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妹 作者:云霓 张氏眼看着谢玉琰挑走几块碎银子,然后用旁边的戥子称了称。 “十五两。”谢玉琰道。 甚至不用去管拿走了多少块,随随便便找几块灌了铅的假银子充数就好。 這可真容易。 张氏這辈子做事都是本本分分,想都沒想過這些。 “如果你心裡不舒坦,”谢玉琰道,“就想想当年三房的田产是怎么被拿走的,這些东西就是你们三房的,人在绝境为自己抗争本就应当,六哥儿已经沒了,不能让钦哥儿再走老路。” 张氏這么一思量,果然就轻松了。 张氏抿了抿嘴唇:“我們要用……這……买些什么?” 谢玉琰管好了装碎银的匣子,带着张氏离开小库房,再重新将门锁好,面容一片平静。 “石炭,”谢玉琰道,“已经让钦哥儿去看了。” 杨钦离开家之后,几乎一路小跑着往集市去,他早晨喝了满满一碗粥,又吃了半张糖饼,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今天要做的事有许多,他不能耽搁功夫。 头一件事,就是去药店抓药。 杨钦踮着脚尖,看着伙计将药称出来,在分药的时候更是不错眼珠,恐怕伙计见他是個孩子,就给些不好的药渣。 等到伙计将药递给他,杨钦小心翼翼拿出一块旧布,仔仔细细地包裹一番,這才放进竹篓裡。 药铺掌柜看着不由地发笑,這么小的孩子,却這般仔细也是难得,于是搭话道:“這药方开的好,家裡請的是哪個郎中?” 药铺掌柜沒仔细去看方子,但伙计抓的什么药,他一打眼儿就知晓,這是副补气血的药方,裡面有几味药用的很讨巧,又好用又不贵。 “我家嫂嫂自己开的方子,我嫂嫂可厉害了,”杨钦与有荣焉地抬起下颌,“掌柜的要买嗎?” 掌柜的不由笑起来:“买這方子?”他摆了摆手,沒有哪家药铺大张旗鼓地买药方,再說,這方子是不错,却還沒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杨钦笑道:“掌柜的别后悔,說不得哪日就被别人先买走了。” 掌柜看着杨钦单薄的衣衫,显然并沒有将這话放在心上。 杨钦不曾想過真的要卖药方,他也知道寻常方子卖不出去,再說這是嫂嫂写的,就算掌柜要买,他也得回去问嫂嫂的主意,他說那些,只是单单想要炫耀罢了。 离开药店,杨钦直奔去了集市,他紧紧捂着怀裡的背篓,看着街面两边摆出的摊子,最终他的目光被地上一堆黑黑的东西吸引。 一個面容黝黑,颇为壮硕的汉子,靠在一旁的大树上。汉子紧盯着不远处的馒头铺,看着那一笼笼刚刚蒸好的馒头,肚子裡咕噜噜作响,他吞咽一口,摸了摸怀中的银钱,几個铜板都被他攥的发热,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恋恋不舍地挪开了目光,等视线再次落在自己的摊子上时,发现那裡站着一個七八岁大的孩子。 壮汉沒能卖出东西,正觉得烦躁,眼看着那孩子伸手翻动他的东西,就要挥手赶人,不料那孩子先道:“這石炭怎么卖?” 汉子有些惊讶,沒想到這孩子真的要买石炭。 不等他开口,那孩子继续道:“我只要很碎很碎的那种。” “你……”汉子眼睛中满是疑惑,片刻后就像想通了一样,沒有了要回应的意思,“去寻你家大人,莫要来這边耍。” 這孩子八成是逗着他玩的,碎石炭从前還有人买,入冬之后,两個用碎石炭的人家,先后出了事,卖碎石炭的人也被带去衙署审讯,到现在還沒放出来。 汉子会知晓的這般清楚,是因为那小贩与他住在同一個村子。 现在坊间都在传,石炭有毒,衙署沒有明令禁止买卖石炭,但有了這种凶名,谁還敢用?尤其是那种碎石炭,好像开口问问都会沾上晦气。 汉子要不是家裡实在沒了银钱,也不会走這一趟,不過即便来了集市,他卖的也是大块的石炭,用坊间人的话說,這种石炭毒性小。 汉子从心底裡不信石炭有毒,那被抓走的同乡,为了证明自家清白,当着官爷的面,抓了一把塞进嘴裡吃了下去,人到现在還好好的。 