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_83

作者:藏妖
溫煦彷彿身臨其境一般,嚥了嚥唾沫,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副會長伸出手輕輕拍拍黎月夕的膝頭,溫和地說:“月夕,都過去了,你現在很安全。”

  對副會長的安撫,黎月夕沒有迴應。對一個關心且照顧你的人來說,如此的態度難免有些冷漠,而原本的黎月夕並不是一個冷漠的人。

  時間強迫他接受了恐懼感,也讓他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分辨什麼時間、什麼地方、自己是否安全。

  不是主動,而是被迫。雖然結果相同,但動機上的差異就像一線陽光與一線陰冷,怎麼能相提並論?

  幸好,他遇到了正確的人,拿走了懸在他頭上的利刃。終於,可以冷靜地講述被迫一路走來的經過。

  真的是“幸好”。

  ——

  當天,他驚慌地逃出家門,在樓下撞到了晚歸的鄰居,他驚慌失措地說父母回來了,強調的是:他們回來了。鄰居好笑地說:“月夕,你睡糊塗了?你爸媽一整天都在家啊,早上我還跟你爸聊天來着。”

  黎月夕驚楞,拉着鄰居大叔問東問西。結果表明,在大叔的概念裏他的父母一直健在。

  後面的事可想而知,他找到很多當初幫忙處理後事的好心人,其結果卻是險些被人當成瘋子,黎月夕意識到不能再繼續調查此事了,於是他試着接受現實,試着說服自己父母一直健在。因爲大部分人都會這樣選擇——當你不能改變某件事的時候,你只能被它改變。

  可不管怎麼說,父母活生生地站在身邊噓寒問暖關心備至是事實,所以,也還算很不錯吧。

  然而,到了2013年8月10號,家裏又發生了一件事。

  黎月夕看向花鑫,說:“那天晚上,我爸媽早早催我睡覺,自從他們回來我很少違揹他們的意願,但是八點多我根本睡不着。我聽見我爸在廚房翻找東西,透過門縫偷偷看他。”

  “你看到什麼了?”花鑫問道。

  黎月夕說:“我爸從工具箱裏拿了個榔頭,回臥室了。”

  這麼說來,黎世翔似乎知道有危險。

  花鑫又問:“既然你沒睡,是不是聽見石佳偉進去了?”

  黎月夕抿了抿嘴脣,有些猶豫地瞄了花鑫一眼。一旁的溫煦意識到他眼神深處的含義,猛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指着花鑫,忙問:“那天晚上,你看到他了?”

  不是吧?花鑫挑挑眉,等着黎月夕的回答。

  黎月夕弱弱地點點頭,對花鑫說:“你先進來的,在花盆前面蹲了一會兒就走了。我不知道我爸看見你沒有,當時我沒出去,是以爲我爸等的人是你。”

  “你知道他在等人?”

  “雖然他屋裏的燈關了,但我知道他沒睡,我們家牆壁很薄,我能聽見。”

  花鑫想說點什麼,但始終沒有開口。換位思考,如果他是黎月夕也會閉口不提任何事,畢竟說出來不但沒人會相信,還要被當成瘋子看。也真是難爲了他,從2011年到現在,一個人獨自煎熬着。

  “黎月夕,說說那天晚上的事吧。石佳偉進去之後,發生了什麼?”副會長保持着溫和的口氣,說道。

  黎月夕似乎也不是很清楚,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情:“石佳偉到我家是找什麼東西的,我從門縫裏看到他在翻櫃子。後來我爸出去了,那時候石佳偉背對我我爸,我爸拿着那個榔頭,照着他的腦袋狠狠打了一下。石佳偉避開了,倒在櫃子下面,跟我爸說了一句話。”

  臥槽還有下文!

  別說溫煦聽得忘我,就連角落裏把自己當成空氣的潘部長都下意識地嚥了嚥唾沫。

  黎月夕說:“石佳偉跟我爸說‘把東西拿出來吧,不然你全家都得死’。然後,我爸就打他腦袋。”

  當時,黎月夕躲在門口,門也只是開了不足十釐米的縫隙,所以很多情況他看不到,只聽見石佳偉撞在櫃子的玻璃上,玻璃破碎時發出刺耳的聲音。然後,他的父親急急忙忙拿出手機叫救護車。

  他裝作被吵醒的樣子,揉着眼睛走出臥室。

  親眼看到父親殺了一個人是什麼心情?黎月夕坦言:“害怕,緊張,但是很冷靜。”對於那一晚的事情,黎月夕像接受父母死而復生一樣平靜地接受了,同時,他知道家已經不是曾經那個溫暖的家,隨着父母的死而復生,一切都改變了。

  父親被戴上手銬,母親在臥室裏安靜地哭泣,他站在狹窄的過道里默默地看着警員擠滿了他的家。他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實情,甚至連逃出去的立場都沒有,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是父母可憐一點,還是無法開口的自己更可憐一點,但他知道,這一切僅僅是個開始,厄運也許會貫穿他整個漫長的人生。

  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

  那時候,有個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告訴他:“回房間吧。”聲音低沉,沒有什麼情感色彩,卻意外地說到了他的心裏。於是,他記住了那人的臉。

  “你的臉和身材很特別,容易分辨。”黎月夕冷靜地對花鑫說,“前天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我不敢說,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

  聽完這段講述,花鑫長長地吐了口氣,深深地看了黎月夕一眼,想着,2011年他才十四五歲吧,一個人挺到現在,不能訴說,不能求助,甚至在家都不能安心。難怪他對誰都有着極強的防備心,經歷了這麼多事,這孩子沒瘋已經算是很堅強了。

