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烽煙
幾年過去,府州軍民,也慢慢地從戰爭的創傷中緩了過來。
百姓在戰後的廢墟上,又建起了嶄新的房屋。雖然還可以處處看見戰爭的痕跡,城牆上的刀砍斧鑿、樹木的煙熏火燎、處處的斷壁殘垣、墳冢縱橫,但他們終於可以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了。
府谷城牆上,折彥若嘴裏哈着熱氣,跺着腳,漫不經心地向城外的南面看去。
時值冬日,天氣酷寒,黃河已經封凍。沙古津渡口上,浮橋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脖子縮在衣領裏面,悶着頭趕路。
還有許多行人等不及,小心翼翼地從冰面上過河,不時地有人摔倒又爬起來,向兩岸而去。
一個圓胖漢子一連摔了幾跤,在冰面上滾了又滾,狼狽不堪,皮帽也不知掉到了什麼地方,惹得城牆上的軍士們一陣鬨堂大笑。
看着城外的滑稽場面,衆軍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城外的行人驚慌失措,完全不是平常的樣子,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驅趕着他們一樣。
“番……子!”
突然,衛士們指着河對岸的保德軍渡口,大聲叫了起來。
折彥若心裏一驚,也是雙手搭在牆垛上,跟着衆人,一起向黃河對岸看去。
黃河南岸的雪野中,無數的宋人百姓驚慌失措、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紛紛向黃河北岸而來。
衆人都是睜大了眼睛,使勁地向遠處看齊,想要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忽然,黃河南岸,遠方的天際間,奔出無數顆小黑點。緊接着,小黑點逐漸變大,成了一個個面目猙獰、張弓搭箭,在雪地間縱橫馳騁的騎士。
“果然是番子,快點狼煙!”
衆人都是大喫一驚,號角聲吹起,刁斗也急促地敲了起來,濃煙滾滾,直衝雲霄。
無數的士卒蝗蟲一般地涌上了城頭,滾石檑木、炮彈震天雷紛紛被搬上了城頭,整個城頭開始忙碌了起來。
雪野間、曠原上,女真遊騎羽箭馳飛,橫衝直撞,他們打馬狂奔,嗷嗷直叫,宋人百姓紛紛倒地,慘叫聲不斷。
上天入地無門,許多宋人百姓跪下求饒,但即便是這樣,女真騎兵也是毫不留情,血刃紛紛,重箭疊飛,求饒者很快便丟失了性命。
在女真遊騎的身後,無數的金兵,步騎突進,旌旗招展,密密麻麻,無邊無垠,漫山遍野的鐵甲衛士,從天際線上冒了出來。
金兵大軍越來越近,佔據了整個渡口,遠遠地向岸邊延伸了出去,無邊無際。金兵臉上猙獰之色盡顯,鐵甲錚然,刀槍如林,軍如流水馬如龍,一股蕭殺之氣迎面而來。
“直娘賊的,這……怕是有上萬之衆啊!”
折彥若倒吸了一口涼氣,手不自覺地放在了刀把上。
“這只是前軍!”
一陣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折彥若回頭一看,一身戎裝的折可求已經走上了城頭。
“父親所言不錯。”
折彥若趕緊上前一步道:“以父親之見,金人將爲幾何?”
這只是青旗,中軍的杏黃大旗還沒有出現。如此看來,女真大軍恐怕是有數萬之衆了。
“番子勢大,前軍已有萬人之上,步騎各
半。還沒有輜重大隊,想必中軍隨後就到。以此估計,金人最少也有五萬之衆。來者不善,傳令下去,讓弟兄們早做準備!”
折可求眉頭緊皺,看着城外的金人大軍,臉色鐵青。
府谷城山高溝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府州河流衆多,溝壑縱橫,當年西夏李元昊十萬大軍尚不能奪,金人想一擊得手,恐怕也殊非易事。
最大的可能就像上次一樣。金人一面攻略河東各路,一部分圍攻府州之地。到那時,南北隔斷,府州孤懸,恐怕就很難堅守了!
只是此次女真大軍人數如此之多,光是前軍就已經上萬,宋金之間,恐怕是一場國戰了。
“父親……,女……真人的中軍來了!”
折彥若聲音顫抖,臉色變的蒼白。
折可求定睛瞧去,只見五六裏外,盡是鐵甲貫身的女真騎士,人人龍精虎猛,箭囊滿滿,兵刃雪亮,一排排,一列列,無窮無盡,從龍而來,人數不讓前軍步騎。
“一萬五千人!”
折可求臉色鐵青,手指微微發抖。金人光是中軍騎兵,已經是上萬之數,比上次的女真大軍,人數多了一倍不止。
“父親,是完顏宗瀚,還有完顏婁室的旗號。這是羣兇畢集啊!”
折彥若一顆心蓬蓬直跳,顫聲道:“張浚讓父親派兵去耀州,恐怕就是爲此戰事。看來,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啊!”
“還不知金人是幾路兵馬!”
折可求鼻孔裏輕輕地冷哼了一聲。
這張浚不知道是如何爬上如此高位,銳於抗金卻謀略不足。自己若是帶兵去了耀州,這河外三州到底是要、還是不要?
