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舌戰
甚至他說我這種想法和敵人沒區別的時候,我並不生氣。
因爲他說得沒錯,就像他問我孩子有什麼錯,孩子的確沒什麼錯。
我知道我今天不能有半點激動,所以我心平氣和地解釋道:“您說得都對,但是我想問問在做的各位前輩,云溪村的後代,他們的孩子,甚至是剛出世沒多久就被害的嬰兒,他們有什麼錯?他們難道不無辜嗎?”
“江湖上說禍不及家人,這是最基本的底線,可是敵人都不遵守這個底線,我們爲什麼非要死守這個底線?死守這個底線能幫我們戰勝敵人嗎?”
那個老前輩望着我,反問道:“那你認爲不守這個底線,我們就能戰勝敵人嗎?我希望你能搞明白我們的敵人到底是誰,如果作惡要禍及全家,這跟株連九族有什麼區別?”
“他們的父母在把他們生出來的時候,沒有說要把他們培養一個壞人吧?他們生出來的孩子,可能都還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何談去作惡?沒有作惡,就因爲他們的父母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們就要剝奪他們的生命,你認爲哪一個文明社會會做出這種沒有底線的事情?”
“如果我們這麼做,我們跟他們有什麼區別?我們是不是成了另一個他們?”
這些反駁我的話,來時我就已經想到了會有這些話。
道理從來都不是講出來的,也從來不是去說通另一個人的手段。
我質問道:“各位前輩應該大部分都有孫子輩的後代了,假如今天敵人派出人來,要殺你們的後代,今天沒殺着,他們明天接着來,他們整天什麼都不做,就是要害你們的後代,不害死你們的後代不罷休,我想問問各位,你們會怎麼做?”
在場的人全都義正言辭,也慷慨激昂,說來的是誰就收拾誰,來多少人就讓多少人血濺當場。
那個前輩講道:“我們都是恩怨分明的人,誰做的惡,我們絕不心慈手軟,但你如果想問我們會不會去報復對方的後代,找對方的後代泄憤,我明確告訴你我們不會。”
“而且現在也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找對方的後代報復的意義在哪?你好好想想這麼做是能阻止他們作惡,還是會激發他們心裏的惡,導致他們失控?”
“我們不去報復作惡的人,反而去報復無辜,這個世上是否多了一份罪孽?這是否只是單純的泄憤?除了泄憤,這個行爲的意義在哪兒?”
我望着這個前輩說道:“恕我暫時不能正面回答這幾個問題,但一會兒您提出的所有問題我都會回答,因爲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聽到各位前輩的答案。”
“現在假設,敵人已經害死了你們的後代,害死了你們的孫子孫女,也害死了這個孩子的爸爸媽媽,爸爸死得很慘,媽媽不一定就這麼死了,她如果長得漂亮,她可能會遭到一羣禽獸的凌辱。”
“我想問問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找不到害死自己親人的仇人,但你們能找到仇人的孩子,能找到仇人的家人,你們捫心自問,能不能做到自己剛纔說的那樣?”
會議室突然安靜了下來,剛纔還激烈地反駁,此時竟誰都沒再反駁我。
其實他們可以爲了反駁我,繼續堅持自己的底線,但在場的都是摸爬滾打的人精,知道這麼說,說出來的也只是違心之言,在這場辯論裏面毫無意義。
同樣的,我也可以追問他們說出內心真實的答案,但我也沒有追問下去。
我望着那個前輩,說:“現在我回答您的問題,在三國志蜀書中有這麼一段話,用兵之道,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心戰爲上,兵戰爲下。”
“各位前輩都是有學識的人,應該不用我多解釋這幾句話。”
“爲什麼敵人爲什麼會這麼強大,不是因爲他們本身很強大,只是因爲他們沒有底線,做事情沒有原則,他們所做的事情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無形之中這就是在攻心。”
“在墨門裏面,很多人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他們沒有各位前輩的本事,沒有你們非常牛逼的人脈,也沒有你們這樣的頭腦,說難聽點他們不像你們一樣,有本事去保護自己的家人。他們加入墨門就是因爲墨門能保證他們的安全,能在他們家人出事的時候伸出援手,可是這種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低一下頭,去看看基層的兄弟,他們到底有多苦,他們在聽從你們領導的同時要離開自己年邁的父母,離開自己年幼的孩子,一邊防備着敵人,一邊又莫名其妙成了通緝犯,他們就像過街老鼠一樣只能生活在陰暗的地下室裏,不能在陽光底下生活。”
“而各位前輩在這個時候要講人性,講道德,要維持底線。”
我望着他們,接着說了一段有些冒犯的話:“這到底是整個墨門的理念,還是在場各位的理念?剛剛我提出的第二個問題,各位既然全都回答不上來,很顯然你們也不會堅守這個理念,可你們卻要底下正在受苦難的兄弟去堅守這個理念,這合理嗎?”
