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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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看見了一很適合陛下的衣袍。”
“國舅仍未回來?”靖嘉玉皺着眉問道。
皇帝已回京數日,然而四處不見靖爾陽的蹤影,以往便是靖爾陽不在,也會有府中門客幕僚入宮,這幾日卻全無動靜。
宮人一面選出與靖嘉玉今日所着服色相配的耳環,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給靖嘉玉看,一面笑着道:“許是國舅蒙陛下重用,去辦了樁要緊的差事,一時抽不出身。”
靖嘉玉瞥了一眼那宮人手中的數對耳環,面上不算滿意。
宮人便放下,另擇其他。
“皇帝能有什麼要緊事給他。”靖嘉玉冷哼一聲,“能和自己舅舅說上句話,就是哀家那個好兒子屈尊降貴了。”
皇帝在王府時就被老王妃溺愛,慣得言行無狀,對她這個做母親的也不見得有多少尊重,她雖不滿,奈何是平王繼室,孃家不堪,萬事都要依存平王,老王妃豈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如今當了皇帝,倒沒有了從前動輒凌虐宮人的事情,主意卻愈發大了,母親舅舅的話一概不聽,不親近於他有恩的李旒,卻跑去和謝明月……
靖嘉玉面色頓時難看了好些。
那些關於皇帝與謝明月的流言她不是沒聽到過,卻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奸臣竊國攬權忤逆犯上,他們能有什麼辦法,既然做了皇帝,有些苦楚就必須要忍着。
從前她以爲小皇帝是委曲求全,然而流言聽得愈多,愈覺得連皇帝自己都是願意的,原存着幾分對親子的憐惜,且哀嘆着自己命運可憐,孤兒寡母要遭此侮辱,可知道皇帝與謝明月的事或許並非謝明月咄咄逼人後,難免厭惡。
厭惡皇帝不知羞恥,竟與既是自己臣下,又是自己師長的男人有了這層關係。
心中又悄然多了一絲隱祕的慶幸。
幸好,是皇帝自己願意的。
誰人都沒有逼皇帝,皇帝是爲了皇位,不是爲了他們的榮華。
“秋狩時君臣日夜在一塊,國舅又是陛下的血親,往日是見不到才疏遠,如今見到了,自然就親熱了。”宮人又選了幾樣,一一給靖嘉玉看。
靖嘉玉目光掃了眼這些華貴流光的珍寶,第一次見時何其驚豔,看久了也不過如此。
太后目光在驪珠墜上略一停,宮人馬上會意,將其他的幾樣放下,“這對還是國舅送來的,”
“娘娘,出事了娘娘!”一焦急聲音打斷了她的話,一鬢髮散亂的宮人快步跑來,還未站定便撲通一聲跪在靖嘉玉面前,眼淚簌簌落下,哭着道:“娘娘,國舅出事了!”
靖嘉玉大驚,一時間腦中閃過無數的想法,皆與謝明月有關,“出什麼事了,快說!”她霍然起身,強作鎮定呵斥道。
“國舅在秋狩時不知怎麼觸怒了謝太傅,早上就被送走了,說是要去乾陵,給先帝守陵!”那宮人說着,早已淚如雨下。
靖嘉玉面色驟然白了,身形一晃,被身邊宮人急忙扶住,扶着她坐下。
乾陵,那不是惠帝的陵寢嗎?
靖嘉玉顫聲道:“他怎麼不給我來個信……他身邊人呢?!”
宮人哭道:“娘娘,國舅被送上車時滿身都是血,雙腿遭生生地打折了,奴婢聽人說已是有進氣無出氣,莫說是送信,還不知能不能撐到乾陵!”
靖嘉玉只覺眼前一黑,連椅子都坐不穩,向下軟軟地滑下去。
身邊宮人頓時亂作一團,“娘娘,娘娘!”
“快傳太醫!”
那報信的宮人面色慘白,淚水在臉上縱橫流淌,彷彿也嚇呆了。
有宮人忙取來惠安香給靖嘉玉醒神。
冷香入鼻,靖嘉玉卻針扎一般地顫了下,目光逐漸清明,一眨眼,眼淚滾落。
“怎麼會這樣,”她喃喃道,而後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皇帝呢,皇帝知不知道這件事?”
“娘娘,國舅是開罪了謝侯,就算陛下知道了也無能爲力啊娘娘!”
“不,不會的。”靖嘉玉搖頭,“他與謝明月……”她猛地收口,“皇帝一定有辦法。”她抓住身邊人的手,長長護甲刺入後者的掌心,疼得小宮人面色發白,卻不敢動,“來人,備輦,哀家要去長樂宮!”