幾場大戰下來,折家軍已是元氣大傷,滿打滿算,也不過兩萬出頭之戰兵,能守住府州和麟州已是捉襟見肘,那裏還有多餘的兵力南下會戰。
“金人如此勢大,南下耀州,晉寧軍、綏德軍、延安府首當其衝!”
折可求臉色一變,大聲道:“彥若,趕緊派人前去稟告晉寧軍和延安府的守軍,讓他們準備迎敵!”
金人如此勢大,若是東、西隔斷消息,恐怕晉寧軍和延安府凶多吉少,即便是王鬆的河東忠義軍,也是救援不及。
城牆上的軍士,人人都是凝神靜氣,嚴陣以待,城牆上一時鴉雀無聲。許多士卒更是臉色蒼白,雙腿發抖,額頭汗水涔涔而出,握着兵器的手青筋畢露,完全忘記了這寒冬的冷意。
女真勇士人人猙獰、天地間一片蕭殺之氣。金兵黑壓壓一片,整整齊齊掠過城南,卻是目不斜視,不做停留,一路向南魚龍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女真大軍才消失在南方視野盡頭。許多軍士長出了一口氣,抹了抹頭上的汗水,許多人的身上已經溼透。
“弟兄們,打起精神,女真人的後續大軍也許這幾天就會到達。大戰一觸即發,大家千萬不要懈怠,違者軍法從事!”
城牆上嘆氣聲一片。折可求的話,讓軍士們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衆人心裏暗暗咒罵,這狗日的女真人,怎麼就不能消停點,難道燒殺搶掠、打打殺殺對他們真的這麼重要嗎?
“父親,金人來襲,咱們要不要向王相公求救?”
折彥若幽幽地說道:“怎麼說,咱們也同爲大宋子民,都是抗擊異族。相信王相公看在月秀的份上,也會前來救援!”
折可求臉色煞白,微微點了點頭,輕
聲道:“形勢危急,存亡之秋,管不了那麼多。我修書一封,給太原城的朱夢說,我和他算是有些交情。希望王鬆能夠不計前嫌,派兵來救!”
這幾年來,因爲雙方貿易的互來,河東忠義軍提供給了折可求火器以及糧食、石炭等物,折可求則是爲河東忠義軍帶來了三四千匹的戰馬。
雙方互通有無,可謂是相得益彰,互利互惠。折可求和朱夢說算是舊識,折可求一心抗金,朱夢說也樂得落他個人情。長此以往,雙方的關係也是不錯。
“讓妍秀去!”
折彥若剛要離去,折可求喊住了他,臉色有些尷尬。
“妍秀是你的侄女,又和月芝、月秀一向要好。讓她去向王鬆求援,或許王鬆會愛屋及烏,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妍秀?”
折彥適遲疑了一下道:“父親,妍秀是大哥的掌上明珠,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況且她才十六歲,讓她去,會不會誤事?”
折妍秀是折可求侄子折彥質的女兒,也是折可求的侄孫女。讓她去,足見折可求的誠意。只不過畢竟是女兒身,就這樣放出去,畢竟還是讓人不放心。
“這又有什麼辦法,若是月秀在就好了!”
折可求搖頭黯然道:“誰知道月秀這一去,竟然天人永隔,叫我怎麼向九泉之下的可存交待,月秀可是他唯一的骨血啊!”
儘管有些“作”,但折可求內心的痛苦還是貨真價實的。不管如何說,折月秀的死和他還是有些關係,折月秀也是他堂弟唯一的血脈。
“說起來,你大哥也該回來了吧!”
折可求不知不覺轉移了話題。他看着南方的羣山,不由得又皺起了眉頭。
折可求的長子折彥文,一直在朝廷爲官,文武雙全,頗得折可求喜愛。
如今朝野動盪不定,顛沛流離,折可求便也起了讓兒子回來的想法。如今算算時間,兒子也該到了。
“父親,番子游騎無處不在,大哥這個時候回來,恐怕有些不妥。”
折彥顏心裏七上八下。如今金人大兵壓境,若是兄長與其不期而遇,只怕是凶多吉少。
“無論如何,我折家也與番子不共戴天!誰要是敢向番子投降,別怪軍法無情,也別怪我刀下無情!”
府州閉門不出,折可求受盡天下指責,顏面掃地,這也讓他莫名地強硬了起來,以至於有些鐵面無私的感覺。
後面幾日,金人大軍持續南下,進入陝西境內,粗粗算去,足有十萬之衆。儘管其中半數爲漢人“籤軍”,但女真騎兵也達到了將近半數。
折可求擔心的事情也終於發生。兩日後,金人右路元帥完顏宗瀚派人持來勸降書信,說是折彥文和幾個折家子弟在金人手中,要折可求率軍而降,並許他於關中之地。
更糟的事情傳來,金人攻破了晉寧軍,晉寧軍統制孫昂戰死。金人當者輒破,攻破了綏德軍、延安府,大軍一路向南而去。
折可求無動於衷,府谷折家人心惶惶,整日裏愁雲慘淡,一片唉聲嘆氣之聲。
而與此同時,折可求的侄孫女折妍秀,卻是踏上了河東之行。想來折可求也明白,金人狼子野心,投降於彼,無異於與虎謀皮。若是能得到王鬆的援手,府州一定會堅守下去。
一場席捲整個陝西的大戰一觸即發,關中大地風起雲涌,一場關乎大宋的國戰就要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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