這番話果然激怒了在場所有人。
有人激動得直拍桌子:“你這麼說,不就是在暗諷我們虛僞?說我們大搞形式主義?”
“在場的這些人,雖然都是墨門裏面權利高的人,但我們沒有一個人撈過資本!沒有誰要凌駕於衆人之上,要高人一等!”
“我們這些人裏面甚至大部分都是普普通通的農民,都是底層的老百姓,是因爲無奈,因爲理想纔跟着李老建立了墨門,指揮底下的兄弟大家一起去對抗敵人。我們和這些兄弟一樣都是想保護自己的家人,讓更多無辜的人免於苦難!”
此時一直沒說話的墨門老大,也在屏幕裏面出言提醒我:“祁安,注意你的言辭。”
我心想我還不夠注意嗎?
我也沒說他們撈資本,說他們高人一等。
難道我直接把話挑明,說他們迂腐?
“我身爲晚輩,絕對沒有要批判各位長輩的意思。”
“我認爲大家的目的和目標既然是一致的,那有錯誤就應該指出來,只有把錯誤指出來我們纔有改正錯誤的機會。”
“形式主義的道路註定是錯誤的,既然大家回答不了我提出的第二個問題,你們內心就已經有了最真實的答案,既然已經有了答案,還要死守底線,這難道不是浮誇的形式主義嗎?”
“如果我們主動把屠刀揮向無辜的人,那是我們有罪,可敵人先把屠刀揮向了我們,我們所做出的一切反擊都只是戰略手段,如果這也有罪,那罪不在敵人,而在於我們沒有乖乖把脖子伸好讓他們砍!”
這算是我這一年多以來,情緒最爲激動,又最爲平靜的發言。
我覺得我說得已經十分地有理有據了。
但我也清楚,他們不是這麼容易就能被我說通,因爲這世上最難說通的就是有原則有底線的人。
此時會議室裏再次安靜下來,墨門老大原本是這裏話語權最高的人,但他很聰明,他既想讓在場的人同意我提出的想法,卻又不願當衆表明自己的立場。
他相當於一個裁判,見衆人沉默之後立馬追問道:“對於祁安剛剛說出的這番話,不知道諸位有沒有什麼新的意見?”
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前輩,此時吸了兩口煙,說道:“我贊同祁安剛剛說的這番話,但僅限於這番話,或許我們不該死守所謂的原則和底線,可是在座的各位捫心自問,讓你們去對無辜的老人下手,或者去對無辜的孩童下手,你們下得了手嗎?”
“包括底下的那些小兄弟,他們有些人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讓他們去對天真無邪的孩子下手,祁安,我認爲你也應該考慮一下實際情況,甭管你說的這些小兄弟,他們平時內心有多煎熬,但是你去問問他們,問問他們有幾個人能幹得出來?”
“或許你覺得我們迂腐,只會死守着所謂的底線,但是我想問問你,你覺得這個世上有多少人,可以狠得下這個心,去對那些天真無邪的孩童下手?當然,我們相較於敵人而言,我們都是受害者,受害者過激一點,復仇、泄憤,好像也合情合理,因爲沒有多少人在面對親人被殘害的時候,還能保持理智,所以我贊同你剛剛說的這些話。”
說完,他直接轉頭看着我:“但是你最初提出的那個想法,比你剛剛說的這番話,還要慘無人道十倍都不止,放在任何時期,任何地方,任何情況下,都是要遺臭萬年的,都不是作爲人可以做出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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