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任務結束過後，以各種名義前來利刃根據地拜訪的人就沒停下來過。
但今天來的人是沈十安萬萬沒有想到的。
咔嚓一聲,灰藍色的馬克杯在手裏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透過指縫淅瀝瀝往下淌。
沈十安擡眼看向前來通報的趙星河：“你說誰想見我？”
趙星河是和哥哥趙新江一起報名加入利刃的，因爲陶源曾用異能治好了他的燒傷,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在訓練和做任務時尤其拼命，兄弟兩人都成功通過考覈期成爲了利刃的正式隊員，今天正好輪到他在根據地門口值崗。
他對沈十安非常崇敬,但是因爲接觸不多所以有些緊張，此時看到他的眼神更是渾身一抖打了個寒顫,後背立時滲出一層冷汗：“……她、她說她叫秦書,是秦家的大小姐,也是顧家的當家夫人。”
沈十安將碎片扔進垃圾桶裏，伸出手掌示意狗子自己沒事,“就她一個人？”
“不止,還有八個人跟着,”趙星河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雙腿併攏站得筆直：“現在就在根據地外面,我哥把他們攔下了。”
劉方舟立刻嚥下蘋果感應了一遍：“沈哥,那八個人都是異能者,大概都在三級左右。”
看來來者不善啊。
不過人再多也沒用，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雖然陶源哥今天正好帶着大部分成員出去做任務了，但正要打起來他可不虛，光尋哥一個人就能把那羣小嘍囉全給解決了。
京城基地裏人多嘴雜，傳播速度最快的就是幾大家族之間的淵源糾葛，顧秦兩家姻親反目的事情不是什麼祕密，所以就算沈十安對於家事從來沒有詳細解釋過，隊友們也都猜到了七七八八。這時候自然是同仇敵愾，熊滿山將拳頭捏得噼裏啪啦響：“嘿，那老孃們還敢來咱們利刃露臉兒呢？”不是說已經瘋了嗎？
趙星河有些忐忑：“那我把人趕走？”
“不用，”沈十安默了默，抽了兩張紙巾仔細擦掉手上的水漬，一雙眼睛幽深難測：“讓她進來。”
等趙星河離開之後又對劉方舟道：“你去科研樓讓棠頌回來一趟。”
沈十安見過秦夫人，母親過世之前秦女士每年都會寄幾張三世同堂的全家福到沈家，雷打不動極爲用心。
照片裏的秦夫人溫婉秀麗膚色雪白，全身都透着精調細養的豪門貴氣，跟眼前這個面色發青、憔悴不堪、幾乎瘦成骷髏架子的婦人完全是天差地別。
不過就算瘦成了骷髏架子，那一身的貴婦風範倒是還沒丟，進門之後將貂皮大衣解下來遞給手下，高擡着下巴走到客廳裏將沈十安仔細打量了幾遍，臉色不太好看，語氣還挺溫和：“你果然沒死。”
沈十安坐在沙發上摸着狗頭：“秦夫人都沒死，我哪兒能死呢。”
秦書冷哼一聲：“你媽沒教過你要尊敬長輩嗎？”
沈十安神色冷漠：“你媽沒教過你別亂攀親戚嗎。”
“你！”秦書雙目圓瞪，本就凹陷下去的眼睛越發大得嚇人，喘了兩下之後將手指收回去，端着款坐到了另一張沙發上，視線繞着別墅內的陳設轉了兩圈，紅脣勾起面露嘲諷：“聽說你建立了一個組織？叫什麼名字？利刃是嗎？一個成立還不到三個月的小組織就能造出這麼大聲勢，擁有這樣的生活水平，看來璟宸沒少往你身上砸錢吧。”
沈十安點點頭：“那是當然，畢竟只有我這麼一個願意承認的兒子，錢不花在我身上花在誰身上呢。顧先生說了，以後整個顧家的產業全都是我一個人的。”
“你做夢！”這番話顯然正正戳在了秦書痛處，氣得她臉都開始變形：“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和長晟爭顧家的財產！我兒子是顧家的長子嫡孫，身後有顧秦兩大家族撐腰，你有什麼？這個一文不名的小組織還是這幾個不入流的蝦兵蟹將？我勸你最好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個上不了檯面的私生子而已，竟然也做起榮華富貴的美夢來了，簡直是癡心妄想。只要有我在顧家一天，屬於長晟的東西你就休想染指一分一毫！”
