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背弃 作者:云霓 王鹤春会顺着贺檀的话想起這些,并非觉得谢娘子有失礼之处,相反的,他一直沒感觉到奇怪,好似就该如此。 方才在杨家,所有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之所以现在還看不出她有多少本事,是因为杨家太小,不够她去施展。 他笃定她出身世家,但大梁的世家早就沒落,沒了往日的风骨,只是明裡暗裡为自家利益无尽的争斗,即便靠着声望做些事,也都是表面的功夫,男子都很难有出挑的人物,更沒听說哪家有這般厉害有段的女眷。 王鹤春将脑海中那些念头赶出去,這也是他不喜歡京城的原因,他思量着,起身走到兵器架前,伸手去摸上面的一杆铁枪,脑海中其余的念头都被屏蔽在外,剩下的是尸身血海,惨烈的战事。 “大公子,可使不得。” 惊诧的喊声传来,王鹤春才回過神,他转過头去,看到自家家奴跪在地上,满脸惶恐。 周管事日夜兼程来大名府送信,沒想到一眼就看到自家大公子握着那杆铁枪,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以为那件事后,公子就彻底断了去军中的念头,难不成…… 贺檀一旁道:“鹤春就是随便看看,你這般惊诧做什么?” 周管事深吸一口气:“是老奴沒了规矩,向公子請罪。”那桩事知晓的人不多,就算是王家,也差点面临灭顶之灾,他這是落下了心病,瞧见公子动這些刀枪就害怕。 王鹤春重新坐回椅子上,吩咐周管事起身:“家中可是有什么事?为何突然赶来大名府?” 周管事道:“眼见就要過年了,夫人惦念着公子,让我們借着四处送年礼,也给公子带来些东西。” 听到周管事提及母亲,王鹤春的目光柔和几分:“母亲身子可還好?” 周管事点头:“公子才离京的时候,夫人染了风寒,不過很快就康健了,倒是老爷公务繁忙,愈发消瘦了些。” 王鹤春知晓父亲政务繁重,往常在家中,他都会帮着分担,现在少了臂助,免不了操劳。 王鹤春道:“我写封家书,你带回去给母亲。” 周管事应声。 贺檀笑着道:“有我在鹤春身边,让姨母安心,等大名府這边安稳了,我就将鹤春放回京城。” 周管事连连点头,站在一旁等着王鹤春写好了信笺,這才拿着准备退下。 王鹤春将他叫住:“你在京中可听到哪個达官显贵家的女眷出了事?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尚待字闺中。” 公子甚少提及女眷,周管事精神就是一振:“大爷說出事……指的是……” 王鹤春道:“或是突然生了病症,或是亡故,从前常常帮着掌家,突然就沒了消息。” 世家名门的女眷,就算丢失,也会设法遮掩,免得坏了族中名声,所以他才会這样发问。他也让人去打听消息,只不過時間太短,還不曾有回音。 周管事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并未听說。” “公子离京后,最大的事,就是淮郡王与谢老相爷的孙女订了亲,当今圣人特意赏赐谢氏两箱东西做贺仪,达官显贵也都登门恭贺。” 谢氏是大梁名门望族,谢相爷曾深受皇上器重,谢氏子孙多人在朝,如今又与皇族攀亲,自然风光无限。 眼下大名府也有谢氏,不知两個“谢”是否有牵连。 “淮郡王還亲自前来請公子去宴席,被老爷应付了過去。” 說完這些,周管事抬起头看向自家公子,欲言又止。自家公子总有种威势让人心生惧意,這一点不输自家老爷。 王鹤春淡淡地道:“還有什么事?” 周管事抿了抿嘴唇:“崔家送来消息,太夫人病重,恐怕就是這一两年的事了,那边說,若公子得了空,就往崔家走一趟。” 自从祖母与祖父和离回到崔家后,王鹤春就沒再见過她。這几年祖母让人送来几次消息,让他前去相见,他却都沒有应承。 王鹤春点头:“我知晓了。” 公子這样回应,在周管事猜测之中,崔家想要缓和两家的关系,公子這一关只怕過不去。 以公子的性子,别說一個崔家,就算是老爷也无可奈何。 周管事退下之后,屋子裡只剩下王鹤春和贺檀。 贺檀踌躇片刻,沒有开口提崔家,王家的家事鹤春自有主意,用不着他来劝說。 “如果大名府這個谢家与开封谢氏有关系,只怕沒那么容易对付,”贺檀道,“要不要让人知会谢小娘子一声?” 谢氏自然不可能动他,但谢小娘子却不同,即便掌控了杨家中馈,說到底杨氏也不過一個小小商贾,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算计。 “不用,”王鹤春脑海中浮现起,谢玉琰那双清澈、淡然的眼睛,“她自有思量。” 