“娘娘……”
有人想勸她。
靖嘉玉哭得發紅的眼睛驟厲,“去!”
當即無人敢言。
“一定是靖爾陽行事不檢,”靖嘉玉喃喃道:“犯了滔天大錯,纔會被逐到乾陵。”
未出嫁時,靖爾陽對她並不十分好,做了平王繼室後,她這個兄長才巴巴湊到她身邊,要皇帝入京的詔令甫一來,也是靖爾陽極力勸她攜子入京,至她成了皇后,靖爾陽幾乎就成了她身邊的一條狗。
若說感情,數十年相處當然有感情,可靖嘉玉也知道靖爾陽對自己利用多於感情。
她必須去長樂宮。
她要立刻知道,到底是靖爾陽犯錯觸怒謝明月,還是謝明月已經容不下皇帝和他們了。
靖嘉玉被扶着乘輦,身上猶在顫抖。
一定是,靖爾陽之過。
她咬着牙想。
遭秋風一吹,眼淚不住往下淌。
明明到長樂宮只需小半時辰,靖嘉玉卻覺得彷彿走了一輩子。
輦車甫一放下,她便着急起身,險些被絆了個踉蹌。
宮人急忙伸手扶住她。
靖嘉玉一把將人推開,快步往裏走。
一路上宮人叩拜見禮,目光卻驚疑萬分,若放在平時她已經震怒,這時候卻什麼都顧不得了。
“娘……”
靖嘉玉打斷季氏,“陛下呢?”
季氏目光在靖嘉玉哭腫的眼睛上一閃而過,女官恭敬回答:“回娘娘,陛下在書房。”
靖嘉玉扯起一抹冷笑,“皇帝是哀家的兒子,他是什麼性子我最清楚。”季氏的話在她聽來不過是想穩住她的敷衍而已,她一面說一面向內殿走去。
皇帝平日看書寫字的地方由屏風紗簾等隔着,靖嘉玉遠遠便看到了有一人影在那站着,疾步上前,原本在輦車上就想好的話一氣倒出,“靖爾陽就算犯了什麼錯都是你舅舅,他送你入京,沒有功勞,難道也沒有苦勞?爲着一個外臣就將親舅舅打斷了腿送去守陵,李愔啊李愔,哀家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般狠心!”
說着說着,原本止住了的眼淚又不住往下淌。
她走到裏面,不用宮人拉起簾子,自己伸手狠狠地將簾子打到一旁。
剛一踏入,頓時僵在原地。
“謝,”眼淚還在面上流淌,靖嘉玉因爲憤怒發紅的臉登時白了大半,“謝太傅……”
謝明月點頭一笑,“太后。”
靖嘉玉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心中惶恐比剛纔聽到靖爾陽被送到乾陵時更甚,“你,你怎麼會在這?”她嘶啞着聲音開口,聲音顫抖不止。
“陛下有文書落在這了,遣臣來取。”謝明月按着李成綺的意思終於找到了那個硨磲盒子。
拿這種盒子放文書?
他輕笑一下,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靖嘉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她說不出話,即便謝明月站在她面前,笑容如同春風沐面般,她仍舊什麼都說不出,恐懼牢牢地堵住了喉嚨,她怕自己開口,聲音就顫得聽不出。
謝明月拿起盒子,正欲離開,忽聽身後傳來了一個極微弱,又發着抖的聲音,“哀家兄長到底,到底何處觸怒了謝侯?”
謝明月偏頭。
那雙淡色的眼睛在陽光下,比任何一種珠玉都剔透耀目。
“娘娘一點都不知情?”謝明月反問,他的聲音很輕,也很柔,卻聽得靖嘉玉不寒而慄。
“哀家,哀家全然不知。”
她雖什麼都不知道,然而從靖爾陽的結果來看,那絕對不是一件小事。
她的好兄長,到底揹着她幹了什麼?!