不過,他也确实遇到過用石炭出事的。就在他们村子裡,烧的也是碎石炭,烧着烧着,屋子裡的人就开始晕晕沉沉,好在风将窗子吹坏了,這一家人才清醒了些,从屋子裡逃了出来。 就在汉子思量间,一個婆子走過来,将杨钦拉住,先看了看卖石炭的壮汉,露出几分忌惮,然后拽着杨钦走开几步。 “李阿嬷。”杨钦开口唤人。 這婆子住在永安坊,平日帮人做些杂事补贴家用,杨氏办宴席的时候,李婆子還曾去帮厨,她做的糖松糕尤其好吃,不過杨钦只吃過半块,還是族裡同龄的兄弟偷偷分给他的。 李婆子低声道:“你买石炭做什么?你哥哥……朝廷不是给了抚恤?不够冬日裡用的?” 杨钦摇摇头:“家中還有别的地方需要银钱,石炭比木炭便宜……” 不等杨钦說完,李婆子道:“那也不能用,你沒听人說,石炭有毒?” 杨钦道:“族中也有人用。” “那是好的,”李婆子叹口气,“那些碎渣可不得了,入冬之后,不知害了不少條人命,听我的,别买那东西,实在不行,就从族中赊点木炭来用。” 李婆子仔细思量着:“你不是有了嫂嫂?我留意着给她寻点活计,让她做做针线,或是会给人浆洗衣裳,赚些银钱。” 杨钦脑海中浮现出谢玉琰灯下缝补、费力地搓洗衣裳的情形,不知怎么的,那画面格外的奇怪還有些……吓人。 杨钦忙摆手:“不用,不用,嫂嫂身子不好,還需仔细调养,做不得活计。” 李婆子咂了咂嘴:“你嫂嫂也是個苦命的。” 杨钦不欲再与李婆子争辩,他陪着李婆子走了一段路,借口還有别的事,便急急忙忙回到了那棵柳树下。 卖石炭的汉子還沒走,但他的石炭也沒有人来买,他垂着头,望着那些辛辛苦苦挖出的石炭,正觉得难受,抬眼又瞧见了那個七八岁大的孩子。 “還沒告诉我碎石炭怎么卖呢?”杨钦向汉子道,“我是真的要买。” 說着他将竹篓递给汉子看:“我娘和嫂嫂去买别的东西了,让我四处寻寻有沒有卖石炭的,问好价钱告诉她们。” 汉子将信将疑,迟疑片刻道:“你们沒听人說過……碎石炭有毒?” 杨钦点点头:“我嫂嫂說了,石炭沒毒,是用的不对。” 杨钦只开了個头沒继续說下去,汉子想要继续往下听,却发现小孩儿不肯讲了。 “今日我沒带碎石炭,”汉子道,“我家住在城外的三河村,从村西数第四家就是了,你们真的想买就過去问。” 汉子看出来了,這孩子只是来问价,今日沒想买东西,再說他也确实沒带碎石炭,于是报了自己的去处,背上石炭向市集外走去。 杨钦虽然沒问出价钱,但知晓卖石炭的人在何处,也不再耽搁,直奔巡检衙门。 巡检衙门夜裡要巡城,开门也早,杨钦远远就瞧见来往的巡卒,正要跑過去问那位主薄的去处,手臂就被人一把攥住。 杨钦转過头与那人四目相对。 三房老太爷给他哥哥定亲时,這人来過他家,专程跟着谢家七爷来送聘礼的。 “与我過去,”那人沉着脸道,“我家七爷有话问你。” 杨钦顺着那人的指向张望,果然瞧见了辆马车停在不远处。杨钦被小厮带着走到马车前,车帘被掀开,杨钦立即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再抬眼看過去,就瞧见一個身着富贵的青年,懒懒地半躺在马车上,旁边還有個丫鬟正在给他揉捏着大腿。 青年眼睛闭着,脸上露出无比享受的神情。 “七爷,”小厮提醒,“人带到了。” 谢七爷這才掀起眼皮,一双眼睛红丝密布,目光看起来也格外混沌,半晌视线才聚焦在杨钦身上。 谢七爷努努嘴,杨钦只感觉到后背衣服被提起,然后整個人也被丢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酒气更加浓重,熏得杨钦捂住口鼻。 谢七爷却“呵呵”笑起来:“沒长成的孩子,還不知道酒色的好处,不過……眼下這年景儿,一個不小心可就沒机会长大了。” 话音刚落,一個物件儿突然伸過来,抵住了杨钦的下颌,将他的头强行抬起,紧接着杨钦就看到谢七爷那张带着几分狂妄和浮肿的脸。 “說說吧,我那十妹真的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