贺檀道:“不知谢小娘子接下来要如何做?” 這么快就帮他们破局,贺檀還好奇那小娘子又会用出什么手段。 王鹤春知晓她该从哪裡下手,但到底如何做,他现在還无从猜想,但他预感,谢玉琰会比他推测的做的更好。 贺檀站起身:“咱们去大牢看看吧!” 這时候杨家人应该吓得差不多了。 永安坊,杨家。 何氏面色难看地靠在软塌上,她就是在這裡,将管家的权柄暂时交给谢氏的,可她沒想到仅仅半日的功夫,谢氏就将杨家变成這般模样。 族中牵连进去那么多人,谢氏還要从头彻查账目。闹得族中人人自危,方才就有不少人挤在她屋中,盼着她能为她们做主。 可现在她都不知晓,是否還能收回中馈大权? 何氏早就后悔了,她不该那么轻易信了谢氏的话,现在杨明山肯定要倒了,但只怕他们也沒什么好结果。 “娘子,”管事妈妈上前道,“于妈妈回来了。” 何氏精神一振,她将于妈妈派到谢氏身边,就是要清楚知晓谢氏动向,虽然于妈妈一直不曾送任何消息回来,但可能是被绊住无法脱身。 主仆這么多年的情分在,何氏還是对于妈妈抱着一线希望。 “二娘子。”于妈妈进门行礼。 从前于妈妈就直接唤她“娘子”,“二娘子”多少显得生分。何氏却也顾不得這些,忙着问:“谢氏那边怎么样?她是如何思量的?到底要做什么?” 于妈妈沒有开口。 何氏皱起眉头:“她是不是吩咐你与那些郎妇去做事?” 這次于妈妈点了点头。 何氏就要追问,于妈妈道:“但奴婢不能告知二娘子。” 何氏面容一僵,整個人怔在那裡,旁边的徐妈妈见状插嘴:“二娘子這些年对咱们不薄,你可别犯了糊涂。” 于妈妈抬起眼睛,脸上虽有一丝怯意,目光却很是坚定:“這些年奴婢尽心尽力为二娘子办事,不曾有半点疏忽。” “二娘子让奴婢去大娘子身边,奴婢也想着做好差事回来复命,可沒想到事情会变成這样……奴婢现在……回不来了。” 這是背叛恩主。 這才几個时辰啊! 何氏心中燃起怒火:“我就算养一條狗,也不会這般。”边說边将手中的暖炉丢掷出去。 暖炉砸在于妈妈身上,還热着的炭火洒出来,烧着了于妈妈的裙角,于妈妈沒有急着扑火,任由身上冒起屡屡青烟。 片刻之后,于妈妈才又开口:“二老太爷进了大牢,奴婢总要担些干系,二娘子念在孝义当先,不可能再用奴婢,甚至還会对奴婢加以惩治。更何况奴婢也沒及时传回任何消息,日后二娘子只会愈生猜疑。无论怎么想,奴婢回来都是條死路。” 何氏气急:“這都是谢氏的手段。” 于妈妈点头:“是,既然斗不過就只能追随。奴婢這些做下人的,沒法选出身,但跟個厉害的主子,也能活得轻松些。” 何氏胸口一疼,就要再开口训斥。 于妈妈接着道:“用不了多久,二娘子也得听谢大娘子之命行事,奴婢怂恿二娘子与谢大娘子为难,会死得更惨。二娘子看在奴婢追随這么久的份儿上,赏奴婢一條活路。” 于妈妈說完躬身叩首。 何氏哪裡听得进许多话,她就想打死眼前這個沒良心的东西,心裡想着,手抄起了桌边的瓷盘,就要向于妈妈头上砸去。 就在這时,门口却传来下人的禀告。 “三房……那边的谢大娘子让人来寻于妈妈,”下人道,“让于妈妈立即過去侍奉。” 何氏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抿紧了嘴唇,几次想将瓷盘脱手,无形中却似有個力道,将她的手臂牢牢握住。 地上的于妈妈爬起来,彻底抖掉了身上的炭火:“奴婢告退。” 踏出了房门,于妈妈才听到背后传来碎瓷的响动,她深吸一口气,看来她沒有选错。从今往后,她不必再有别的心思,紧紧跟随大娘子就好…… 因为,沒有什么后果,比背离大娘子更加可怕。 大名府城外,陈窑村。 陈平靠在一旁睡着了,今晚他感觉到格外的暖和,都是因为杨钦给他分的這些藕炭,他的母亲郑氏却沒有睡。 郑氏看着藕炭上发出的火光,目光涣散,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不一会儿功夫,陈家大门被人敲响,郑氏起身去开门,只见是同村的两個妇人。 “你听說了嗎?” 三個人进了门,其中一個妇人就迫不及待地道:“永安坊那边出事了,巡检衙门抓了好多人,听說……是因为私运番货……” 另一個显然也被這消息振奋:“我們要不要去巡检衙门试试……我們……” 郑氏低下头将左臂从袖子裡伸出,手臂一端连着的左手无力地耷拉着,就像一朵早就枯萎的花,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郑氏神情显得有些木然,她缓缓开口道:“我的手怎么丢的,你们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