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影視城附近的茶館包廂裏,兩人安靜對坐,易靈給自己泡了杯紅茶,好整以暇的看向神色平靜的連穆,“想說什麼就說吧,我覺得我們兩個人裏你肯定是更有表達欲的那個。”
事實上,也是連穆神色太冷靜,情緒半點不露,她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被動等對方出招了。
連穆開口了,說的第一句話卻不在易靈任何一個設想之中。
他說,“倪曼瑤是我表妹,我舅舅和舅媽離婚後,她改了姓,一直跟着舅媽,現在她混娛樂圈,爲了不讓舅媽擔心,所以我會多照顧她一些。”
“當然,她業務能力過硬也是公司決定啓用她的一個原因。”
連穆被母親控制的糟糕童年裏,沒離婚前的舅媽和表妹對他施以的援手即便微弱,也值得感激,他現在不過是回報別人從前給予他的善意。
易靈爲連穆這番話小小的愣了一下,然後笑着表示自己知曉,“你這個解釋吧,說實話來得挺晚,如果是之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坦白告訴我,我大概還能高興一下,但是現在嘛,你覺得以我們之間的關係和發生的事,再解釋這些還有必要嗎?”
連穆沒說話,但堅定且毫不動搖的神情顯然說明了他認爲這個解釋很有必要。
易靈覺得好笑,也真的笑了,“我以爲我們今天來這裏是要對峙攤牌的,不過看開頭這個情形,顯然事情發展要出乎我意料了。”
“關於倪曼瑤的事,我認爲沒必要讓你繼續誤會下去,所以才解釋,”連穆道,“但是這麼長時間下來,顯然我也高估了你對這件事的在意程度。”
易靈不可置否,“你想解釋就解釋吧,聽幾句話的功夫我還是有的,只是解釋完之後呢,你說的這些現在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對於我們即將談到的事又有什麼意義?”
“我以爲我們今天這次談話的重點是關於之前的事。”
易靈在“之前”兩個字上咬了重音,提醒連穆她在意的關鍵。
連穆看着她,在易靈忍不住想要皺眉的時候,突然朝她笑了笑。
那是一個平靜且充滿縱容的笑意,在從前兩人長久的相處中也甚少出現,罕見到讓易靈心覺好看的同時,也有了一股不太妙的預感。
果真,這股預感在連穆接下來的話裏成真了。
連穆姿態從容優雅的給易靈空掉的茶杯裏添了新茶,語調平靜,“在你決定來我身邊之前,我想你應該有好好調查過關於我的事。”
易靈並不否認,“是的,多少知道一點,不過我更關心的是你本人,所以關於你家那些事情只是簡單瞭解了下皮毛。”
雖說事前做了調查,但易靈的本意只是“收拾”連穆,也無意侵犯他人隱私,也是因此很多事情是在她深入接觸連家人後才曉得。
連穆目光幽深,充斥着讓易靈稍感不安的東西,發現她的不適,連穆適時移開眼神,繼續之前的話題。
“你從到連家起,就沒見過我父親和母親,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是我故意阻止你見他們,包括連妙,也是這麼給你傳遞錯誤信息的,但事實上,並不是。”
易靈覺得現在再談這些過去的事根本沒什麼意義,但連穆態度太認真,她只好選擇安靜傾聽,想看清楚這個男人葫蘆裏到底賣什麼藥。
反正只要有目的,總有圖窮匕見的一刻,她不着急。
“你知道我是二婚家庭。”說到這裏,連穆停頓了一下,看向易靈,易靈微笑示意他繼續。
她當然知道這個人在對待易薇的事情上大概會有點同病相憐的代入感,但她在乎嗎,顯然並不。
連穆道,“我父親雖然從長輩手裏繼承了家產,但對經營事業並不怎麼上心,他更多時間和精力用在風流花心和沉迷藝術上,所以,面對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我母親那個過度在意家庭和感情的女人也就很難保持平靜了。”
易靈知道連穆這些話裏有修飾的部分,但顯然不清楚連穆的修飾美化到了何種境地。
於連穆而言,他從來不會向任何人說起這些,不管是傾訴痛苦還是抱怨傷痛也罷,他從懂事開始,對待這樣一雙父母,所選擇的應對就是沉默。
連家的老宅其實從未給他留下過什麼美好的回憶,但在他有錢後,還是選擇贖回了它,大概是因爲那幢房子裏無論從前發生過什麼事,都不能再影響到現在的他了。
無論是風流花心不負責任的父親,還是滿心偏執永遠在自哀自憐自怨的戀愛腦母親,還有那個總想要通過踐踏欺辱他來獲得愉快與滿足的姐姐連妙。因爲不稱職的父母,他和連妙的童年屬實陰霾重重。
只是,糟糕的是,他的母親面對出軌成性的丈夫雖然懦弱無能,但在自己生下的孩子面前卻有着另外一副惡毒可悲的面孔。
她會通過虐.待自己的兒子發泄憤懣憂鬱的痛苦,並用來吸引丈夫的注意,在發現這種手段不奏效之後,她又有了別的花樣。
控制逼.迫尚且弱小的兒子成了她生活的新重心,她逼着他努力,逼着他優秀,甚至爲了討好丈夫會蓄意拖延孩子的病情以致他差點病危。
連妙雖然同樣惡毒,但比起失去理智的瘋狂女人,至少她還會給這個討厭的弟弟打個急救電話。
所以,比起那兩人,她如今的下場已經是連穆手下留情的結果。
連穆記得很清楚,他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在所有陌生人都願意饋贈給他幾分善意的時候,他的母親坐在病牀前,不滿又惡毒的罵他——
“都是你的錯!”
