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当 作者:云霓 换個情形,换個人說這句话,王鹤春都不会在意,因为這就是個玩笑。 眼前的谢家娘子,却不会让他有半点轻视之心。 這個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不知来处,沒有任何人能依靠的女子,只用了几天的功夫,就将整個杨氏一族翻了天。 王鹤春再次仔细打量谢玉琰。 方才她說话时,声音清越,甚至因为她的年纪,音调中尚存几分轻软,语气却果断而笃定。那双眼睛格外明澈,就似阳光下泛着光亮的湖水,但目光越是平静、清澈,越是看不到隐藏在下面的半点情绪。 谢氏太不一般,就像他与贺檀說的那样,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世家女的风范,又与那些事事听从长辈和族中安排的世家女不一样。 一個女子从小被教敬顺卑屈,事夫之德。孝顺曲从,事父母公婆之德。夫婿、长辈、族长、朝廷法度,总有一個会让她们惧怕和牵绊,但她却好似沒有。 她能在巡检衙门裡为自己伸冤,也能将一干郎妇关起来,按她的心意,书写她们的供词。 她从一开始就沒有想要将案子查清,她只是要寻個借口請衙署的人登门。 那些家规和法度,对她来說并非枷锁而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這样的人有什么不敢去做? “你要掌控永安坊和大名府的商贸?”王鹤春道,“杨氏只是個小商贾,何以见得用他们就能做到這一步?” 谢玉琰道:“两位查的案子足够大,波及的人足够多,到时候大名府必然被清洗,旧人走了,自然就要迎来新人,只要把控好這個机会,就能在大名府立足。” 王鹤春目光微凝:“你怎么知晓,我們查的案子足够大?” “在朝廷罢停和市,多设关卡之后,還能将青白盐這样的东西运出,”谢玉琰道,“靠的肯定不是商贾和商队。” “就像杨家将货物送出大名府一样,沒有守关将士通融,就算长出翅膀,也照样飞不出去。” “所以朝廷才会在大名府设立巡检衙门,纠察的不止是寻常百姓,還有……朝廷官员和那些从中获利的商贾。” 她說起這些不带任何遮掩,好似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谈论到了朝廷政事。 王鹤春道:“那又凭什么是你?” 谢玉琰笑容更深了些,王鹤春不会想不明白,只是想要探探她的底细。 “因为我刚好与他们对立,”谢玉琰道,“那些私通官员,买卖私货的商贾,必然早就得了利益,要么是富甲一方,要么已经攀附上权贵。” “而我被掠卖人加害差点因此丧命,本就给巡检衙门带来了清查坊间的借口。如今又为贺巡检查清走私番货,送去了证据。别看杨家只是不起眼的虾米,但顺藤摸瓜,定能拿住藏匿在下面的大鱼。” “我给他们找了這么大的麻烦,他们会不会恨上我?” 王鹤春道:“你就不怕?” 谢玉琰摇头,两個人目光再次撞到一起,每次两人对视,谁都不会躲避开,而是清清楚楚地让彼此看到心中所想。当然仅限此时此刻的思量。 這举动也并不是坦诚,而是不想浪费時間去猜度。 谢玉琰道:“两位大人会帮我,再說,被盯上才好,不然如何钓鱼?现在,我就是两位大人立起的大旗。” “那些商贾仗着有人撑腰在大名府为所欲为,害過的人不在少数,巡检衙门设立這么久,又有多少百姓前去诉冤?” “想必不会很多。衙门若是事务繁忙,两位大人哪会這么快来到杨家?” 若是王鹤春养气功夫不够好,一定会在這时候被她气笑。這话往深了思量,何尝不是被嫌弃无能? 谢玉琰道:“可见百姓并不信任朝廷,更别提刚刚设立的巡检衙门。除非大人真的做出为民伸冤,对付那些商贾的举动。” “我现在可不就是?” 嫌弃虾米不够好,就不要以她为饵。 這话外弦音,王鹤春怎么会听不出来:“你有這样的图谋,与那些谋利的商贾有何区别?” 谢玉琰笑道:“既然要借力,怎么会不明白,手中匕首到底如何锋锐?哪裡能让利刃刺伤自己?” “两位大人都是好官,好官就有自己的准则,只要我不作奸犯科,触犯大梁律法,必然不会有谋害、构陷之灾。无能之人才会想走捷径,想要站得足够高,就得经得起审视,這么快就有了把柄和瑕疵,必定走不远。” “這一点,我与两位大人是同路的。” 王鹤春脑海中浮现出谢氏一身嫁衣,被带来他和贺檀面前說话时的情形,那会儿他就觉得谢氏多了些锋芒。 现在看来,那只怕是她最恭顺的时候。 如果眼前突然烧起一簇七彩的火焰,王鹤春会想看着這火苗到底能烧多旺。而不是趁着它尚未成事,一脚踩灭。 這就是为何朝廷会有弹劾,說他貌似驯良。 话到這裡也就不用继续了。 王鹤春现在需要谢氏做那面大旗,彻底将巡检衙门立起来。 王鹤春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玉琰开口:“我不记得身世,既然被谢家当做‘谢十娘’嫁入杨家,我就取了谢氏为姓,取名玉琰。” 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却能說出那番话,连谎话都這样敷衍,但假以时日若是用着的时候,她必定能编出一段让人笃信的经历。 该问的都问了,王鹤春站起身准备离开。 谢玉琰道:“還有一桩事劳烦大人。” 贺檀在外面等了许久,总算耐不住性子,重新走回杨家堂屋,到了门口就听裡面传来杨氏的声音。 “大人就当千金市马骨。” 话刚落下,王鹤春就推门而出。 贺檀等待片刻,不见任何人走出来,不過目光所及之处,却看到了一截裙裾,可见谢氏就在屋中。 两個人沒有多言,径直走出杨家翻身上马。 “千金市马骨是什么意思?”贺檀问向王鹤春。 王鹤春随意地道:“有人千金求千裡马,三年不能得……” 贺檀气急,鹤春明知晓他不是要问這個,他就算读书沒鹤春好,也不至于连這個都不知晓:“我是說,谢氏为何提及這個?” 王鹤春看向贺檀:“她就是马骨,你想要从更多人嘴中,得知那些人的罪行和证据,就得保谢氏安然无恙,如此才会有人敢到你面前诉冤。” 谢氏第一個公然对抗那些人,可见她相信巡检衙门,贺檀到底能不能保住谢氏,就要看贺檀和巡检衙门的本事。 贺檀怔愣半晌才道:“你是說,她能想到這些?” 在杨家花厅裡,他就对谢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掌家十分好奇,如今经王鹤春這样一說,他便更想探寻清楚。 “我們被谢氏算计了。” 不管是对付杨家,還是帮他们一把,实质上,他们和杨家都一样,都是她手中的棋子,现在她這步棋已然走成。 贺檀看向王鹤春:“你……王鹤春……還能被人算计?” 不過一琢磨,贺檀就笑起来,哪有整日算计别人,自己却不吃亏的道理?别的不說,光凭這一点,他就觉得谢氏有趣。 杨家。 谢玉琰依旧坐在堂屋裡。 “将杨氏族人都唤来,”谢玉琰道,“杨氏发生這么大的事,他们理应知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