮鞋,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了。

  對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楚,他就是俱樂部的看門大管家,做人做事都得爲俱樂部和領導着想。

  既然李學武關注着兩邊的情況,那他就關注着,是爲了李學武服務,也是跟着學習這裏面的門道。

  有些知識是永遠從書本上學不到的,就比如李學武這樣的行事和佈局,瞬息萬變,精準拿捏。

  李學武撂下電話,他便騎着自行車從俱樂部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紅星廠。

  別人不能隨意進出紅星廠廠區,可有着正經工作的趙老四可不算“別人”,這是他最爲得意的身份。

  憑藉着手裏東城東風一號俱樂部保衛科科長的工作證,在門口登個記就來到了李學武的辦公室。

  “說起來都是後話,可他在月壇公園得突圍,情況極其慘烈……”

  李學武很忙,是一邊工作一邊聽了他的彙報。

  趙老四也不敢多客氣,就站在他身邊輕聲將當天的事說了個清楚,是站在另一個視角上的描述。

  “當天跟着張建國去到月壇的一共是十三個人,有閆勝利和李奎勇等人,騎着八、九輛自行車。”

  在這個時候,自行車可算是大宗財產,比人命都值錢,特別是有的車是從朋友處借的,弄丟了無法交待。

  “當時閆勝利先發現的情況不對,眼瞅着大敵逼近,可要跑已經來不及了。”

  趙老四介紹道:“怕對方是來搶他們車子的,所以應戰的隊形是非常鬆散的環狀陣形。”

  “也就把自行車放在中間,十三個人環自行車站成一圈。”

  “在弄清楚對方是專門來找張建國的,李奎勇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張建國掩護在身後。”

  “可他回頭一看,後面的馬路上,大隊的老乒黑壓壓地排成密不透風的陣形,也已經一步步地堵壓過來了。”

  “前後兩路人馬迫近後,迅速向兩翼伸開、合攏,把他們十三個人緊緊地包圍在一個小圈子裏。”

  “圈子正中,就是那幾輛自行車。”

  趙老四說到這裏頓了頓,看了李學武的臉色,見領導手裏的筆沒停,這才繼續講了起來。

  “當時能看得出來,老乒們實在是太緊張了,”他講道:“包圍圈合攏後他們沒有立即就動手,而是有過一陣短暫的停頓,雙方開始了對峙。”

  茬過架都知道,越是在這個時候,儘管雙方在人數上非常懸殊,但敢於先動手的一方,還是能在瞬間爭取到一定的主動,甚至是反敗爲勝。

  在這一點上,老乒方面就暴露出了他們在實戰歷練和個人勇氣方面的不足。

  “事後張建國回來說了,這時候最需要的是一條不知死活、上去就開牙撲咬的狗。”

  趙老四頗爲認同地講道:“那個時候,老乒們還沒有這麼一條領頭的狗。”

