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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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該僭越,不該忤逆。
李成綺攥着他袖子一角,不知死活地揚頭朝謝明月笑,“先生,”他聲音宛如低喃,似乎在示弱,又似乎是個誘惑,“輕些。”
不然謝明月在他脖子上留下印子,廷試那日,穿衣服不好看。
謝明月的迴應是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李成綺梳理謝明月頭髮的手一頓,忍不住攥緊了他的頭髮。
有冷冰冰的東西劃過李成綺的脖子。
李成綺原本有點意動昏茫的眼睛一瞬間清明瞭,饒是他,說話的聲音都帶了幾分愕然,“謝玄度,你——”敢字還未出口,那東西已猝然落下。
謝明月想,他有什麼不敢的?
李成綺臉騰地紅了,他滿目震驚地看向謝明月,看向那雙漂亮得,像是白玉精雕細刻而成的手。
火辣辣的疼頓時襲來。
與疼相映成趣的還有幾乎把李成綺燒起來的羞恥。
因爲崔愬和崔桃奚的緣故,李成綺生下來就是儲君,身份尊崇至極,他又敏慧心思深,旁人小時候捱得罰他一次都沒體會過,遑論是今日這般!
“謝明月!”
又一下。
疼,也羞憤。
少年身體本就敏弱,這兩下弄得李成綺眼淚都落下來了,他喘着氣,痛呼都吞進嘴裏,又怕出聲更丟人,忍不住咬住了散亂的衣袖。
他臉貼着桌子,冷冰冰的,冰得他滾燙的肌膚一個激靈。
從謝明月的角度看,李成綺就太狼狽了。
少年的眼淚滾落到黑髮裏,眼睛和鼻尖都是紅的,眼神卻既倔又憤,半點求饒的意思沒有,偏偏最伶俐的一口白牙死死咬着衣袖,一副受不住的樣子。
他看得憐惜,看得心熱,溫柔地擦去李成綺眼角滾落的眼淚,幾乎給了李成綺他會罷手的錯覺,然而下一刻,疼痛又一次襲來。
謝明月手指是冷的,呼吸彷彿也涼,像個沒有七情六慾的玉人,然而李成綺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慾望藏於冰川之下,將要噴薄而出。
李成綺咬着袖子含糊不清地罵他,罵他混賬,罵他大逆不道。
這種時候,李成綺居然還沒忘自己是個皇帝。
可越想起自己是個皇帝就越煎熬,哪有皇帝被臣下罰成這樣的。
冷冰冰的木頭遭人手握着,也慢慢地溫熱了。
壓在李成綺脣上,烏黑下面透出點濃豔的紅。
李成綺一口咬住了戒尺,不讓謝明月抽走。
謝明月怕傷了他的牙,沒有強硬地抽開。
李成綺順着黑沉沉的戒尺舔上去,木頭文理細膩,他輾轉舔吻,一路碰到了謝明月捏緊戒尺的手指。
他被弄得悽慘還要挑釁,在謝明月面前他永遠學不會什麼叫適可而止,非要鬧得局面不可收拾纔好,他咬住了謝明月的指尖,擡眼,眼中還有沒散去的水霧,眼神卻是利的,又張揚又挑釁,氣得人牙癢心也癢。
他鬆口,將戒尺吐了出來。
下一刻,連呼吸都被掠奪。
鬆開一息,李成綺喘着氣罵混賬,“謝玄度,你也,你也配當先生?”他將戒尺奪過來,拍了拍謝明月素白的臉,“你那天打孤手心的時候想的是什麼,你不清楚?你當孤不清楚!”
謝明月溫柔的吻落在他的耳垂,卻不知爲何激起一陣麻,謝先生道:“那陛下既然清楚,爲何還是與臣同流合污?”
那日他居高臨下,怎麼會看不清李成綺的反應。
他們原本就是共犯。
“先生蒙朝臣之期來教孤,難道是來教孤這種事?”李成綺呼吸炙熱,卻還是毫不留情地譏諷,“玄度,你是孤的先生,孤是你的學生,既是老師又是長輩,你這樣做,算什麼,嗯?”
他們二人原本是君臣,李成綺死過重活一回,就多了一層師生的桎梏。
傳道受業解惑,難道是讓你傳這樣道,解這樣的惑,授這樣的業嗎?
明明都是李成綺引誘在先,他卻義正詞嚴,彷彿一切都是謝明月的錯,而他清白無辜至極。
謝明月身上終於染上了溫度,李成綺啞聲繼續道:“讓他們去查。”
這個查,自然是查科舉舞弊一事。
謝明月垂眼,不忘迴應李成綺,“臣知道了。”
他動作不停,“陛下怎麼知道,是王爺,不是臣?”
