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簡單邏輯 2
錢大寶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但是,他還是個黃花大小夥子。
作爲一個生理上已經成熟了的,都有點熟透了的男性。一提起“婆姨”(陝西方言指女性)這個話題,錢大寶的臉色開始潮紅,鼻孔像驢馬牲口一樣開始擴大,唾沫橫飛的開始說起很多王書輝完全聽不懂陝西方言來了。
王書輝作爲資深丹蔘狗,對於這種事情是很理解的。相對於現代人,古代人在這方面真的相當的貧乏。在現代社會裏,就是再怎麼破落的盧瑟,也可以用電腦來慰藉自己的靈魂。但是,古代人就沒有這樣的條件了。
就是單方面的從這一點上講,工業化也是充滿了正義的事業。
王書輝沒有打斷錢大寶這個在古代社會裏屬於大齡男青年、絕對光棍的癔想。倒是很捧場的斷斷續續的接了幾句,“殘貨的很(陝西方言:歷害的很)”,“嘹咋咧(陝西方言:好極了)”之類的話。
實際上他的陝西話水平也很一般。聽倒是大部分能聽懂。但是,他會說的也不過是些簡單的日常對話。
雖然能夠理解錢大寶這個古代人對於褲襠話題的熱愛。但是,同樣的話題,王書輝要是和現代人去聊的話,往往能夠聊得起來,甚至有時候聊的對路了,還能說出一番相當“有水平”、“有境界”的純廢話呢。
可是,面對這一個土頭土腦,審美水平停留在某個婆姨哪兒哪兒很大,某個婆姨哪兒哪兒很厚實的古代人,王書輝實在是產生不出那種聊天的熱情來。
這就是王書輝這個現代人的問題了。即使他有很高尚的情操,有很先進的思想意識,有很偉大的理想。但是,面對一羣羣和自己相差了幾百年,文明等級落後了兩個社會階段的古代人,王書輝真的很難把他們當成普通人來看待。
還真別覺得王書輝不是個東西。事實上,面對那些從黑非洲或者落後地區的外國友人的時候,現代人能夠非常平易近人的和他們接觸,完全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待他們麼。不能吧。
所以,王書輝強忍起身離開的想法,聽錢大寶白唬了十來分鐘之後,他邊推着小車運送罐頭,邊岔開錢大寶的廢話,問他道:“商盟鎮那塊是怎麼回事兒啊。怎麼會有婆姨突然發賣出來?”
錢大寶依然露出一副猥瑣的笑容,帶着男人都懂的曖昧表情對王書輝說道:“你娃不知道呢吧。來福紡織坊出了大事兒咧。廠裏的婆姨都被幾個工頭睡了捏。那大掌櫃的發了火了,說那些婆姨壞了他家織坊的名聲,這纔要把那些婆姨們都賣掉。呵呵,便宜我們咧。我聽說不少沒達到三級工的夥計,都要準備好了銀子,要買一個婆姨咧。”
王書輝雖然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但是他腦袋裏對於婦女能頂半邊天的理念是根深蒂固的。聽了這話,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很反感,他問錢大寶道:“那啥,犯了事兒的那幾個管事兒的捏。咋處理的啊。”
錢大寶奇怪的看了看王書輝,眼睛裏漏出些迷惑來,他對王書輝說道:“他們除了錘子痛快咧,其他的能有啥事捏?都是管事兒滴,除了被大掌櫃的罵幾句,能有啥捏?”
聽了這話,王書輝心裏一萬頭草泥馬神獸呼嘯而過。這他孃的就是封建社會啊。
不過,王書輝也不準備和錢大寶討論這個問題,他轉而開始詢問錢大寶關於復興會的事情,“你聽說沒,咱們復興會裏也出了這樣的事情咧。”
錢大寶一聽這話,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立即就翻臉了,他急赤白臉的對王書輝說道:“你娃造的什麼謠,咱們復興會裏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咱復興會清白的很咧!”
