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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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陛下驅策,行使。”
李成綺醒來時,已日暮西沉。
霞光落到臉上,不刺目,暖洋洋的極是舒服。
他居然睡到了這個時辰!
李成綺僵硬地動了一下,只覺得疼,哪裏都疼,淤青處已被拿藥酒揉過了,偶有幾個傷了皮膚的傷口也塗好了傷藥。
但仍然疼,與疼隨之而來的還是巨大脫力,他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李成綺輕輕晃了晃腦袋,喝酒喝得太多,加上夜半根本沒睡覺,他頭疼欲裂,忍不住輕嘶一聲。
謝明月個混賬!
一隻素白得宛如玉雕一般的手從旁邊伸出來,輕輕地貼在李成綺的太陽穴上,“頭疼?”手的主人問,聲音溫柔得好似能夠蠱惑人心。
李成綺霍然轉頭。
他動作幅度太大,眼前一黑,疼得眼前都紅了。
謝明月怔然須臾,將李成綺輕輕攬到懷中,讓他枕着自己的膝蓋,放下奏疏,輕輕給他揉太陽穴。
李昭爲文帝時情緒半點都不內斂,該笑時笑,該哭時哭,君主合該喜怒不示於人,他卻反其道而行之,總能讓人覺得窺伺到高高在上君王心中最真實的一面,實則不然,好像個不通人性的妖物。
但披了精細的人皮,既然有人的皮囊,那就要活得像個真真正正的人。
帝王心意無人可知曉,謝明月見過李成綺哭次數不少,但多源於皇帝作僞,少見他如此不設防。
眼淚不自覺往下淌。
李成綺也很無奈。
“孤不想哭。”李成綺冷靜開口,聲音無比沙啞。
少年透亮的嗓音彷彿被什麼東西侵染了,便得暗沉喑啞。
喉嚨也疼。
他冷冷地說着不想哭,眼前卻是紅腫的,眼淚撲簌而下,說話時帶着點綿軟的鼻音。
冰涼的手指力度恰到好處地揉着他的太陽穴,謝明月頷首,柔聲道:“臣知道。”
謝明月當然知道李成綺不想哭,可少年人實在嬌氣,稍稍疼一點,或者什麼一點,眼淚都受不住地往下滾,看着可憐,疼惜他,又不可避免地被勾出更過分對他的慾望。
謝明月垂眸,將眼底的晦色盡數掩藏。
恭敬、謙卑、順從。
爲君者,很難不喜歡謝明月這樣的臣下。
一涼涼的東西不經意蹭過李成綺的臉。
李成綺餘光看過去,但見謝明月手腕上戴着串溫潤得宛如眸光秋水的玉珠,他戴上非但不顯突兀,反而極合適,玉色溫潤,他膚色卻冷,玉石與冰魄輝映。
他身體一僵。
這玩意,絕對是李成綺除了謝明月之外,最不想看見的。
夜半時他不是全然清醒,但至少清醒了兩個時辰,到謝明月喂水給他時,他神智已經昏茫,之後想睡又不得,謝明月不允,他喝下去的酒也不允。
到最後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只顫抖,只會哭,目光有些失焦,眼睛半閉着,眼淚就順着眼角往下淌。
“謝明月。”
李成綺冷聲道,他嗓子啞了,這樣說話難得有幾分像上輩子的威嚴。
他少直呼謝明月的名字,縱然兩人之後離心離德,李成綺也只叫謝明月謝卿。
夜半倒是連名帶姓地罵了不少聲。
謝明月給他按揉的動作不停,垂首道:“臣在。”
李成綺看着他既像個謙卑臣下又彷彿是個受氣小媳婦的樣子就覺得心火蹭蹭直往上燒,人在怒時就顧不得帝王體面,他忍無可忍,“滾出去!”
“是。”謝明月回答。
微涼的手指停在皮膚上極舒服,“臣爲陛下按完再滾出去,可好嗎?”他輕聲問。
李成綺勉強撐起來,想告訴他現在就給孤滾,但不知牽動了哪裏,疼得他悶哼一聲。
謝明月的手順着往下。
李成綺的腰繃得緊緊,謝明月畢竟熟識醫理,按揉的力道恰到好處,不輕不重,極是解乏,饒是震怒當中,李成綺也不得不承認,實在舒服。
謝明月觀察着他的反應,順勢輕輕將李成綺抱在懷中。
李成綺爲了自己在謝明月面前所剩無幾的帝王威嚴掙扎了一下,但實在太累,就由着他去了。
太累了。
即便李成綺承認,確實是他先餵了謝明月酒,但他當時沒考慮過,他喂酒,其實和不知死活沒有任何區別。
都怪謝明月生着張秀麗斯文的美人臉!
