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誰道晚
葉驚秋虛握了一把殘影,少年清晰明朗的眉眼低垂,再擡頭,她卻只覺周遭光暈都像是驟然黯淡。
這裏的時間似乎變化得很快,不過是乘船的幾分鐘,街上的行人便已寥落起來。
黯淡的路燈照不盡小巷,倫敦的夜一向不太安寧。
“倒也算得上故地重遊啊,”奧利維亞笑眯眯的,她望着被染成黑色的河水,“二十年前,你就是在這兒把我帶回去的。”
葉驚秋噢了一聲,順着奧利維亞指的方向擡頭,能勉強看見一座大門緊閉的拍賣行。
“不找記憶,讓我猜猜......”
葉驚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不會是當年我去買玉,出來碰見的你吧?”
“當然啦,當初被你接到車上時,我正巧聽到你跟老闆講那塊玉玦的價格,簡直要恨得牙癢癢。”
奧利維亞嘖嘖指責:“就是你們這些萬惡的資本家太多了,叫我連白麪包也喫不起!”
葉驚秋滿臉愜意:“注意言辭同志,資本家是我姐姐,我可是堅定的無產階級者,讀過馬克思恩格斯的那種。”
“如果你說的是你考了45分的那門中國高中哲學與文化。”
“......小心我穿越回二十年前幹掉你。”
奧利維亞哈哈大笑,隨手指了指葉驚秋脖子上的貔貅玉佩:“所以這東西,究竟是不是時醉那枚?”
葉驚秋卻被問得一愣,這幾天她掉線太久,居然忘了這件事。
當年在霧靈山上的記憶又被調動,她皺眉,忽地想起了隊長手中那和她相差無幾的青玉。
既然貔貅玉是開啓她寢殿的關鍵,那麼時醉爲什麼會有她家的鑰匙?難不成是應天故意僞制一枚妄圖引她前來?
可隊長卻把玉佩視若珍寶,依照現在時醉對應天的信任程度......這東西應該和應天沒有一點關係。
奧利維亞見她一聲不響像是沉默,只以爲她還處於“被情所困”的狀態難提往事,忙不迭地清清嗓,轉過話頭。
“算了算了這種時候就不提基地了!估計再有三分鐘就到進水口,小秋,你要提前準備一下麼?”
葉驚秋這纔回神,點了點頭。
前幾日她無意中發現了奧利維亞通訊器裏的信息,在對着姐姐進行一番死纏爛打理直氣壯泫然欲泣的表演之後,葉驚秋同學成功和她的小魚乾說拜拜,同奧利維亞抵達了時醉最後一次出現的城市。
倫敦作爲莫斯科的獸血的上一中轉站,明裏暗裏分佈着許多真真假假的救世主據點,她們這次來的目的主要有兩個,一是找回潘多拉之鑰,二,則是儘可能地打探到關於潘多拉之盒的信息。
當然,在聽姐姐語重心長依依不捨地叮囑時,葉驚秋默默在心裏補上了第三個目標——
找到隊長、把錄音交給她、洗清她身上莫須有的罪名。
要是找不到
葉驚秋哼哼兩聲,那她就乾脆把應天先殺再砍,再砍再殺,最後把基地洗洗涮涮自己住進去,畢竟嚴格來講那可是她的地盤!
很快就到目的地,奧利維亞拍了拍葉驚秋的肩頭權當提醒,她指向距河面約有一米深的進水管道,意思很明顯。
葉驚秋心領神會,剎那間言出法隨發動,兩人對視一眼驀地一躍,悄無聲息地入水。
夜色深沉,遮掩住兩個消失在水面下的身影,划船之人拉拉了帽檐,彷彿無事發生般攜着小船飄走,徒留水面上快要消失的一圈氣泡。
而長河之下,奧利維亞輕輕一劃,邊緣隱約生鏽的進水口便忽地彈開,兩人如游魚般滑進通道,胸膛卻上下起伏着,居然仍然在呼吸。
這就是S級別言出法隨的功勞了。在水裏自如呼吸並非易事,水系或者風系覺醒者都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本能使用者一定要對元素的掌控程度極高,否則無法達成這如同神話避水珠一樣的效果。
但言出法隨不一樣,葉驚秋甚至都不需要什麼軌跡數據,只要她將需求說出口,那麼元素自然會響應她的一切要求。
兩人自如地水行,過了大約一分鐘,等周遭混凝土澆築的管道變作光滑瓷磚,葉驚秋這才攀住岸邊,浮出水面。
像腐爛水產一樣的腥味撲面而來,隱藏命令生效的第二秒,葉驚秋翻身躍上池邊,視線巡視過眼前的一切,然後皺了皺眉。
數枚異獸冰塊夾雜着黑血,大小甚至和二十年前在大象集團地下室的那些一模一樣,大概唯一的區別在於現在的技術能急凍鎖鮮?
