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在今天之前,她聽見連穆的聲音還會覺得困擾,但是在廢墟里聽到那熟悉的一聲聲喚着她名字的聲音時,她突然意識到,她是喜歡這個聲音的。
不太好的身體狀況讓她懷疑自己的耳朵,但時遠時近的聲音一次接一次的傳進耳朵裏後,易靈終於想起她應該給出迴應這件事了。
於是,她遲疑着迴應了連穆對她名字的呼喚。
“易靈——”
焦躁不安的呼喚聲在她給出迴應後戛然而止,像是爲了確定她的位置,連穆再次開口時情緒高昂了很多。
“易靈,別擔心,我馬上就能找到你,你能確定自己的位置嗎?附近有什麼?你傷得重不重?”
一連串的問題撲面而來,易靈不覺得現在這個餘震不斷的時候連穆貿然來救她是一件理智的事,她的遲疑只維持了短暫的時間,很快在連穆的催促聲裏消失了。
只能說兩人運氣還算不錯,連穆很快就確定了她的位置。
她在泥土沙石以及建築廢墟錯落而成的縫隙裏看到了連穆的人影。
幸而這會兒外面天已大亮,雖說因爲受傷的原因她狀態不佳,看東西有些模糊,但好歹視力並未受損,所以第一時間看清了來救她的連穆的狼狽身影。
很顯然,他在這場災難中也是吃了大苦頭的,白襯衫已經變成了灰色,上面血跡遍佈,不確定是自己的還是其他人的,他身上傷口應該不少,不然映在她眼中的面色不會如此蒼白。
“還好,這邊情況比我想象中要好,”外面趴在廢墟縫隙處的連穆身體擋住了一小片陽光,他謹慎的移動着身體往易靈這個方向來,“放心,救援隊伍很快就來,我在這邊陪你。”
“對了,我這裏有些喫的東西和水,你先喫一點。”說着,他從外面扔進來了被幾片樹葉裹着的食物和水。
一瓶沾了許多泥沙的礦泉水,還有一板快要被融化的巧克力,易靈剋制的喝了兩口水,沒喫巧克力。
她現在也就是稍微有些渴,飢餓感並不重,在情況不明的前提下,節省些是沒錯的。
現在,她有更重要的話要問連穆。
“我還以爲你在國內,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其實昨天和你通話時我就已經到了,昨晚就住在酒店,只是樓層偏下,”連穆似是苦笑了一下,“早知道會有地震的話,昨天晚上我應該強硬一些去找你的。”
如果昨晚他和她在一起,就不必承受之前那幾個小時裏的擔驚受怕。
那種滋味太難熬了,難熬到讓人不敢多思量一秒鐘失去她的情形。
幸好,他拼盡全力抓.住了那絕無僅有的幸運,在不斷的追尋中,僥倖找到了她。
易靈說不上心裏是什麼滋味,她大概明白連穆是喜歡她的,她有過觸動,但也僅止於此,因爲她從不打算和他有更進一步且更深入的糾纏。
受父母影響,她早就對愛情和血緣親情這種東西充滿了懷疑,這讓她無法信任任何一個妄圖和她產生深刻糾葛的人。
她只會接納那些讓她覺得安全的人,連穆顯然不在此列。
誠如她之前所說,她真的不需要他。
不需要他費盡心思的示好,也不需要他此時冒着風險的救援,這些不會讓她多開心多驕傲,只會變成負擔。
“謝謝。”
沉默許久之後,易靈給了連穆迴應。
“你身上的傷還好嗎?”連穆追問。
之前只用自己身上全是擦傷搪塞,這會兒易靈也沒有改口的意思,“還好,都不嚴重,現在已經不怎麼疼了。”
在專業救援隊伍到達之前,她說太多隻會給對方增加麻煩和壓力,畢竟斷腿這種傷情連穆也無能爲力。
時間在這樣的等待中顯得漫長極了,連穆時不時的和易靈說話,一邊安慰鼓勵,一邊努力排解伴隨壓力而來的恐慌,只是被安慰的對象顯然比他想象中更冷靜堅強,他的寬慰似乎顯得有些多餘。
變故是伴隨着餘震發生的。
地震後往往伴隨着極端惡劣天氣,在天上突然下起雨來的時候,久違的餘震再一次來了。
這一次易靈和連穆的運氣都不太好,或許是縫隙那邊不太穩固,伴隨着簌簌落下的砂石泥土,等待救援的兩個人被災難扔到了一起。
等餘震消停時,狹小的地下空間裏,兩人蜷縮在一塊橫亙在頭頂的水泥板下面,成了一對可憐的同命鴛鴦。
恢復行動的第一時間,連穆就將易靈抱在了懷裏,擋着上面仍舊不斷往下落的泥土砂石,幸好落下的石頭都不太大,不然少不得要把人砸出.血。
