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勺子在碗中點點,李成綺笑吟吟地望着謝澈的背影。
他覺得謝澈走出去的步伐竟如獲大赦般。
“不急,小侯爺一……”
起字還沒出口,謝澈已經出去了。
只留下句陪家父用過了。
既然說要換先生,那便換吧。
李成綺相信,謝澈並非別有用心。
但老師是謝明月選的。
他眸光微沉,卻還是翹脣微笑,露出一對酒窩。
李成綺坐下,慢條斯理地喫飯。
仍是每樣各用一些,他喫的不多,至少同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比不多。
謝澈剛拿衣服進來,見李成綺每樣只吃一點,若不是嘗過御膳房所做的菜,他都要懷疑,是不是有人刻意苛待小皇帝的飲食。
謝澈將衣服放下,對着正在喝粥的李成綺道:“做的不合陛下口味嗎?”
李成綺擡頭,咽盡口中粥方道:“沒有,府上早膳做的很好,若非宮中御膳房師傅不是孤說換就能換,孤還真想厚顏讓小侯爺割愛。”
謝澈漫不經心,彷彿隨口一問,“陛下每樣都喫些,臣還以爲樣樣都不合陛下口味,只是再給臣這個主人面子。”
李成綺放下粥碗,若有所思。
謝澈只當自己問的冒然,正要解釋,李成綺恍然大悟,“原來小侯爺問的是這個,”他有點赧然地看着謝澈,“先前見攝政王時,王爺說宮中不比安州閒適無拘,令孤喜惡勿讓讓人知,孤去問舅舅何意,舅舅就說以後孤喫什麼,不管喜歡喫不喜歡喫,都不能表現持喜歡喫,可有什麼不對嗎?”
謝澈聽到靖爾陽的解釋時一時語塞,暗覺自己多心,“無不對,”他搖頭,“只是覺得陛下年紀尚幼,這般行事苦了些。”
李成綺彎眼一笑,“如此光明正大地每樣都能喫,又不怕被人說沒規矩,如何會覺得苦?”
這話李旒當然沒說過。
李旒只見過小皇帝一面,卻什麼都沒說。
待小皇帝用過早膳,謝澈自覺出去,關門。
方纔和他說話的侍婢早就澆完了花,人已不在院內。
謝澈望着猶沾着水珠的雪白梔子,忽地意識到了方纔那侍婢同他說話的用意。
謝澈捂住腦袋,長長地哀嘆一聲。
李成綺換好衣服,在裏面敲了敲門,“小侯爺?”
謝澈堵着門做什麼?
謝澈聽見他的聲音,忙側身開門。
“侯爺清早出府,”謝澈見李成綺仍然抓着扇子不放手,安慰道:“傍晚方歸,陛下不必擔心。”
李成綺看了他一眼。
謝澈道:“可有什麼不對嗎?”
謝澈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味,與衣料上的薰香混合起來,本已極淡,若非他們兩人離得太近,李成綺都不會發現。
李成綺搖頭道:“無事。”
小侯爺送李成綺上車,道:“宮門那臣已安排妥當,陛下不必出面,直入便可。”
李成綺踩着腳凳上車,不知哪裏沒站穩,身體一踉蹌,謝澈大驚,擡手欲攔,被李成綺慌亂之中握住了手腕。
他疼得眉心一抽。
李成綺驚魂未定地放開手。
謝澈道;“陛下小心。”
李成綺登時明瞭,道:“多謝小侯爺。”
李成綺端坐在車上,車伕側身,爲成綺放下簾子。
馬車仍是昨日他們所乘的馬車,車伕卻不是昨日的車伕。
這人長得極和氣,見到謝澈和李成綺出來便躬着身子笑着問好,不像是個車伕,倒像個客商,隻身體精壯,袖子擼到手肘,爲李成綺放下簾子時,但見他手臂上肌肉虯結。
病病殃殃一輩子沒碰過刀劍的李昭看得十分羨慕。
謝澈與這車伕似乎很熟,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才離開。
一路無人阻攔,順利無比。
後宮不可入,李成綺下車,路上找了兩個小太監抱扇子匣。
若非一入長樂宮就看見季氏的話,李成綺會覺得更加順利。
雖然季氏禮節周全,李成綺還是覺得十分微妙。
果不其然,季氏道:“昨夜太后來過欲見陛下。”
李成綺頓感頭疼。