  先動手的是張建國。

  他手持一把刮子,完全沒有猶豫,照直就向眼前的人羣撲了過去。

  猝不及防地,那把刮刀就砸在了一個老乒的面門上,頓時紅的就噴濺出來了。

  人羣大亂,很多人在擠壓推搡中摔倒,滾成一團。

  閆勝利剛開始時是有些驚慌,大腦裏一片空白。

  但觀察到對方更緊張以後,立即就變得格外清醒和冷靜了起來。

  他做了一個判斷,這時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死死地跟着張建國,

  或者一起死;或者,從刀叢中突出去。

  場面實在太混亂了,閆勝利叫了兄弟們跟在張建國的身後,是踩着倒在地上那些人的身體,連擠帶撞地向人羣外面突。

  在這個過程中,閆勝利兩次被地上的人絆倒。

  第二次摔倒,可能是過於慌亂,再加上人羣的擠壓、推撞,閆勝利很長時間沒能爬起來。

  最後還是張建國拽着他的衣服把他從人堆裏揪出來的。

  突出重圍,沿着馬路向城裏方向狂奔,真正的兇險這時纔開始了。

  在最初的混亂過去後,老乒們迅速組織起來,其中最兇悍猛勇的一羣人騎上自行車,玩命地向張建國等人追了過來。

  當然了,這是後來才知道的。

  跟在張建國後面衝出來的就是閆勝利、李和平、李奎勇三人。

  李和平跑在最後,被追上後,一把鋼絲鎖的鉛頭重重地掄在了他的後腦上,人一個趔趄撲出去撞在馬路牙子上,鎖骨斷裂,頓時昏死了過去。

  接着被追上的就是閆勝利。

  鋼絲鎖掄擊發出的呼嘯音就在耳邊不斷地迴響,鉛頭一下又一下地幾乎是擦着他後腦勺落在了身後。

  惶急中,李奎勇做了一個急停回身、舉刀迎刺的動作,緊跟在身後的人猛拐車把躲避,連車帶人摔了出去。

  這多少爲閆勝利贏了一點時間,但來不及喘息,快跑到阜成門時,後面更多的人又追了上來。

  最前面的是一個穿着一身深褐色柞蠶絲衣服的高個子,粗壯而驍勇。

  閆勝利從馬路竄上便道,這傢伙輕巧地一提車把,也躍上便道,掄起鋼絲鎖就向他的腦袋上砸。

  這時別說回擊了,就是稍有停頓,立時就會被砸躺下。

  再說追兵太多,速度又極快,撞也能把你撞飛了。

  這時,張建國跑在最前面,離他大約有四五步遠。

  危急中,閆勝利下意識地喊了張建國一聲。

  而張建國猛地停步,讓過閆勝利,然後他擡起左臂護住頭,右手順勢就是一叉,戳進柞蠶絲的臀部……

  在護城河邊,張建國、閆勝利站住了。

  追擊的人也遠遠地站住了,沒人敢再追上來。

  “其他人的遭遇就沒法說了,唉——”

  趙老四嘆息一聲,心裏默唸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人,江湖老。

  只腳踏入這江湖,沒有大機緣,只能在江湖老。

  這裏的老可不是混成老頭,而是年紀輕輕就……

  “張建國胳膊受傷了,閆勝利沒啥事,”趙老四介紹道:“李奎勇的情況有些特殊……”

  說起這個李奎勇,趙老四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在那個危急、慌亂的時刻,這老哥堅持不肯丟棄那輛從親戚家借來的舊自行車。

  向外強突的時候,他是跟着跑出來了,可後來鬼使神差地,他又返身跑了回去推那輛車子。

  結果被人一紮槍刺中大腿。

  從地上掙扎着爬起來,他還要去推那輛車,又被紮了一槍。

  最終他滿身是血地騎着車子回到了城裏。

  “腿上和屁股上的創口並不深,可就是不癒合。”

  趙老四嘆了口氣,說道:“醫院不敢去,跟家裏上了白藥也不管用,疼的咬牙都挺不住……”

  這個情況李學武倒是知道,昨晚顧延說了。

  趙衛東等人是真拿張建國等人當死敵了,在行動之前,他們做了充分的準備,刮子和扎槍頭上,都塗抹了藥粉。

  他們的父輩,當年在對付日寇時,也是這麼幹的。

  傷口半年不癒合,一輩子殘疾。

  “張建國不用去管他。”

  李學武聽完了趙老四的講述,好一會兒才交代道:“你去問問李奎勇,要義氣還是要命。”

  “要命的話,就去分局找姬毓秀自首,然後你送他去我爸那,告訴他半年之內不能下山。”

  “明白——”趙老四輕聲應了下來,而後又猶豫着問道:“如果他不去自首……明白了。”

  這話他只問了一半,就在趙老四遲疑的空隙卻沒有見李學武有任何回答的意思,便了然地點點頭出去了。

  要義氣?還用問嗎?

  ——

  爲什麼要跟趙老四問張建國的事呢?

  因爲聶小光的供述裏,就有張建國。

  李學武也是沒想到,聶小光敢對李懷德動手,其中還有張建國等人牽扯其中,這可不是小事了。

  孤立事件可以容忍,真有預謀可是挑戰他底線了。

  李學武是見過聶小光了的,這小子倒也是坦然,一見着他什麼都說了,包括報復李懷德的動機。

  李學武沒再跟他講什麼大道理,只問了幾個問題。

  最後一個是關於張建國的。

  因爲知道聶小光跟張建國等人混的好,他又沒有打埋伏的腦子,怕有人給他出主意。

  所以李學武問他,是不是張建國攛掇他如此報復李懷德。

  可聶小光說不是。

  聶小光供述,就在他去往李懷德家的時候,騎車子從交道口路過,正看見張建國帶着人過去,雙方連招呼都沒打。

  自那次會談之後,聶小光與張建國就漸行漸遠了。

  聶小光供述,他知道在這段時間裏,張建國一直在忙於結交和應酬,他結交了很多血統高貴的老乒。

  他講張建國在那時一定很得意,一定認爲自己已經受到了尊重,成爲了他們中的一員,他認爲這些結交和應酬給他帶來了高尚等級的朋友。

  可以把刀子交給朋友,但他交給的,是朋友嗎?

  趙衛東給老乒圈子裏說,其實張建國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忍耐,相信社會一定會進步。

  未來出身和身份不會再劃分界限,人與人坦誠相處,更沒有了思想和意識上的爭鬥。

  聽見張建國的事,聶小光無話可說。

  聽了李懷德原諒,聶小光沉默良久。

  他今天得到了一極其荒唐的結果,證明了他的一腔熱血都是荒謬的。

  談話的最後,聶小光坦誠地說出了攛掇他的人其實是趙衛東,因爲趙衛東恨李懷德搶了他的女人。

  ——

  PS:

  還記得紅顏禍水是誰嗎?

  還記得聶小光是怎麼跟趙衛東接觸上的嗎?

  知道爲什麼李學武要關注老乒和頑主的矛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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