沈十安繼續摸着狗頭，將沈尋眼中翻涌色嗜血殺意安撫下去，神色依舊冷漠：“據我所知秦夫人早就被趕出顧家了吧，顧先生的離婚協議書都已經寄出去將近一年了，秦夫人打算什麼時候簽字？真要捨不得顧夫人的位置也不是沒有辦法，想辦法再給顧先生下一次藥，強制取精造出個試管嬰兒出來，或許顧先生就能原諒你呢。”
劉方舟也不知道真沒忍住假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聲音還挺大。
秦書臉上青紅交錯異彩紛呈，活像是一隻即將爆炸的信號燈。長長的指甲幾乎要將沙發撓出一排窟窿，半晌之後靠着貴婦人的修養竟然硬是忍住了。
這個小雜種不過是故意想激怒她而已，如了他的願只能讓旁人看笑話。想玩攻心這一套，他還嫩着呢。
擡手理理鬢角，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我沒記錯，再過一段時間就是你媽媽的忌日了吧，她過世的時候我正好有些忙，所以沒能趕過去祭拜，心裏着實過意不去。所以在你姥爺過世之後特意寄了一盆花送過去——不知道你收到沒有？”
她的確送了一盆花，一盆豔麗似火的鴻運當頭。
沈十安安撫狗子的動作一頓，濃密的睫毛垂落下去遮住眼中神色，忽然笑起來：“秦夫人，不知道萬鬼纏身的滋味如何？”
秦書猛地一顫，臉上瞬間血色盡失。
“……是你，”她死死盯住沈十安，整個人抖如篩糠，兩隻深陷的眼睛裏爆發出驚人的恨意：“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你對我做了什麼，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你是養了小鬼還是下了降頭？你以爲用這些歪門邪道的手段我就會怕你嗎？你以爲召來一些牛鬼神蛇就能把我趕出顧家好讓你得償所願嗎？你做夢！我連活人都不怕我還怕死人嗎，來啊，你讓他們儘管來啊！”
沈十安不說話，嘴角依然帶着笑意。
秦書恨極了他這副表情，尤其恨極了他那雙眼睛——那雙和沈青染一模一樣的眼睛。
那雙眼睛被璟宸記了許多年，唸了許多年，牢牢守在心底不許其他人沾染半點，可是她不服，她廢了那麼多力氣才讓那雙眼睛乖乖閉上爛在土裏，她花了那麼多心思想讓自己一家人幸福美滿，可璟宸心裏依然只有那個女人，爲什麼，到底憑什麼！明明她纔是最愛他的，明明她纔是名正言順的顧家夫人！
如今這個小雜種竟然頂着一雙同樣的眼睛來到京城，他竟然敢覬覦本該屬於長晟的東西，他該死，他跟那個賤人一樣都該死！
濃稠的恨意聚集在秦書胸口涌動，她站起來看向沈十安：“是我太心軟了，都是我太心慈手軟了，我早就該讓你和你那個賤……”
“我勸秦夫人考慮清楚之後再說話。”沈十安打斷她，眼底幽光流轉：“有些話的後果，你恐怕未必承擔得了。”
“後果？”秦書笑起來：“什麼後果？你想殺了我？你敢嗎？我是秦家的獨生女，你敢傷我分毫，秦家毀掉你這個笑話一樣的小組織不過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是了，顧家肯定會保護你，可顧璟宸能保得住你一個人，他能保得住你這一百多個小嘍囉嗎？”
她一步步走到沈十安跟前，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你以爲我既然敢來，會沒有任何依仗？只要你傷了我一根頭髮，我這八名手下立刻就會通知秦家，到時候除了你之外，利刃的所有人一個也別想活。秦家之怒，纔是你這種沒見過世面的螻蟻絕對承擔不起的。”
“是麼。”沈十安輕聲應了一句，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攥住了秦書的頸項，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嘎吱，嘎吱嘎吱。
秦書骷髏架一般的頸椎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薄薄一層臉皮很快漲得發紫，她徒勞地在沈十安身上拍打，費力扭動着頭顱想要呼喚八名手下，然而令人驚訝地是，那八人站在客廳門口，眼睜睜看着秦書即將被人掐死卻沒有任何反應。