被美人仙姿佚貌騙了,全然忘記謝明月當年拉開硬弓時的模樣。
“往下。”李成綺冷冷道。
謝明月順着他的話往下按。
李成綺微微眯起眼,眼中雖還有冷色,卻看得謝明月很想去揉揉他散下來的長髮。
烏黑的長髮披在身後,間或有幾根繞上了謝明月的指尖。
李成綺伏在他腿上,眼睛不自覺闔了。
之前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殺了這個混賬東西,然後扔到永陵埋了。
謝先生貌美,賜毒酒就可,萬萬不能傷到臉,屍身拿水銀寒棺保存好。
可謝明月就是有一種讓人不自覺放下怒意的能力,李成綺懶洋洋地擡眼,在謝明月的臉上掃了掃。
無甚特別之處啊。
他想。
“欺君罔上,”李成綺道,謝明月不知按在哪裏,舒服,但麻得很,他吭一聲,讓這話威嚴大減,“你該死。”
“是。”謝明月道:“臣罪不容誅。”
“誅九族。”皇帝繼續。
謝明月的長髮因爲他的動作落到了李成綺脖頸旁,癢得皇帝輕顫了下。
“是。”
李成綺閉着眼去拽謝明月的頭髮,勾在手裏,繞了一圈又一圈,“更該死了。”
謝明月看他的神情有幾分茫然,彷彿不知道自己這話哪裏又觸怒了皇帝。
李成綺脣角流露出星點笑意,“誅九族,豈不是要連累孤?”
他說的輕佻,聲音很小,加之嗓音沙啞,一般人很難聽清他在說什麼。
謝明月卻聽得清楚,李成綺感受到他動作一頓,奇怪的很,謝明月手那樣穩的人,指尖居然在輕顫,他不想讓李成綺感受到,動作有幾分欲蓋彌彰,剛一擡起就馬上放下,似有吐息落到李成綺耳邊,“蒙陛下不棄,臣不勝感激。”
李成綺睜開眼,斜乜着謝明月,“你不是聽得見嗎?”
謝明月想起之前種種,“臣……”
李成綺打斷他,不聽謝明月的狡辯,“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作弄孤。”
一個吻落在他頸上。
李成綺渾身一顫,看向謝明月的目光近乎於惡狠狠。
謝明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神情無辜,“臣不敢。”
“先生有什麼不敢的?”李成綺語氣平緩地陰陽怪氣,“先生該做的不該做的,今早不都做了個遍,”他撐起,捏起謝明月的下巴,審視着這張最得他心意的臉,“你還有什麼不敢,嗯,玄度?”
謝明月低頭去親他手指,“臣當真不敢。”長長的睫毛輕顫,遮住了他的眼睛。
謝明月容顏秀麗,鼻樑高挺,其中李成綺最喜歡的莫過於他的眼睛,眸色淺淡,靜如秋水。
但因他所有真實的情緒都這雙眼中,謝明月極愛在李成綺面前垂眼,能掩藏其中不該示人的情緒,也顯得馴順。
手指壓在謝明月的脣上,“臣不過是陛下的家臣,供陛下驅策,”溼漉漉的觸感喚起了李成綺一些記憶,骨子裏的痠軟和先前足以擊碎所有理智的滅頂快意瘋狂地叫着讓他逃離謝明月的懷抱,謝明月姿態放得愈發低了,“行使。”
這二字一出,李成綺只覺腦海轟然炸開。
他那一刻看向謝明月的眼神近乎於不可置信。
謝明月骨子裏有多高傲李成綺不是不知道,出身高門,容色出衆,能力過人,又心機極深,甫一入朝廷便與儲君聯手誘殺當年權勢熏天的崔愬,逼李言隱退位,年紀輕輕大權獨攬,又深得皇帝信任,這樣的人,很難不有幾分驕傲。
兩人都不是會低頭的性格,上輩子君臣離心固然原因複雜,但最大原因還是兩人性格使然。
李成綺是皇帝,他也深知自己是皇帝,他不允許任何人挑戰帝王權威。
謝明月是他的臣子,李成綺卻知道,謝明月從未有一日真正地跪俯在他身邊。
越是不能,越要征服。
明月九天之上,誰人不想攬其入懷?
李成綺從未想過,高傲如謝明月,竟有說出這種話的一天。
他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被心火灼燒得有些疼痛。
李成綺舔了下被咬破的嘴脣。
謝明月模樣實在太馴服了,極大地滿足了李成綺的征服欲。
帝王凌厲的目光掃過謝明月的臉。
謝明月低垂着眼睛。
因爲看不清眼睛,就顯得更加順服。
即便心知是假,是謝明月慣用的手段,李成綺還是不由自主地陷於其中。
他不過是凡夫俗子,做不來忘情聖人。
帝王下頜微擡,眼神睥睨,手指肆意地褻玩謝明月的嘴脣,“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作者有話說:
小聲:就是使用的意思。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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