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章 商人
永濟渠只能運載300石以下的船隻和貨物,而這幾艘船運的貨物又是千石以上,也只能走五丈河入河北了。
最前面一艘船的船頭,一位四旬左右、身材消瘦、臉是黝黑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甲板上,負手而立,似乎在思索着什麼,完全不顧夏日的炎熱。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他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王破奴,難道你只想了卻君王心事,潔身自好,做一個忠臣孝子,我黃某人卻是不信。”
“爹爹,這麼大熱的天,你咱們又出來了?”
船艙裏面一個少女跑了出來,趕緊打起一把傘,遮在了父親的頭上。
少女溫潤如玉,風姿綽越,使人如沐春風,卻又豔而不俗,一看就是名門大戶出身,身上一股書卷氣,讓她平添了幾分魅力。
少女看了看運河兩岸,輕輕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爹爹,我還是不明白,你爲什麼一定要到大名府來?過了五丈河北上,這一路可不太平,若是遇上了女真人,豈不是平添了許多危險?”
從福建到江寧,再由江寧到江淮,好不容易到了汴梁城,卻是生生的載着這幾萬兩銀子的糧食,風塵僕僕地來到了這宋、金交戰的河北之地。
黃師舜看了看女兒,搖頭道:“女兒有所不知,如今黃家失勢,海上的生意難做。咱們父女,要另謀出路了。”
少女鼻孔裏面輕輕冷哼了一聲,臉上浮起一絲不屑,朗聲道:“蔡氏父子禍害天下,使得大宋幾乎亡國,罪大惡極,死有餘辜。女兒身爲福建人,亦覺羞恥。”
黃師舜無奈道:“話雖如此,這些年來咱們家的海上生意,還是多多少少仰仗了蔡氏的餘蔭。咱們雖不是同門,但卻是姻親,終歸有舊。”
站在船頭的中年男子黃師舜,乃是福建泉州的海商,旁邊的少女乃是他的獨生女兒黃馨。
宋欽宗趙桓即位,蔡京、童貫等六賊或貶或死。蔡京和其七子,蔡京病死,長子蔡攸,三子蔡翛賜死。七子蔡脩,靖康元年暴病而亡。
四子蔡絛流放白州。五子蔡鞗、茂德帝姬趙福金的駙馬,如今也被貶斥到了廣州府。
雖然趙佶重新登位,蔡京的兩個孫子還在朝爲官,但蔡門早已是落日黃昏,榮華不再。福建莆田,蔡氏一族再也翻不起身。
蔡京倒勢,蔡氏一門都受到打壓。朝廷的恩寵全無,地方官府的關照不再,各種掣肘隨之而來,作爲蔡氏姻親,黃氏一門的各種產業大受打擊,都也是舉步維艱。
而隨着朝廷南遷,南外宗正司移至泉州,達官顯貴、皇室宗族人員紛紛參與海外貿易,憑藉特權橫行不法,使得以海上貿易爲主的黃師舜一門叫苦連天,卻又無可奈何。
以往,兩浙安撫使葉夢得還能對黃氏一門的生意加以照顧,隨着葉夢得遷爲戶部尚書,黃氏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舉步維艱。
這一次北上,他乃是試着做起了內河生意,運一批南方的大米到汴梁城,然後再運一些北地磁州的瓷器回去。
誰知等他到了汴梁城,河北已經割讓給了金人。如此一來,他就只能空手而回歸了。
逗留汴梁城期間,他第一次聽到了王鬆的故事,更是知道了此人正在河北攻城略地,勢不可當。
商海經營多年的黃師舜,對於時局,自然是十分的敏感。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他決定還是北上一趟,見見這位傳說中的神奇人物。
爲此,他拉上了足足幾船的糧食北上,其中的投機心理,已是不言而喻。
亂世之中,若是沒有個靠山,只怕早晚會人財兩空,甚至性命不保。忠義軍兵強馬壯,能屢屢擊敗女真大軍,這樣的強軍,只怕是當世無雙。
黃馨望着濤濤而去的五丈河水,嘴裏低聲念道:“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散作塵,只有香如故。王鬆,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子,如何竟有如此冰潔的情操?”
聽到女兒的喃喃自語,黃師舜不由得怔了一下,接着捋須沉思了起來。
女兒年方二八,青春貌美,知書達禮,更兼做事冷靜周全,深謀遠慮,家中生意多虧她周全。
只是女兒自視甚高,一晃已是二八佳人,卻只能是待字閨中。
聽說那王鬆二十出頭,至今未娶,聲明俱佳,若是……
眼前忽然河面一寬,原來船隻到了永濟渠和五丈河的交匯處,船隻進入永濟渠,再向東劃去,不到十里就是北京大名府了。
船隻沉重,慢慢進入運河。過了洹水鎮,行了不到十里,只見旁邊一個巨大的渡口,看樣子正在新修,但卻沒有任何的船隻。
“父親,這裏好像是一個軍用的渡口,看來這位王相公雄心勃勃,是要建立水軍了。”
黃師舜默默點點頭,女兒說的在理。這位姓王的年輕人身在河北,卻已經想着江淮,所圖乃大,看起來是一筆不錯的投資。
船隻緩緩地沿着南岸向前,遠處高大的城牆隱隱在望。前面的碼頭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無數的碼頭苦力正在忙着把貨物搬下船去。
黃師舜命令船工減速,在河面上疏導官員的引導下,緩緩靠在碼頭的一處河灣。一隊鐵甲錚然的士卒隨即上船檢查。
士卒們一個個面無表情,但卻規規矩矩,並沒有粗魯的動作,也沒有惡言惡語、敲詐勒索。只是在確認船上貨物一切正常、沒有什麼問題之後,軍士才離開了船隻。
黃師舜遞上一塊銀子,卻被爲首的衛士嚴詞拒絕了。
“看你是初到此地,是首犯,這次就不懲處你了。若是有下次,會告你個賄賂軍士的罪行。”
旁邊一個衛士更是大聲道:“若是我等接受了你這賄銀,會被軍法從事,你是想讓我等丟掉腦袋嗎?”