王書輝還真沒想到,自己居然遇到******了。他斜着眼睛瞧着氣急敗壞的錢大寶,故意用鄙夷的語氣對他說道:“你娃可別蒙我,紡織廠的事情早就傳開了,你娃能不知道。”
可能是王書輝的那種居高臨下的鄙視語氣和表情,給錢大寶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吧。錢大寶停下手裏的活兒,情緒變得有些蔫吧了。他小聲的抗辯道:“咱們復興會能和他們商盟的龜孫一樣麼,也不是白睡咧,人家都是給了東西的。你情我願啊。”
王書輝聽了這話真有點沒想到了。在他看來,古代人對於貞操這個東西不是看的很重麼。怎麼錢大寶這貨,對於這件事情表現的這麼開放呢。他對於被人侮辱過的外廠女工一點也不嫌棄,想着要去買一個做老婆不說,對於復興會紡織廠的女工也沒表現出鄙視來。
王書輝有些疑惑的問錢大寶道:“我聽人說,天底下有個‘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道理。你不覺得那幾個婆姨是失了節了麼?”
錢大寶聽了這話,一下子跳了起來,他好像真的生氣起來了。雖然王書輝並不怕他,可以被他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就聽他惱怒的王書輝說道:“你娃說啥咧,包在這跟呃胡社(不要在這跟我胡扯)。這是人說的話嗎。感情沒飯喫就得活餓死。只要能活着,誰想餓死捏。”
王書輝倒是一點也不覺得錢大寶冒犯了自己。他聽了錢大寶的話,心裏才真正的安穩了。作爲一個流民,一個社會最底層的人,錢大寶的話充滿了唯物主義的味道。
是啊,在餓死和失節之間進行選擇,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選擇活下去。王書輝可是親眼見過,在九十年代的時候,東北不少下崗女工到南方從事********行業的工作的。不是她們沒有節操,而是她們有孩子需要交學費,有父母需要交醫藥費。
穿越了四百年的時空,無產階級勞動者相同的辛酸和悲苦重合了。這讓作爲穿越者的王書輝,一下子找到了感覺。他好像隱隱約約的把握住了一個脈搏,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踏實了下來。
他伸手拍了拍情緒激動的錢大寶的肩膀,遞給他一根復興會捲菸廠生產的長江牌的無過濾嘴香菸。因爲每個工廠的工人,都可以享受到每週一包香菸的福利。所以錢大寶也會吸菸。
復興會新出品的安全火柴質量很渣。王書輝和錢大寶廢了半天的功夫才把火柴划着,把自己的煙點上了。
“我說,你進了工廠幹活,心裏安穩不安穩,日子過的還活試(滿意)不?”
“有啥不活試滴,王老爺可是個活菩薩,對我們窮漢好滴很。”
雖然這是王書輝最不喜歡聽到的回答,不過他也只能假裝同意的點點頭,繼續問道:“其實我就是覺得啊,廠子裏的活兒太辛苦。就說鋼鐵廠吧,動不動還要出人命。聽說那個化工廠,天天有人命填進去。心裏虛的慌。”
錢大寶明顯是個會抽菸的人,他靜靜的讓煙霧從他的鼻子裏一點點的冒出來。帶着一種嘲諷的笑容對王書輝說道:“我說你娃就是好人家出身遭了難的吧。你這樣的人我是見過滴。我們加工廠的一個會計就是你這種出身。家裏十來畝地,一不小心遭了大災,混成和我們這些泥腳杆子一樣的日子了。心裏老大的不高興了吧。”
又吸了口煙,錢大寶繼續說道:“厄(我)不知道以前你家的日子過成什麼樣。就說厄家吧。上半年是稀粥野菜,下半年是野菜稀粥。就這飯食,動不動還斷頓捏。厄大哥在衛所上是正兵,時不時的還能拿些米糧回來。我家的日子,在整個衛所裏還算好滴了。就說不是大災年吧。哪年衛所裏不死上十幾個人,幾家子的。”
說起這些來,錢大寶的心情變得很沉重。他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道:“厄現在還記者捏。厄十歲頭上,冬天的時候,厄妹凍死了。厄娘讓厄出去把厄妹埋上,臨了還跟厄說,記着把包厄妹的布拿回家來。那時候厄眼前都是厄妹圍着厄跑的樣子,不知道咋回事,厄沒聽厄孃的話,硬是連布和厄妹一起埋上了。”
