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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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熱得令李成綺甚至感覺到了疼。
李成綺對他毫不設防,被按在懷中時驚了一息,旋即將頭伏在他頸窩中低低笑了起來。
“謝卿。”皇帝的聲音像是喃語,溼淋淋軟綿綿,少年人聲音清亮,此刻卻彷彿帶着小勾子一般地纏到人心底,“謝玄度。”
縱然處境如此受制於人,李成綺還是看不出半點焦急恐慌,他似乎篤定了,謝明月不會違抗他的命令。
呼吸落在皮膚上,足以讓人戰慄。
謝明月指間尚繞着李成綺的長髮,烏髮與素色肌膚,顯得刺目極了,也纏綿極了。
“陛下。”謝明月開口迴應。
李成綺聽他聲音有些沙啞,顯然在竭力忍耐。
皇帝手指壓在他帶傷的脣瓣上,幾乎在蠱惑了,“謝卿,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若不盡歡,豈非辜負?”
他察覺到指下的嘴脣上揚,“陛下,原來也會說這樣的話。”
李成綺實在惡劣太過,他想看謝明月究竟能忍耐到什麼時候,忍耐到何種地步,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
但他沒有想過,倘若局勢失控了自己會遭遇怎樣的對待。
他從未想過,因爲他從來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何其傲慢。
謝明月動了。
腰間上的力道似乎依依不捨地放鬆,而後徹底鬆開。
謝明月吸了一口氣,起身下牀。
李成綺愣了一瞬,而後躺在牀上笑,他得意,因而愈笑愈厲害。
謝明月站在牀邊整理被李成綺拽得七零八落的衣服。
“謝卿,”李成綺伏在牀邊,手垂着盪來盪去,長髮也滑落下來,蓋着了他大半腰身,他微微仰着頭,眼神中很有些圓融的媚意,君王的睥睨與惑人的引誘在他身上結合得毫不突兀,他忍着笑,道:“孤突然想起,孤曾爲你賜婚。”
他的眼中有笑意和誘惑,可他的眼神卻是冷的,自傲的。
彷彿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炙熱起來。
謝明月垂眸,不去看李成綺的眼睛,“陛下說的是哪次?”
李成綺笑道:“最後一次,孤說卿已然立業,何不成家,你還記得你和孤說了什麼嗎?”
謝明月記憶驚人的好,何況此事和李成綺有關,因此一瞬間便想起了當年自己的答覆,他卻沒有回答,只專注地整理自己的袖口。
李成綺終於忍不住,笑得肩胛都發顫,“卿對孤說,卿不能人道,何必耽誤旁人?”
從前李成綺自持身份,好些話不能說,好些情緒不能表露,但眼下對謝明月不同,親密得不屬於君臣的事情他們二人都幹過了,這點戲謔的話算什麼。
“孤當時,孤當時,”李成綺笑得說不下去,李成綺當時愣了半天,謝明月神情實在認真,認真得李成綺不由得覺得他說的是真話,他一時心緒難言,還得壓着面上的震驚,擺出張沉痛且關切的面容來。
一時間竟失語,思索片刻才安慰謝明月,也未必就,不能,宮中太醫無數,孤可爲卿尋藥方來先條理,他到底沒說下去,只問:“謝卿,眼下還需要孤命人爲卿調理嗎?”
謝明月整理袖子的手一頓。
李成綺笑眯眯地看他。
謝明月越過李成綺,把那牀可憐的被子拉了過來,往李成綺身上一蓋,而後順手摸了摸李成綺的頭髮。
李成綺:“……”
“你還是十五歲的時候比較好玩。”李成綺由衷道。
他當年能把謝明月逗得眼眶通紅,現在想要謝明月多流露點情緒都不行。
謝明月頷首,“也許歲月格外優容陛下,臣竟覺得陛下,從臣十五歲至今,都無甚變化。”
李成綺挑眉。
謝明月推開門,離開之前只朝李成綺道:“睡吧。”
李成綺以手撐頜,卻沒阻攔他。
待腳步聲遠去,李成綺方深深地喘了口氣。
他身上滾燙緊繃不亞於謝明月。
舌尖舔過之前被謝明月親過的地方,少年人身體有點酥麻,卻有種微妙的舒適。
不溺情-欲的皇帝突然有點後悔,上輩子沒和謝明月做這樣的事。
不然不至於這般受制於人!