“是不是好奇爲什麼他們沒有衝過來救你？”沈十安將她往地上放了一些，正好是腳尖能稍稍着地的位置，既能呼吸，又無法通暢呼吸，時時都處於窒息的恐懼和痛苦之中：“因爲在他們眼裏，你現在正好端端坐在沙發上喝茶呢。”
從秦書和八名手下走進門的一剎那，他們就全部踏入了棠頌所製造的幻境當中。那八個異能者連棠頌在哪兒都看不見，更遑論察覺幻境衝過來救人了。
“你會主動來這裏，當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你說我該覺得你是勇敢呢，還是狂妄到極致的愚蠢？”沈十安語速輕緩，其中寒意卻刺骨凜然，此時離得近了，秦書才發現那雙和沈青染極爲肖似的眼睛裏竟早已是血色滔天。
“我想象過無數次此時的場景，只要稍微用點力氣，你就能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瞧——就算我現在殺了你，在你的手下眼裏也只會是你自己非要往樓上闖，結果一不小心踩空樓梯滾下來摔斷了脖子。”他稍微收緊手掌，秦書乾柴般的頸項立時扭曲成一個詭異且危險的角度：“你說，秦家會爲了一個自己私闖民宅結果失足摔死的女兒，去和手握信息素的顧家徹底撕破臉皮嗎？還是說，在家族利益面前，你也不過只是一顆可以捨棄的棋子呢？”
秦書怕了。
窒息的痛苦和從未如此接近的死亡讓她瘋狂掙扎起來，可無論她怎麼用力都無法令沈十安的手掌鬆動分毫，在靈力的防護下，就連她的指甲都無法在對方身上留下任何印記。
“不要……”死亡的恐懼終於讓她屈服：“不要殺我……”
爲什麼不呢。
她害得媽媽鬱鬱而終，與深愛之人相愛不能相守，此生陰陽相隔，她害得顧先生這二十年來從未有過開心快樂的時候，她暗中下令追殺自己，險些要了他的命，更是自己人生當中所有不幸的源頭，爲什麼不殺她。
殺死秦書從來沒有變得如此簡單過。他讓棠頌編織了幻境，就連方舟他們都看不到此時正在發生着什麼。
她就在自己手裏，螻蟻一樣弱小，只要稍微用上一點力氣，他就能給媽媽報仇了。
可是不夠，就這麼殺了她，哪能抵得過那麼多因她而生的悲劇和痛苦。
沈十安鬆開手掌，將秦書扔在地板上。
“你記住，”他說，眼中的暗色濃郁到極致：“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秦家財權散盡一無所有，人人如喪家之犬苟且求生，所有你加諸我母親身上的，全都會由秦家人加倍償還，直到那時候，纔是你的死期。”
沈十安坐回沙發上，拿紙巾細細擦拭手指。狗子蹲坐在他腿邊，低頭往他身上蹭了蹭。
棠頌撤掉了一部分幻境，劉方舟看着突然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的秦書驚呼道：“哎喲，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走着走着忽然就倒下了，秦夫人您別是年紀大了缺鈣吧？家裏那麼有錢，多補點兒啊。”
想碰瓷？門都沒有。
八名手下也搞不清這又是哪一齣，剛剛還笑着給人放狠話呢，突然就坐倒在地上了，咳得還跟真的似的，要不要上去扶一把啊？
“秦夫人還有什麼事嗎，”沈十安半垂着眸子，任由沈尋將腦袋放在他腿上，“沒事的話方舟就送客吧。我們組織雖然小，事務也挺繁忙。”
“哎！”方舟應下來，一溜小跑跑到秦書身旁：“秦夫人，起來吧，男女授受不清，你們豪門裏頭規矩大，那我就不扶你了啊。”
秦書擡頭看了一眼沈十安，視線對上之後渾身打了個激靈立刻又收回來，咬咬牙爬起來就往門外走。
劉方舟連忙衝着熊滿山使眼色：“熊哥，人家秦夫人大老遠跑過來怪辛苦的，這都要走了你趕緊給說幾句吉祥話啊。”
熊滿山瞬間反應過來，追上去一疊聲道：“那我就祝秦夫人既不會多病多災也不會英年早逝，既不會家破人亡也不會斷子絕孫，走在路上不會被車撞，站在樓下不會被磚砸，晴天不會被曬雨天不會被淋一輩子平平安安永遠不會被喪屍咬……哎，她走遠了。”
一路走好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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