謝明月有閒心,李成綺不介意抽出時間敷衍,“當然是因爲,孤信任老師你啊。”
他連先生都不叫了。
謝明月只覺指尖都燙了起來。
“你不信?”李成綺似笑非笑。
謝明月很想相信,但是他很有自知。
李成綺喉結滾動,笑聲低低。
謝明月何等聰明,結合皇帝連查都不查就知道是李旒的情況來猜,當即道:“陛下,給了臣與王爺不同的題目。”
李成綺大笑,似乎是爲了獎賞他的聰明,湊過去,親了他一口。
內修文德,外治武備。
這原本,就是兩個題目!
李成綺給謝明月的題目重修文德,而給李旒的題目則是治武備,兩人所選擇的學士涇渭分明,自然不可能有交集,尤其還是關於廷試這樣的大事。
謝明月和李旒便誰也不知道,他們二人拿的題目,根本是不相同的。
所以在李成綺拿到題目的那一刻,就明白是誰出了問題。
他從一開始,就誰都不相信。
一視同仁,衆生平等。
便是這位被奉爲世祖文皇帝的男人,一生秉持的處世之道。
洶涌而來的情緒將謝明月眼睛逼得發紅。
若是今日,是他那流出題目,那麼此刻在長樂宮中受皇帝所謂獎賞的人,又是誰!
李成綺脆弱的脖頸就在眼前。
有那麼一瞬間,謝明月真想掐死他一了百了。
喜歡上李成綺哪裏是自討苦喫,分明是自取滅亡!
“別……”李成綺阻止的微弱,並且不堅決。
可他分明在拒絕。
他一面拒絕,一面迎合。
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他試探着謝明月能有多馴服,因此引火燒身也毫不介意。
因爲李成綺所要不過是謝明月的對他盡忠,和一夕歡愉罷了,然而謝明月所求,卻是李成綺的真心。
他不該僭越,不該忤逆。
他合該服從。
“好。”謝明月咬住了他的肩膀,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瀰漫在空中。
好。
他想。
……
東方漸明,李成綺的房間卻毫無動靜。
秦博約站在房間門口許久,輕輕敲了敲門。
“先生找我家公子有要事,”一個冷淡的男音突然從秦博約身後傳來,“我家公子先回去了,公子回去之前告訴兩位郎君,日後再見。”
秦博約回頭。
奉謹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竟悄無聲息。
“日後再見?”秦博約喃喃。
文小郎君爲何如此篤定,他們日後會再見?
果然是……
他瞳孔一震,面容卻無變化,頷首道:“多謝。”
奉謹朝他點點頭,下樓去了。
所以他留在這,是爲了特意說了一聲,文小郎君已經走了?
想來必然是文昭自己的安排。
秦博約忍不住苦笑了下,不告而別,又特意留下奉謹告訴他們日後再見,竟一時不知該怎麼形容他好。
顧無隅難得起了個大早,看見秦博約站在李成綺門口,道:“文小郎君沒起來?”
秦博約搖搖頭,“他不在。”
顧無隅大驚失色,“難道是我昨天晚上說過頭了?”
他們兩個都看出李成綺另有用意,乾脆陪李成綺演了一番,不曾想,第二日人居然沒了。
秦博約無可奈何道:“你還是多看書吧。”
顧無隅看起來竟有些不安。
秦博約輕聲道:“若是我沒猜錯,文郎君大約不用參加廷試。”
顧無隅眼前一亮,“他真是個姑娘?”
秦博約轉身就走。
顧無隅在他身後大喊,“你等等我!”
天光大亮。
李成綺賴在牀上,連根手指都不想動。
謝明月要起來,他察覺到身邊有動靜,一把拉住了謝明月鬆鬆垮垮的腰帶,喃喃道:“去哪?”
李成綺寢衣掛在身上,脖子上紅痕淤青清晰可見。
但終究沒做下去。
“該起了,陛下。”謝明月聲音溫柔。
他昨天晚上聲音也是這麼溫柔,溫溫柔柔地貼着李成綺的耳朵,卻差點真把他掐死。
謝明月起身,剛做起來就被李成綺從後面環住了腰,李成綺用臉貼着他的脊背,低聲道:“別走。”
李成綺之前從未賴牀的習慣,每日天不亮就起來還能神采奕奕,而今卻嬌氣了不少。
“陛下,”謝明月聲音溫柔,“您現在不想起來,親政以後每日朝會怎麼辦。”
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李成綺忿忿睜開眼。
以李成綺性格,要他容忍大權旁落絕無可能,然而無所事事確實也很舒服。
李成綺下巴抵在他身上,道:“先生,唯有皇后才能在長樂宮過夜,昨夜留宿,算僭越。”
謝明月微微一笑,轉過頭,對李成綺柔聲道:“陛下,起來罷。”
李成綺不滿地將寢衣攏了攏。
日光射入,浮生安閒。
李成綺享受般地眯了眯眼睛。
很安閒。
李成綺摟着謝明月的腰,喃呢着笑道:“今日天好,孤不殺人。”
且留幾日。
留待廷試時。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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