李成綺咽聲綿軟,隨着自己的動作輕輕顫抖。
謝玄度。
這三字含在喉間,炙熱得令李成綺甚至感覺到了疼。
……
李成綺拿着擦巾,擦過有點紅腫的眼睛。
他對着鏡子,發現不僅是眼睛腫,嘴脣也腫,上面有幾個細小的扣子,要靠近了纔看得見。
擦巾向下,停留在喉間。
道道淤痕清晰。
任誰都能看出這意味着什麼,哪怕李成綺想自盡,也不會將自己掐成這樣。
滿空來低着頭給李成綺穿衣,大氣都不敢喘。
李成綺皺眉。
謝明月這個混賬就是用了能掐死他的力道吧。
他放下擦巾,往鏡子前湊了湊,眉宇皺着愈發緊了。
他應該告訴謝明月,再有下次,就提頭來見他。
滿空來手抖,幾次沒將玉帶扣上,扣不上,就更加害怕,不期見李成綺皺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雙藍眼惶恐驚懼地看着他。
李成綺按了按眉心。
他雖然覺得滿空來同昆悅部万俟一族有着脫不開的干係,甚至懷疑過他是皇族中人。
然而以當年万俟瀾的雄才大略,和這個顫得宛如被暴雨打溼了的兔子般的青年看起來實在無甚關聯。
“孤能吃了你嗎?”李成綺面無表情地問。
滿空來跪在地上拼命搖頭。
平時也就罷了,今日李成綺在謝府被弄了一身曖昧淤傷,叫人免不得往其他方面想,譬如,孤立無援的少帝爲了鞏固皇位,同謝府中的某位,做了什麼交易。
這般不可言說的皇室辛祕,滿空來覺得自己看了,大約不會活得很久。
李成綺把擦巾扔到他懷中。
滿空來忙不迭地起身,去給李成綺換一塊。
他矮身照鏡,手指劃過喉嚨上的痕跡。
他餘光在鏡子邊緣一瞥,眼見少年倏地躲到門邊,他放下手,似笑非笑地看向鏡子。
謝澈聽房中沒有聲音,剛小心翼翼地探出個腦袋,不期與李成綺對視,目光瞬間尷尬地移開,而後纔想到失儀,老老實實地蹭過來和李成綺見禮,“陛下。”
李成綺心情頗好地拍了拍他肩。
若非謝澈的拿牌,昨天晚上的事也不會發生。
謝澈擡頭,正好看見李成綺喉嚨上的傷痕,他臉頃刻白了,一下子低頭,不讓李成綺看到他的表情,“臣請陛下去用早膳。”
李成綺點了點頭,又對着鏡子看了自己一眼,方跟着謝澈出去。
謝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謝明月不在臥房中。
如果上一次謝明月放任李成綺躺在他腿上還能歸結爲謝明月縱容李成綺喝醉,那麼昨天晚上,謝澈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欺騙自己。
謝澈無言地跟在李成綺旁邊,他心緒難言,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
李成綺見他欲言又止都寫在了臉上,隨口問道:“先生呢?”
“家父入宮了。”謝澈低聲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
李成綺偏頭打量謝澈,少年人緊緊抿着嘴脣,脣色和臉色都泛白。
就算謝澈真敬謝明月如父也是快弱冠的人了,接受不了自己爹有個繼母?
李成綺難得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若是李言隱立自己的同窗好友爲後,那……那李言隱的皇位一定保不住。他面無表情地想。
不說崔桃奚會如何,崔愬定然先廢了他。
他家裏這個情況並不太適合類比。
李成綺探究的目光落在謝澈臉上。
謝澈察覺到李成綺的目光,手腳僵硬得差點不會走路。
照謝明月的意思,謝澈應當喜歡他。
初時李成綺覺得荒謬,今見謝澈的反應,他卻覺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不由得按了按額角。
李愔此時才十八歲,李昭卻是個正兒八經的三十歲男人,謝澈於他而言就是個逗着好玩的晚輩,且還是因爲謝明月的緣故,謝澈才能成爲他的晚輩,比起謝澈這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孩,李成綺更喜歡和謝明月這個混賬東西玩心眼。
兩人氣氛尷尬地用了一頓早膳。
是謝澈尷尬,李成綺在用早膳。
謝澈一早上只喝了幾口粥,他目光中總不自覺地落到李成綺喉嚨上的淤青上,少年人很難想象李成綺對於謝明月能有什麼感情,單方面將昨夜那件事情的發生歸結於自己安排不周,愧疚酸澀難當。
這樣的傷,說是願意,誰都不會相信。
李成綺照舊每樣嚐點,面卻多嚐了幾口——因爲太難吃了,難喫得與這桌子上其他菜格格不入。
這面長短粗細不一,顯然做這碗麪的人刀工極生疏,口感一般,不鹹不淡,尚算可以入口。
李成綺放下碗,喝了兩口茶。
做飯這麼難喫的廚子到底憑什麼在謝府立足,李成綺很好奇,他沒忍住,又挑了一筷子,想嚐出點過人之處。
沒有。
李成綺擦了擦嘴脣。
已近辰時,李成綺將欲入宮。
謝澈作爲伴讀,當然也得進去,若是放在平時,李成綺便問謝澈要不要同自己乘一馬車了。
但是謝澈看起來過於侷促,和他喫個早膳都如坐鍼氈,他無意折磨小侯爺玩。
謝澈無聲地張了張嘴。
李成綺放下手帕,剛起身,卻聽謝澈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地同他道:“陛下,臣,臣今日能和陛下乘一馬車嗎?”