她不吝嗇用最惡毒的語言謾罵打擊他,說他沒用,說他不該出生不該存在,以母親的身份毫無顧忌的施加着身體與心靈的雙重虐.待與冷漠。
她會用摧毀他心愛之物和關禁閉等種種手段強化她的權威,不斷地在他耳邊重複“你離不開我”這噩夢般的一句話,以滿足她在冷漠無情且花心的丈夫身上得不到滿足的控制慾。
她是個可悲的瘋子,永遠都在重複“你們離不開我”這句話,然而無論是丈夫還是兒子,在有了反抗的能力後,第一時間選擇的就是拋棄她。
連穆記得自己將她送進國外療養院那天,她悲哀祈求,痛哭流涕,乃至發瘋撕扯,無論她做什麼,他都只是靜靜看着,看着這個女人被禁錮在一片純白的房間裏,從此再不會有人迴應她的瘋狂與請求。
徹底拋棄她這件事並未讓他產生多年前生出這個渴望時帶來的輕鬆感與解脫感,生活像是根本毫無變化,直到易靈來到他身邊那一天——
他第一次慶幸,她不會在他身邊看到這樣一個醜陋且瘋狂的女人。
他終於切切實實的品嚐到了遲來的輕鬆與解脫,在易靈面前。
那時候,他知道了,這個讓他決定埋藏在心裏隨風逝去的花到底還是飄落在了他的心湖之上。
連穆繼續和易靈說連家那些事,“我母親因爲父親的風流花心精神狀態不佳,早幾年就去了國外療養,這次連家出事,我父親終於能擺脫家庭強迫施加給他的責任,不用再蓄意逃避,於是選擇拋棄所有包袱去國外尋找我母親。”
“他們現在在一起,彼此扶持互相照顧,過得還不錯。”
易靈不太清楚連穆想要什麼樣的迴應,只能客氣的回了一句,“那挺好的。”
“對,是很好。”連穆輕輕一笑,情緒看起來同樣不錯。
一個半輩子都在試圖掙脫禁錮的男人,現在終於無事一身輕,滿足了他的追求,有什麼不好的呢?
他和那個女人是夫妻,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如今他們彼此正好在一起作伴,還能向對方盡一下曾經缺失的夫妻義務,真是沒有比這更好的安排了。
連穆對自己的貼心很是滿意,只能說,他確實是那兩個人養出來的好兒子,值得誇獎一番。
易靈等了一會兒,見連穆沒有繼續的意思,不解其意,“你想說的,我都聽你說完了,然後呢,所以呢,你說這些是想跟我表達什麼?”
連穆看她,神情溫和,“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因爲家庭的原因,我性格和爲人處事方面存在一些缺陷,之前在一起時,如果讓你感到不愉快,我很抱歉。”
易靈覺得眼前這幅畫面有些玄幻,她現在是徹徹底底的不明白連穆到底想做些什麼了。
連穆還在說,“我身上有很多缺點,多疑,自私,冷漠,任性,不會諒解他人……”
易靈聽着連穆數落自己的缺點聽得滿臉茫然,這傢伙到底是從哪裏背的臺詞,完全的貨不對板啊,他好像也沒那麼差,不然她也不會非要跟他在一起。
她這種無處排解的茫然無助很好的傳達給了連穆,他看着她,心中道,他最大的缺點或者優點,就是睚眥必報,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對不起他的人。
但是,這個真.相卻是不能告訴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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