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_120

作者:風之克羅地亞
易弦猛然回過身去,卻發現陸重光早就消失不見了。唯有那尚未涼的半盞茶,依舊有氤氳霧氣擴散而出。

  可笑,無比可笑。陸重光當真以爲自己是什麼顧念舊情之人,會因那人轉世重生就心軟難過不能自持?他早已將一切事端拋棄放下,心如鐵石毫不動搖。

  易弦只輕輕合上眼,將他所有的憎恨與殺氣都收斂得一乾二淨。他又重新坐回了那張石桌旁,自飲自酌悠閒無比。

  他與何懸明之間的孽緣和該有個了斷,一切早已有了註定的結局。以往易弦並不希望何懸明回來,他只將那人當做空氣一般徑自忽略全不在意。

  但此時易弦卻開始暗暗盼望何懸明早些歸來,他掌中藏而不發的靈氣渴望仇敵的鮮血,亦如他焦躁不安的心緒亦在期盼一切都有塵埃落定之時。

  可易弦從正午等到了黃昏,還未等到那人回來。他靜靜地坐在夕陽暈黃光芒之中,整個人好似與那光芒合而唯一不分彼此。

  “我去得時候着實久了些,不知師尊可曾惦念我?”何懸明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他徑自將易弦攬入懷中,絮絮叨叨說着一些易弦並不想聽的話。

  “這次九巒界能夠順利度過天地大劫,全賴顧魔尊與紀仙君,二師弟也出力頗多。若是師尊能看到那一幕,定會高興極了。”

  即便被人攬在懷中,易弦的表情依舊是平靜無波的。唯有在聽到“紀鈞”二字後,他才淡淡道:“怎麼,紀鈞也成了大乘仙君?想來那些沖霄劍宗的人定會無比得意……”

  他話音未落,便覺出何懸明又將他摟得緊了些。那青年模樣的修士臂膀纏在易弦身上,說不出的眷戀與纏綿。他這般幼稚行爲,簡直像一隻小狗迫不及待地在主人身前竄來蹦去,只氣得易弦恨不能直接踹他一腳纔算了事

  。

  易弦不低頭也能看見何懸明的側臉,長長睫羽映着夕陽卻也有幾分動人之色。除卻那逆徒犯下的混賬事情,他之姿容雖未能與陸重光顧夕歌一較高下,倒也算出類拔萃。

  這麼一副英俊鋒銳的相貌,卻只如女修一般心性綿軟不成大器。怎麼他當初就未看出何懸明黏黏膩膩的性情呢,即便他被這逆徒囚禁了數百年,何懸明做過最出格的事情不過是親吻與擁抱,着實純情又可悲。彷彿他聯合顧夕歌算計自己只是錯覺一般,簡直太讓易弦瞧不起。

  而易弦選自己第一個徒弟時當真是挑剔極了,天資家世相貌人品無一不優,萬中選一纔有了一個何懸明。只可惜他這大徒弟半點不爭氣,並未學到自己的殺伐果決心狠手辣,更是胸無大志只願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

  即便何懸明後來處處爲難陸重光,也只因爲易弦爲他這二徒弟分了心神冷落了他,當真半點志氣都沒有。若是其餘人得了這麼一位忠心耿耿的徒弟怕會高興極了,在混元派中尤其如此。

  可何懸明越是屈從了事,易弦就越瞧不起他。他教導了何懸明足足上千年,只希望何懸明行事果決從不心軟,只在九巒界中闖出一番名堂,由此方是他的徒弟。但何懸明卻讓易弦一次次失望,久而久之他便只將何懸明當做一柄打磨陸重光的利刃,隨時可棄並不留戀。

  即便後來易弦以雲唐城爲餌佈局,也並未顧慮到何懸明半分。這位雲唐城的少城主尚不珍稀自家產業,也不能怪易弦心狠。若真到了危急之時,他自會竭盡全力保下何懸明一條性命,也算顧全那數百年的師徒之情。

  儘管易弦平日裏對何懸明多有嫌棄並不上心,但他依舊是何懸明的師父,於情於理都合該護着他。可真到了危急之時,易弦卻發現自己再顧不得許多。他只猶豫了片刻就捨棄了何懸明獨自逃跑,時至今日依舊不後悔。

  誰叫這世間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唯有自身穩妥方能顧及他人。所謂道侶師徒與宗派,全都比不上易弦自己。即便重來一次,易弦亦會如此選擇,他那時定要心狠手快逃脫而去,並不會爲那些許善念與悔恨錯失良機。

  不知爲何,何懸明的回答遲了很久。他的話語中亦帶着幾分惆悵與猶豫,卻依舊恭恭敬敬道:“不管其餘人如何威風厲害,在我眼中全都及不上師尊半分。”

  這一切極熟悉又很陌生,好似與數千年前一模一樣,卻也截然不同。

  易弦冷笑道“橫豎我都是一個被囚之人,修爲全無狼狽無比,又哪及得上我那死敵半分。他是高高在上的大乘仙君,我卻比一個凡人更不如,現在你可開心了?”