葉驚秋亂七八糟地想着,望着冰塊中沉睡的那隻黑貓,竟一時有些走神。
嚴格來講它是自己的同類罷,可葉驚秋卻清楚地知曉絕不能這樣突兀地將它放出來,因爲嗜血的本能已經刻在了這些異獸的骨肉裏,到時放出的不是自由,是唯獨死亡才能結束的殺戮。
自己以前,也會這樣麼?
葉驚秋一時有些恍惚,某種時候她不太去敢想所謂自己帶領覺醒者抗衡異獸的既定事實,身爲異族她不相信自己能得到所有人的信任,而作爲叛徒她大概也不會被異獸接受。
所以促使自己過去行爲的根源動機到底是什麼?
不等葉驚秋胡編亂扯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奧利維亞先眉頭一皺
“不對勁兒,這裏應該算是小冷庫了,可爲什麼只有這麼寥寥幾具異獸?”
葉驚秋從思緒中驚醒,這才發現地下冷庫中居然只有不到十隻異獸。
莫斯科的據點已經在搜尋不死者時被徹底毀掉,終點北極也都有姐姐和基地盯梢,這幾日不可能再有異獸被運輸。
那麼問題來了,其他的屍體究竟去了哪裏?
她和奧利維亞對視一眼,皆能看見彼此眼底的沉重,兩人不約而同地放輕腳步,順着凌亂的地道慢慢地前行。
垃圾遍地槍彈橫行,甬道里環境又髒又亂又差,十分需要食物管理監督局派人整治。
估計是要跑路。
葉驚秋和奧利維亞側身潛行,所幸S級的言出法隨也使得隱藏命令得到巨幅提升,兩人可以傾情出演刺客信條下水道版,在傻乎乎的救世主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走過。
地下據點的構造很簡單,沒什麼難度葉驚秋就能摸到辦公室,到這兒兩人就不敢再走了,只側身緊緊地貼着行廊,聽着隱隱約約的討論聲。
“你確定天啓四騎士能如期出現?更何況依照聖經的箴言,第一個現身的恐怕是瘟疫,叫我們去取潘多拉之盒,哈,你覺得我們會怎麼死?”
“不要說了......我只是沒想到他會搞出這樣大的失誤,一個活了那麼久的人,居然會把目標搞混。”
“如果不是抑制劑在他手裏,我這輩子都不會爲這種人做事,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我看這句話就很適合那個老東西。”
偷聽的葉驚秋:“嘖。”
好嘛,應天你也混的不怎麼樣啊。
果然能力高低手下心裏清楚,人品好壞大家有目共睹!
只不過所謂的搞混目標
葉驚秋莫名想起陳邇曾說的“南極詭異之聲”,難不成Messiah這羣人,試圖用獸血喚醒的是那隻鋼鐵般的巨獸?
還沒等葉驚秋來得及細想,遙遙從地上傳來一聲突兀的爆炸!頭頂的混凝土爆出一團驚人的氣流,鋪天蓋地的風刃咆哮着席捲而來。
葉驚秋臉色驟變,這氣息她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阿謝的慚恩!
奧利維亞也明顯察覺出不對,她低頭湊到小秋耳邊:“偷資料,然後跑?”
意思是不跟基地的人打交道。
葉驚秋點點頭,嗯了一聲。
獲得鍾清臨死前的饋贈之後,慚恩像是從囚牢解放的困徒,每次都像是撒了歡的獅子一樣肆意妄爲,彷彿不知疲倦。
從戰鬥角度看,謝平之當然對此沒什麼異議,可思及自己本能如此的原因,她又真切地思念從前發動本能後自己被抽乾的那兩個月。
“回神,”處理掉最後一個敵人,周弦徽轉頭拍了拍自己發愣的隊友,口吻像是玩笑,“隊長不在,你就這樣辦事麼?”
“得了,隊長要在,我壓根都不會有出手的機會。”
微不可聞地在心底嘆口氣,謝平之收回慚恩,乾脆地大步踏進這處據點的最中心。
空無一物,空無一物!最後一秒,她只能捕捉到那片熟悉的衣角!