“不知情便好。”她聽到謝明月回答。
還未理解謝明月到底是什麼意思,謝侯已然出去。
靖嘉玉愣愣地站着,忽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雖不知靖爾陽到底做了什麼,但是靖嘉玉可以確認,她現在還是太后,並且以後也是。
瑟瑟秋風吹拂。
書房內。
李成綺聽見聲響,放下筆,同謝明月抱怨道:“怎麼這樣慢。”
謝明月將盒子輕輕放到桌上,“來之前偶遇太后,便多說了兩句。”
李成綺看了謝明月一眼,有時候連皇帝自己都拜服謝明月這等睜着眼睛說瞎話把無論什麼都能輕描淡寫地說成小事的能力。
“沒打開?”他問。
謝明月眼中笑意流轉,“既然是陛下要的文書,臣不敢先看。”
李成綺撐着下巴,也笑吟吟地看着謝明月,“謝侯,孤知道你很聰明,但是有些時候不妨裝傻,這樣會顯得卿更加聰明。”
謝明月俯首拜帝王,笑道:“是,臣知道了。”
盒子響動。
謝明月維持着這個姿勢沒有動。
李成綺順手拔去他的髮簪。
黑髮散落。
李成綺居高臨下地看着謝明月恭謹垂首的面容,忍住了想挑起謝明月下頜的慾望。
睫毛緊張般地微顫,蝶翼一般。
發冠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冰涼冰涼的東西貼上了謝明月的下頜,他順着李成綺的力道擡起了頭。
謝明月戴冠時很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凜然,即便他眼中含着笑意,卻仍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
然而長髮散下時,又極柔軟清麗,宛如秋夜晴天的月光。
“陛下。”
謝明月低頭看下去,那冰涼的東西是一根簪子。
羊脂玉簪色澤溫潤,即便是尾端,也凝着一道柔和的光。
簪子上似乎刻着什麼,然而或許是刀工太差,也可能是謝明月學識終究不夠淵博,他沒看出到底是什麼。
“孤先前說賠給你的。”李成綺道。
謝明月緩緩地眨了下眼,眼中訝然與喜色不加掩飾。
他神情極茫然,幾乎帶着點無措,看得李成綺喉頭一緊。
謝明月似乎想見禮,然而這個姿勢並不便於他有所動作,只道:“臣謝陛下賜。”
“不是賜,是贈。”李成綺糾正他。
謝明月雖然以下犯上的事幹了不少,但是總在一些根本用不着計較的地方講究君臣分寸,有時李成綺甚至懷疑,謝明月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
簪子一轉,送到謝明月手上。
謝明月接過。
李成綺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謝明月的發冠是他自己弄丟的的,但這不重要,以後李成綺也不會知道。
簪子停在謝明月掌內,玉與人,居然分不清哪個更白皙一些。
“是。”謝明月垂首回答。
李成綺輕嘖一聲。
即便知道謝明月這點恭謹全是裝出來的,李成綺還是忍不住心癢。
謝明月真是太知道他喜歡什麼了。
李成綺湊過去,在謝明月的脣上落下一吻。
謝明月常年體溫都不高,也只有沾染他身上的溫度時,才能溫熱一些。
嘴脣軟而涼,李成綺沒忍住咬了謝明月脣瓣一口,滿意地看他嘴脣泛紅,才鬆開。
“陛下,臣……”
李成綺毫不猶豫地起身,手指在被他咬出痕跡的脣上褻玩一般地一揉,重新拿起奏摺,詢問道:“孟星馳已出發了?”
“是。”
“謝澈也隨着去了?”
“是。”
李成綺調侃謝明月,“你還真捨得。”他目光投入文書中,“不過加以歷練,倒是好事,不過數月,孤便覺得小侯爺沉穩不少,不知從西境府回來又是什……”話還未說完,便被謝明月從身後摟住。
藥香滿身。
李成綺頭也不擡,軟而涼的吻落在他的頸上。
“陛下。”謝明月低聲喚他。
除卻喝醉那一日,兩人真做到最後的次數反而不多。
事務誠然繁忙,戰事欲起,諸事都堆在案頭,即便是說幾句話,也要乘着談事的空隙說,晚上回去,小皇帝又睏倦,且皇帝時常奉行減欲的養身之道。
說是時常奉行,因爲皇帝屢屢破戒,放縱一次就重頭再來。
“孤有事,”李成綺聞着他他身上香氣,亦意動,但事情確實不少,先將正事處理完,再論其他,“你也有。”
“二十州並一京一府,每日事務不知凡幾,”謝明月在他耳邊道,聲音比往常低沉,像個蠱惑人心的妖物,“臣若等陛下無事,恐怕等不來。”
李成綺拿硃筆剛批了照字,還未寫完,便覺腰間一緊。
硃筆被謝明月抽走。
李成綺只覺熱力氤氳,自己嗓子也不由得有些乾啞,“做個賢后,玄度。”
回答他的是謝明月柔軟的嘴脣蹭過他的鬢髮。
“陛下。”
他聽得出李成綺口中的動搖。
“今晚,”李成綺道:“孤今晚早些。”不知謝明月碰到了何處,他忍不住蜷縮了下,將悶哼嚥下。
“爲君一諾千金。”
李成綺拍了拍謝明月錮着他腰的手,笑道:“大不了毀約,給卿千金。”
謝明月輕笑,“陛下,臣看見了一很適合陛下的衣袍。”他在李成綺耳邊低聲道。
只不過,是女子樣式。
作者有話說:
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過於畫眉者——《漢書張敞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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