被人事無鉅細地管着這感覺太陌生了,太皇太后從不管他,維繫母子二人關係的唯有生恩,卻無經年累月相處的養情。
他與靖嘉玉就更談不上有何親情了,靖氏兄妹視小皇帝爲攀附榮華的工具,處事更荒誕至極。
季氏見他垂眼站着,彷彿很怕太后責罰的樣子,忍住了嘆氣的慾望,語氣稍緩,“臣以陛下看書勞累已歇下爲理由拒絕了。”季氏又道。
望着季氏繪着精緻妝容,面無表情的臉,李成綺心情立時愉快不少,但他早不是文成帝,不可熟稔與季氏對談,面上一下就從垂頭喪氣便做喜上眉梢,“多謝季大人。”
他轉頭將那把翡翠柄扇子從扇匣中拿出,笑道:“雖然不比宮中精緻,但御造亦無這般秀麗的花樣,”季氏剛要拒絕,不想被少年人塞到手中,“季大人,大人若是不收這次,下次孤還怎麼好勞煩大人。”
季氏愛蒐集紈扇,李成綺曾不經意聽兩個好事宮人議論季氏,其中便有房中有幾百把藏扇這一條。
外面花樣與宮內截然不同,李成綺買來就是爲了送人,若無季氏方纔的話,他還不知要找個什麼名正言順又不會被季氏拒絕的理由送季氏。
小皇帝蹦蹦躂躂,靈巧地繞過季氏,“孤還要去聽課,就不同大人說話了。”
季氏按了按眉心,對着小皇帝不成體統的舉止欲言又止。
扇子猶在手中,扇柄微涼,夏天摸着十分舒服。
她望着扇子,嘆息道:“陛下。”
卻不知,嘆的是哪位陛下。
她拿着紈扇往偏殿走,一路上不少宮人見她,皆垂首立一旁。
有小宮人爲季氏開門,圓圓的小臉笑起來極討人喜歡,說話聲音亦甜,“大人手中紈扇樣子真是精緻,花上的露水好像都要滴下來似的。”
季氏覺得自己好像笑了一下。
看見對方驚愕的神情,她確認了,自己確實笑了一下。
見李成綺走來,蕭蕭急忙迎上。
李成綺道:“去太醫院一趟,叫竹太醫尋出墨玉膏出來,他若說沒有,便問他先帝明瑞十年配的放滿了整個藥箱,如何不至三年就沒了,再叫他寫好藥方一併送上,尋來直接命人送到宮外謝侯府中。”
蕭蕭一愣,但馬上道:“奴婢知道了。”
她不怎麼疑惑,無非是小侯爺向陛下要的。
李成綺坐下,隨口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青靄送上茶,道:“回陛下,已辰時一刻了。”
李成綺辰時去書房,現已超了時辰。
他接茶,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青靄,無他,只是這孩子眼下一圈青,熬夜熬得精神不振。
青靄頓時緊張地繃起身體,一動不動地讓李成綺看。
李成綺久病成醫,忍不住提點兩句,“昨日孤不是叫你早回來了嗎?怎麼一夜沒睡的模樣。晚睡傷神,於五內都有大害。”他近乎苦口婆心,“你年紀小還無礙,等年歲大了,病就都找上來。”
青靄無言以對,躬身道:“是。”
“陛下今日可還要去書房嗎?”他問。
李成綺放下茶,“對,還有此事。去,爲何不去?”
他和這位劉先生不會再見幾次了,李成綺自覺要有始有終。
待辰時三刻,他終於慢悠悠地到了書房。
爲了通風,門窗具敞開着。
書房明亮,窗明几淨,陽光斜斜照入,透過半人高的花叢在地上留下片姿態不一的陰影。
青靄隨着李成綺腳步停下。
他看過去,一位先生正站在桌前讀書。
這位先生未像從前的那幾位先生一般着官服,衣裳顏色很深,但極素,更襯得他露出的皮膚冰魄一般。
若非他擡眼,就像極了被綢包裹的玉人。
他亦看見了李成綺,開口道:“陛下。”
明明這位先生怕看書傷眼站在暗處,卻無端地叫人覺得其明皎然如月,昭昭秀徹。
縱然青靄從未見過他,也不由得想起那個詞——如沐春風。
李成綺面無表情,心中情緒翻覆已然滔天。
這就是謝澈所說的,合適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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