李成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謝澈從脖子紅到了耳朵,結結巴巴地道:“臣自知臣這個要求強陛下所難,然而,”
李成綺擺擺手,“無甚爲難。”
謝澈看上去十分無地自容地閉嘴,儘量讓自己顯得不存在。
兩人上車,氣氛更加冷凝。
李成綺閉目養神。
謝澈躊躇着不知道該不該說話。
李成綺掀開眼皮,看了眼坐立難安的謝澈,謝澈立刻繃直了腰身,老老實實地坐在一個角落裏。
李成綺看得好笑。
他心說謝小侯爺,你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比有膽氣。
當年康王被擒,縱然得李成綺殺之的暗示,亦無人敢動手。
因爲他畢竟是李言隱的兒子,當今的親弟弟,誰敢揹負一個殺皇親的罪名,李成綺只是暗示,沒有明旨,他日不得李成綺寵信,此事便可拿出來株連九族!
所以,康王是謝明月親手殺的。
乾脆利落。
而後恭敬向李成綺請罪,稱自己一時不察,看管不力,致使康王獄中自盡,得皇帝責罰,罰俸一年。
“陛下。”謝澈忐忑不安地開口喚他。
李成綺睜開眼。
他昨天折騰到半夜,難免疲累,眼中含着有點疲倦的軟光。
謝澈對上這雙眼睛,不知爲何呼吸一緊,“陛下,臣,臣有話同陛下說。”
李成綺撐着側臉坐着,“小侯爺請講。”
得李成綺首肯,謝澈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說什麼?
說陛下你心甘情願嗎?還是陛下你是被迫的嗎?
如果李成綺回答他心甘情願那麼就是真的?倘若李成綺回答孤不是,他又能做什麼?
謝澈突然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因爲即便知道了,他也什麼都做不了。
小侯爺諸事放縱,他身份尊崇,再怎麼過分都無人敢阻止,忽在今日感受到了何爲無可奈何。
李成綺打量着他,心說滿空來在這都要自愧不如。
“臣想問,”無數話涌到嘴邊,謝澈幾乎要咬到自己的舌頭,澀然問道:“昨天晚上下了雨,有沒有吵到陛下?”
李成綺疑惑地看他,“昨天晚上下雨了?”
那謝明月昨天晚上是冒雨出去的。
“下了半夜。”謝澈回答。
他如此清楚是因爲一夜沒睡。
李成綺朝謝澈忽地笑了,“小侯爺見孤根本不知下雨,便應當清楚沒吵到孤,孤昨天晚上睡得很好。”
謝澈垂首,道;“是。”
少年的手半掩在袖子中,攥得幾乎發青。
李成綺看了他一眼,不用猜便知道他在想什麼。
李成綺往後一靠,挑了個舒服的姿勢,緩緩開口道:“小侯爺,你是世家出身,可知道有些世家,表面上光鮮無比,累世公卿,實則一團污垢,藏污納垢嗎?”
謝澈不明白爲什麼李成綺突然提起了這件事,即便不明白,他還是輕輕點頭,道:“臣有所耳聞。”
不知爲何,此刻的李成綺全然不像他從前認識的那個有點任性驕縱的少年,皇帝漫不經心,其威勢,卻足以令謝澈覺得窒息。
這不是謝澈第一次畏懼李成綺,有時間他甚至會懷疑,這時的李成綺,和他先前認識的小皇帝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縱然我族,其中亦也不可明告天下之事,一姓一氏中人丁衆多,盤根錯雜,即便是孤,也只能管好與孤血脈相近的幾支,然謝氏不同,自兒高祖父起至爾父,治家甚嚴,不墜謝氏清名,”他看向謝澈,“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謝老大人因在家中設九思閣,這些,你都知曉嗎?”
“臣知曉,但不如陛下所知之全。”謝澈道,更加不解李成綺用意。
“孤是想告訴你,謝氏家聲清白,小侯爺,你是先生之子,先生百年後,謝氏之名如何,皆要看小侯爺。”
謝澈愕然,“陛下?”
李成綺閉上眼睛,脣角卻翹起,他聲音低柔,像是在吟誦一首古老的詩,皇帝悠悠道:“禮記有言: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三禮中言,不可不聽。”他看向謝澈,“小侯爺,你可明白孤的意思嗎?”
這樣的事,莫說是做,想都不要想。
如此心思,既有,當趁早了斷。
作者有話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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