  ——

  從黎月夕講述的情況分析,黎世翔應該是加入了某個團伙,負責看管趙煒。不知道什麼原因,黎世翔偷偷接觸了趙煒,並在趙煒臨死前拿到了芯片。團伙裏的人應該是事後發現了芯片的問題,分析來分析去,自然也分析出了內鬼,也就是黎世翔。但是,黎世翔死於煤氣泄露事故……

  想到這裏,花鑫看了眼副會長,說:“你們先談着,我去衛生間。”

  “都休息一下吧。”副會長也站起身,說道,“溫煦,你陪着月夕,我再去弄點咖啡。”

  潘部長抱着筆記本電腦遛着牆根,跟在副會長身後離開了辦公室。房門一關,黎月夕就問:“那個胖子大叔是誰?”

  溫煦毫不猶豫地說:“負責記錄分析的同事,你放心,能留下來談話的都是自己人。”

  如此,黎月夕才鬆了口氣。

  ——

  花鑫朝着走廊的另一邊走去,途徑衛生間的時候並沒有停下來。顯然,衛生間只是個藉口,所以,咖啡也是個藉口。

  兩個人走進最裏面的房間,室燈沒有開,房間裏只有牆壁上的應急燈發出微弱的光亮,就像螢火蟲的尾巴,點點灼灼。

  花鑫關好房門,他的面色凝重,低聲說道:“黎世翔死於煤氣中毒應該不是人爲性的,真的就是一次事故。但是,他一死沒人知道芯片的下落,所以,那幫人改變了歷史事件,讓黎世翔死而復生。”

  副會長真的很不想聽到這通分析,可事實就是這樣,即便不想聽也要聽。他伸出手,說:“給我根菸。”

  花鑫忽然笑了,拿出煙盒給他,說:“我知道你壓力大,放鬆一點。”

  “說得輕巧。”副會長吸了口煙,白了花鑫一眼,“你繼續說,後面怎麼回事。”

  “後面的事就簡單多了。黎世翔死而復生,他遺忘的,不對,應該說他多出來的記憶是2011年10月到2012年12月之間,這一年的。換句話說,他仍然記得趙煒和芯片,也記得逼他拿出芯片的人。”

  “有個環節我覺得不妥。既然那些人手段了得,怎麼搞不定一個黎世翔?賠上幾條命都沒拿到芯片呢?”

  花鑫也想不通這個問題,只能搖搖頭。

  “還有一點。”副會長繼續說道,“黎世翔夫妻復活之後,黎月夕調查過此事,我想暗中那夥人一定注意到黎月夕還記得父母死於煤氣泄漏的事,他們會放過他?”

  花鑫聳聳肩:“我也不清楚,畢竟當事人並沒有說完後面的發展。”

  副會長把只抽掉半根的香菸丟在地上,用腳踩了踩:“估計大老闆會把黎月夕留在總部,杜忠波就不好說了。”

  花鑫笑了,眼睛裏滿滿的都是算計:“他啊,是個人才。你們可以考慮考慮。”

  副會長聞言略有詫異,問道:“考慮什麼?”

  “把他吸納進監理會,但是刑警隊長的職務還是要擔任的。”

  副會長聞言不禁莞爾。

  ——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花鑫的小算盤一向打得精明,留在辦公室的溫煦也沒閒着,跟黎月夕聊天的時候盡情地展望未來,大意就是,從今後你跟着我們喫香的喝辣的,想去哪去哪,想幹啥幹啥,生命絕對安全,因爲我們是很靠譜的人。

  黎月夕只是聽着溫煦給他畫出來的美好藍圖,臉上始終很平靜,或者說他基本沒把溫煦的話聽進耳朵裏。

  房門被打開的瞬間,黎月夕猛地擡起頭看向那邊,見來的人是個護士,急忙站了起來。

  護士微微一笑,臉上還有未消去的疲憊:“手術很成功,準備送進加護病房,你想看看他的話,就現在吧。”

  少年沉寂了許久的眼睛裏閃出光華,瞬間有了勃勃生機。

  溫煦展望出的未來不及護士的三言兩語,黎月夕壓制多時的憂慮終於得以釋放,如果不是護士走得不緊不慢,他一定會飛跑起來奔向手術室。

  跟着護士走到手術室門口,剛好遇杜忠波被推出來。黎月夕越走越快,最後是跑着到了移動牀邊。

  杜忠波緊閉着雙眼,臉色有些蒼白,臉上戴着氧氣罩,左手扎着點滴。黎月夕輕輕掀開被子,將他露在外面的右手塞了進去,在被子下面,他使勁地握了一下寬大的手掌,彷彿是在將自己的生命能量分給他一些。

  醫生低聲說道:“馬上要送病房了,等他醒了你可以探視。”

  黎月夕默默地點了點頭,壓在被子裏的手緩緩抽出來,溫煦扶着他的手臂後退一步,載着杜忠波的病牀重新推了起來,很快,在黎月夕的注視下進了電梯。

  溫煦輕聲說:“我們也走吧。”

  黎月夕沒有邁動腳步,還在看着電梯的方向,溫煦知道他擔心杜忠波,可站在這裏又有什麼用呢?

  黎月夕垂下了眼簾,聲音如漂浮在空中的羽毛,輕輕地說:“他,讓我覺得還有希望。”

  溫煦有種捂胸口的衝動,這句話真是——又暖又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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