  “只要師尊在我身邊,我哪會不開心?”何懸明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輕聲細語道:“我知道師尊一直想殺我,一直都知道。顧魔尊也曾特意提點了我,說我那本事極大的二師弟怕會因此在暗中謀劃。”

  “顧魔尊還說我本該一寸寸捏斷師尊的經脈,只封鎖修爲並無太大用處。到了那時即便陸重光找上門來,他亦對此無可奈何。可我思前想後,依舊捨不得那般折辱師尊。”

  聽得此言後,易弦不由暗自心悸了好一會。他不由暗罵顧夕歌心狠手辣着實不厚道,竟能想出那般陰損辦法報復自己,半點也不顧及他往日與紀鈞的情面。好在這傻乎乎的大徒弟並未聽從顧夕歌挑撥,他方能安安穩穩等到陸重光來

  。

  於是易弦眯細眼睛好一會,也想不出半句責罵何懸明的話來。他只能乾巴巴稱讚了一句:“還算你有點良心,也不枉費我教導了你數百載。”

  果然得了這句稱讚何懸明更開心了,他眸光閃亮幾如繁星一般。易弦輕輕將手搭在何懸明脊背上,不輕不重撫了他幾下,只權當哄小狗一般敷衍了事並不上心。

  他順着何懸明的脊背一寸寸上行,只瞬間就扼住了那逆徒的喉嚨,將其直接摜倒在石桌上。這情景本該有些繾綣,可那白衣修士眸中的寒光森然無比又銳利非常。

  易弦掌中是凝而不發的銳利靈氣,一道道黑色空間裂隙不聲不響凝聚在其周圍,雖未有半分聲勢更勝過千百種暴烈術法。

  區區一個化神真人,在這般驟然爆發的靈氣面前是十分無力的。但何懸明依舊在微笑,他只伸手想摸摸易弦的面頰,卻被那白衣修士毫不留情地躲開了。

  “這情景我已在夢中見過好多回,我早知師尊有朝一日定會脫困而出,可一切又有什麼關係呢?能得師尊相伴數百年,我已經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我本該毫不反抗地讓師尊殺了我,但我最後卻想任性一下,師尊不會怪我吧?”

  何懸明夢囈般輕聲細語,他原本明亮的眸光一分分黯淡下去。森然可怖的黑色火焰自他周身騰然而起,瞬間就將這化神真人席捲而去。不斷有碎屑隨風而飄,其周身卻有金燦光芒一層層脫落燃燒,妖異又美麗。

  易弦極快地收了手,他只默默注視着自己這大徒弟逐漸消失不見,就連神魂也未逃出來。他不知自己心中是悵然抑或解脫,一切愛恨與恩怨,全都隨風而逝不留半點痕跡。

  縱觀何懸明與易弦相處的數百載,他那順從又恭謙的大徒弟生平空恐怕只任性過兩次。一次就是聯合顧夕歌叛門而去,將他囚禁了數百載,另一次就是自己了卻性命,並不給易弦復仇的機會。

  只這兩次任性,卻讓易弦牢牢記住了這個人。臨死之前何懸明終於聰明瞭一次,倒也並不枉費他數百年的教導。不愧是自己的徒弟,真是聰明極了。

  白衣修士忽然擡起了頭,夕陽如血亦似火,染得他衣袖也有了微微的暖意。他眸中有瑩亮水光一閃即逝,風一吹就不留半點痕跡。

  那團魔焰可不是什麼簡單東西,練虛魔修以自身魔念爲材料,一百二十年年方能練出那麼一朵蝕心焰。那火焰平日裏毫無溫度亦無顏色,只默默潛藏於修士神魂之中,無聲無息地黏上去就絕無擺脫的可能。即便是同等級的練虛真君,猝不及防之下亦會着了道,更遑論修爲剛剛解封靈識並不敏銳的易弦?

  本該是殺人於無形的珍貴之物,卻偏偏讓顧夕歌贈給何懸明。也不知是那二人惺惺相惜,還是顧夕歌早就動了斬草除根的念頭,想將易弦也算計進來。

  也許若無意外,執念深重的何懸明本該拽着易弦一同離去。誰也不知是易弦最後的稱讚讓他軟了心,抑或他一開始就決心尋死了卻所有恩怨。易弦不想猜,亦不想思考。

  他只知因爲顧夕歌,自己折損了一個本該十分聽話的大徒弟。這等仇怨,易弦自要在顧夕歌身上一點點討回來。

  恩怨是非,愛恨情仇,一切都合該有個了斷。

  是的,有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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