這個話題別說是錢大寶這個親歷者了,就是作爲聽衆,從歷史書上深知農業社會人命之卑賤的王書輝,也情緒低落的不得了。
“厄一回家,厄娘就問我布捏。厄說不能讓厄妹子光着身子。厄娘二話不說就錘了我一頓,完後她就出去把布給拿回來咧。”
“那布有多大捏。半尺長寬的一塊布。也就是因爲厄妹病了,纔拿出來給她蓋肚子。”
錢大寶把手裏的菸屁股用力的扔在地上,然後盯着王書輝說道:“你娃知道不,厄從衛所一路跑過去,親眼看過喫死人的事情捏。還是到了這塊兒之後,厄才知道啥叫喫飽飯,厄才知道啥叫不露腚的衣服,厄才知道啥叫棉被。不說別的,”說到這裏,錢大寶指了指腳上穿的棉鞋,繼續對王書輝說道:“這樣的鞋,厄一輩子也沒穿過。”
錢大寶走到已經空了的手推車旁邊,對王書輝說道:“厄說王老爺是活菩薩,不是厄編瞎話捏。王老爺真是活菩薩。厄也不求別的,只求王老爺長命百歲,厄好給王老爺賣一輩子的力氣。”
“你娃就別瞎想咧。咱們是命好,攤上王老爺這樣的活菩薩了。多少人都那麼死在厄眼前咧。連個動靜都沒有,就那麼死咧。”
說完了這句話,錢大寶已經推起手推車開始往回走了,他邊走邊說道:“你說就那麼在道上死咧,死人就那麼讓野狗喫咧。現在咱們就是死了,還能風光大葬,有口好木頭的棺材,靈位還有人祭拜捏。”
“厄跟你說實話,就是死,厄也得死在王老爺家咧!”
王書輝愣愣的站在那裏,手裏的香菸燃盡了,已經把他的手指燙紅了,他都沒有感覺到。
雖然仍舊是第二手的資料,但是,聽親歷者敘述,和歷史材料上文字的表達,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這個衝擊力是非常的巨大的。
王書輝本來其實也知道,越是農業社會,生產力的水平就越低下,生產力水平越低下,老百姓的日子就越悽慘。可是,這短短的幾個字,濃縮着多少鮮血和屍骨,那是王書輝這樣的現代人所無法理解的。
王書輝從來也沒覺得,自己給明朝末年的復興會工人們提供了什麼了不起的生活。幾套衣服,三頓能喫飽的飯食,正常的住所,基本的生活用品,這些東西王書輝覺得,都是他這個管理者必須提供給工人的東西。
可是,這些廉價的東西,卻能夠收穫工人們真心的忠誠和敬愛,這真的是王書輝所想不到的。
其實,從發現時空門到現在,王書輝一直在努力的尋找一種真實感。因爲,作爲一個現代人,古代農業社會裏的一切,都給王書輝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像以前工委會代表們說的那些類似於“把命送在復興會手裏也不冤”,什麼“死了也能落一口好棺材,死的值了的話”,王書輝還一直以爲是,那是他的那些學生們對他的安慰之詞呢。
直到今天遇到了這個錢大寶。王書輝才深刻的感到,再怎麼繁重,再怎麼枯燥,再怎麼對於很多人都違反常識的工作,只要這些勞動能夠換來相應的報酬,勞動人民就不會嫌棄這樣的工作的。因爲相對於外面那個活地獄來說,在復興會的工廠裏,畢竟還能保證他們的生活。
在現代社會裏生活了二十幾年的王書輝,一直對於革命導師說的,革命的火種就蘊藏在羣衆中的話半信半疑。畢竟,經濟的高速發展,隱蔽了嚴重的社會矛盾。
但是,在這個時空裏,在明朝末年這個時代裏,革命的火種,真的在勞動人民中間熊熊的燃燒着。
ps:萬曆六年,大廟山民起義。
萬曆十四年,河南滑縣起義。
萬曆十六年,蘄州、黃梅起義、安徽劉汝國起義、太湖起義。
萬曆十七年,李圓郎起義、福建柯守嶽起義。
萬曆十九年,張守清起義。
萬曆二十二年,鳳陽府王自簡起義。
萬曆二十八年,吳國佐起義。
萬曆三十二年,福建吳建起義。
萬曆三十四年,河南永城起義。
萬曆三十九年,保定農民起義。
萬曆四十三年,河南、山東農民起義。(感謝龍空網友提供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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