“小秋!”謝平之下意識喊出那個熟悉的稱呼,她瞬間縱身向外,眼前卻空空蕩蕩,徒留純粹的黑色。
沒人。
謝平之只以爲自己看花了眼,四處張望無果,她納悶極了,只得不甘心地踩踩雜草,重新跳會辦公室。
“你去幹什麼了?”
“找小秋,也許是看走了眼。”
“……這可不一定。”
周弦徽一句話驀地驚起謝平之,但見她把破損的文件櫃拉開,向呆愣的隊友晃了晃。BCD級紙質檔案在其中羅列地整整齊齊,而她們此次的目標卻不翼而飛。
辦公室凌亂得如同被洗劫過N遍,周弦徽搖搖頭“基地檢測到了小秋和奧利維亞的行蹤,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剛纔你看到的的確是她們兩個。”
謝平之默了片刻,好半晌纔開口:“你要去追麼?”
“這種時候你一般會只問要不要追,不會加主語,”周弦徽輕笑一聲,“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嗯,那你說這句話之前要不要關掉意志之環?”
“早就關了,以及,追。”
謝平之一愣:“等等,你不是說......”
“瞞了我們這麼久,總得要個交代吧?你難道想這麼糊塗下去?”周弦徽斜了謝平之一眼,露出點明晃晃的嫌棄,“難怪當初隊長煩你,換我我也煩。”
“......”
兩人不再閒話,徑直翻過窗戶疾馳。這裏屬於監控和人流量密集的中心城區,就算小秋想跑,在這種本能難用,只能給自己加加速的情況下,她也難以走遠。
果不其然!轉過巷口,隨着明亮路燈現身的還有那熟悉的身影!
謝平之眼神一亮幾乎要用盡全力,眼看那身影越跑越快,她顧不上擾民噪音,路人是否願意幫忙,乾脆咬牙高聲大喊:
“抓住她!幫幫忙!她搶我錢!!!”
“停下!停下還有商量!”
周弦徽:“......”
有時候她真想把小秋和謝平之的腦子統統撬開,看看裏面究竟是什麼構造。
十字路口近在眼前,那道黑影居然猝不及防一拐彎徑直向石橋上奔去,橋樑坡度略大,對方的速度竟有明顯的遲緩。
謝平之察覺到不對勁兒,但眼看“小秋”近在眼前,她來不及想那麼多,轉瞬間略用慚恩一躍,在路人的驚呼中死死地按住了那個影子。
“你、你怎麼跑這麼快,”謝平之喘着粗氣,“小秋,你太傷我的心——嗯?!”
“黑影”翻身,露出一張無辜的,大概只有十幾歲的孩子的臉
“先放手可以嗎?你力氣好大。”
謝平之眼神一滯,不好意思地說了聲對不起,鬆手起身。
她真傻,真的。她單識得小秋的背影,卻忘記她是會言出法隨搞障眼法的。
謝平之簡直想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她嘆口氣靠在橋邊等周弦徽,然而就這麼一擡眼——
安靜的泰晤士河上只飄着一艘小船,明亮的路燈映出那人熟悉的眉眼。謝平之愣住了,看她露出一個歉意的笑,看她消失在河岸的拐角。
就這樣再度消失,彷彿一切如夢。
“你是在和你的朋友玩遊戲麼?”
身後陌生人的話重新把她的注意力吸過來,那名小孩拍了拍她的後背,把手心緊緊攥住的紙條遞給謝平之:“她讓我帶給你的。”
謝平之點點頭,接過有些汗溼的紙條,她熟門熟路地從口袋裏摸出兩個硬幣塞給她,卻見小孩搖了搖頭。
“她付過報酬了。”
謝平之微怔:“什麼?”
小孩無所謂地拉起褲腳,露出鋼製的假肢。
她神祕兮兮地戳戳謝平之,用一種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語氣興奮道:“我從沒跑過這麼快!她承諾以後我也能這樣跑欸,你們是不是那種漫畫裏......”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謝平之摸摸她的頭,不說話了。
她轉身面對着河面,小心翼翼地避過監控展開紙條,默讀着那幾個潦草的字:
“我不知道,對不起。”
“小心應天,他是內鬼。”
讀到最後一句話,謝平之平靜的表情變成了純粹的愕然,她和周弦徽面面相覷,兩人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就在這時,一隻熟悉的手按在了謝平之的肩膀上:
“關掉意志之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