地形再度改變的廢墟里,光線黯淡了許多,有泥水慢慢往下.流淌,身形狼狽的兩人此刻終於在微弱的光線裏看清了彼此的糟糕情形。連穆看到了易靈被包紮的斷腿,易靈也看到了他手臂和腿上的血跡。
她總算明白爲什麼剛纔連穆是慢慢往這裏挪了,他的大.腿似是被利器割傷,出.血量不比她少,且大概是受傷後還進行了大量的活動,傷口情況很不樂觀。
一時間,同病相憐的兩人彼此都有些可憐對方,在沉默中交換了一個彼此都可意會的眼神。
氣氛太過難捱,這次易靈先開口了,“你不應該跑來找我的。”
這句話她說的真心實意,因爲太過真實反而顯得沒什麼情緒,在這樣的情形下聽起來顯得冷漠無情極了。
被救的人如此不領情,對於付出了巨大心力與代價的當事人而言,應該是令人很惱怒失望的,但是連穆僅僅只是怔了一下就很快恢復如常。
“對我來說,救你是最應該的事。”
他沒說太多,只用一句話就闡述了自己的想法,沒有遲疑,沒有猶豫。
這句話讓易靈的沉默持續了更久的時間,在外面世界傳遞進廢墟的沙沙雨聲裏,她聲音乾啞的開口,“爲什麼?”
還能是爲什麼?
連穆深深的看了靠在身前的易靈一眼,沒開口。
外面的雨聲漸漸變大,嘩啦啦的下雨聲裏,廢墟下的這一小片空間愈發顯得安靜與沉悶了。
其實,易靈問出口後也沒那麼想要得到答案,畢竟就連穆這段時間以來的行.事來看,那似乎是一個很簡單明晰的答案。
只是這個答案對於她這個被救了本該充滿感激之情的人而言並不那麼令人愉快。
此時此刻的易靈,是真真切切的在討厭着連穆沒說出口的那個答案。
這種討厭的情緒伴隨着那些被想起的多年前的往事慢慢醞釀成了一股當事人也無法自控的憤怒。
“地震不是開玩笑,你脫身之後不該來找我的,”黑暗中,易靈一字一句的道,“在情況如此嚴峻的情況下,貿然行動一點都不明智,如果你沒有來找我,現在也不會……”
易靈沒繼續往下說,但她的未盡之語此刻的兩人顯然心知肚明,如果沒有連穆來救人這一遭,他們或許本不會落到此時的境地。
沒得到感激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反過來被指責,如果換做旁人,此刻絕不會是連穆這般冷靜自持。
他對易靈的容忍與寬縱遠遠超乎意料,即便是被指責的此刻,也僅僅只是安慰似的把人摟緊了一點,然後說了一句話——
“你需要我。”
白老爺子說過,濃濃是個又倔又心軟的姑娘,如果他真的看重她想要和她在一起,那就要學着去讀懂她。
就像此刻,她的不領情與指責其實並非是薄情寡義不識趣,更多的還是爲了他。
她不希望他冒着風險來到她身邊救她保護她,即便災難是如此可怖危險。
這種奇怪且特殊的想法,想來和她的過去不無關係。
易靈從來沒有如此厭煩過“需要”這個詞,在聽到連穆的迴應之後,她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回了他一句話,“我纔不需要你!”
“我根本一點都不需要你來救我!聽清楚了嗎?一點都不需要!”
簡短有力的話迴盪載狹小的空間中,將外面的沙沙雨聲壓了過去。
對比易靈疑似失控的情緒,連穆的模樣格外平心靜氣。
強烈情緒逐漸淡去的沉悶氛圍裏,連穆開口了,“可能你不需要,但我是一定要來的。”
“畢竟,從來都是我更需要你。”
這句話說出口之後,連穆的表達似乎更順暢了,“是我想要救你,想要趁人之危,希望能借此機會讓你心軟,最好是能對我心動,答應以後和我在一起——”
“別說了!”易靈攔下連穆話茬,“我不想聽這些!”
連穆順勢住口,不想再刺激易靈的情緒。
他敏感的察覺到那些情緒背後所代表的濃厚憤怒,雖然不解其意,但也不會傻的在這時候去戳易靈傷疤。
於是,他乖巧的保持安靜,除了手上將人抱緊不放之外,無聲的表達了自己的意圖。
身邊的懷抱溫暖有力,緊貼着她的胸膛可靠極了,但易靈卻完全不在意,她在想的是——
連穆怎麼能如此令人討厭,就和她早逝的母親與外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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