蔡氏父女彼此對視一眼,面面相覷,驚詫的說不出話來。
“這還是大宋的官員和軍士嗎?”
過了半晌,黃師舜才收回了驚訝!
“爹爹,這王松果然有些意思,怪不得他能和女真人抗衡。若是朝廷的官員都是如此清廉,我大宋又何以落到如此地步!”
黃馨臉色漲紅,顯然沒想到還未下船,就已經讓她眼界大開。
黃師舜趕緊上前,施禮道:“各位兄弟,在下乃是從福建而來的商戶,想要去見王鬆王相公一面,還請各位告知。”
爲首的軍士打量了一下黃氏父女,大約見二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徒,再加上黃馨年輕貌美、秀色可餐,夏日的燥熱裏,軍士的心情莫名地也好了起來。
“大官人,若是要見王相公,要有憲兵司的人帶着前去,否則很難見到。憲兵司每天有人在渡口巡查,胳膊上戴着
“憲兵”袖章,白布紅字的就是。你們喝口茶水等等,他們可能一會就到。”
“軍哥,“憲兵”是幹什麼的啊?”
黃馨上前,追問道。
爲首的軍士止住了腳步,聞到黃馨身上淡淡的幽香,不由得臉色一紅,朗聲回道:“小娘子,憲兵就是管我們這些軍中將士的軍紀官。凡是軍中的士卒,有沒有觸犯軍紀、軍規,有沒有擾民等等,都在這些憲兵的監管之下。不但是我等,就是軍中的兄弟們,也是怕他們的很!”
黃馨點點頭道:“軍哥,那你們可得小心一點,要是犯了錯,被他們抓住,你們可就慘了。”
爲首的軍士不敢停留,趕緊帶着部下的軍士們匆匆離開,去檢查下面的船隻。只不過走的遠了,這纔回頭悄悄張望。
“張都頭,你就別胡思亂想了。那小娘子天仙一般的人物,又和王相公有瓜葛,你就死了心吧。”
旁邊的士卒看上官臉色發紅,不時回頭張望,開始調侃道。
“小娘子再美,也配不上咱們家相公!”
張都頭不滿地回了一句,語氣中帶有一絲傲嬌。
“只要相公看不上,我張開山爲什麼不能想一下?我張開山英明神武,年少多金,大名府城裏,不知有多少個小娘子垂青於我,難道我還怕找不上渾家!”
部下一起鬨笑,張開山馬上沉下了臉,制止了衆人的鬨笑,朗聲道:“不許胡鬧,趕緊檢查下面的船隻。若是讓憲兵司的人看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行爲不檢,這可是要受責罰的。”
士卒們一個個正經起來,向下一艘要檢查的船隻走去。
憲兵司職權甚重,餉銀也頗爲豐厚,裏面又有不少負傷的老兵。因此也是軍中士卒頗爲羨慕的一個部門。也難怪這些士卒珍惜他們的職位了。
衆軍士離開,黃氏父女下了船,進了渡口邊的一處茶棚,找了張乾淨的桌子,開始喝起茶來。
渡口上,赤着上身的苦力忙上忙下,把一樣樣的貨物從卸下來、裝上去。來來往往的大車、獨輪車正在忙着把貨物向城中運去。
不時可以看到官府的公人和軍士出沒,路上的行人,包括渡口的苦力、生意人、小販,雖然穿着看起來沒多富裕,但人人的精神頭都是不錯。
“爹爹,我……要如廁?”
黃馨紅着臉說道。在船上憋了這麼久,難怪她一下船,就想趕緊找個地方如廁。
黃師舜趕緊向茶攤衆人打聽了如廁的位置。下人帶着黃馨前去,很快就找到了如廁的地方。
如廁的牆外面寫着“公廁”二字,一個大大的黑體“女”字清晰可見。門口坐着一位中年女子,桌上放着一疊粗紙,桌上的小牌子清晰的寫着“小解免費”和“一文錢三張廁紙”的標誌。
公廁的牆和裏面的便池都是用土水泥築成。幾架抽水車架在運河邊,把抽出來的水,源源不斷的順着溝渠送入廁所,隨時沖走裏面的黃白之物。
不時的有人進去,拎着鐵質的水桶,拿着一個細長木棍做柄、布條做團的拖地之物,進去清掃。
黃馨出來的時候,不由多看了“公廁”幾眼,心想這樣的設施,包括那“拖把”,倒是完全可以去富裕的南方推廣,相信用的人不在少數。
緊挨着官道的另外一邊,一些公人模樣的人和一羣農夫正在忙着鋪路修渠。有一場結路面已經板化,看起來好像是和廁所圍牆一樣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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