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節 四

作者:洛小陽
第31章跪下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紙人,就是那種用竹子和白紙紮成的人形模具。它們往往色彩鮮豔,可是一張臉卻是唰白唰白,然而就是在這唰白的臉上會塗上兩抹腮紅,形成鮮明的對比。

  紙人不能做得太逼真,老一輩說做得太逼真會被精怪附身。紙人也不能貼上眼珠,只能在燒之前貼上去或者紮上兩個小孔代替眼珠。所以大多數在市面上賣的紙人,一對眼睛只有瞳仁,沒有眼珠。

  而我眼前的這個紙人,不僅有眼珠,這眼珠還能隨着我的身體移動而轉動——我轉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的眼珠就跟着在動!

  我被長源爺爺重新領進屋子,然後他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這一下,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我往外看了一眼,想要看看陳先生在不在。我突然發現我對陳先生似乎有些依賴,遇到危險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他。

  可是我並沒有看到陳先生,反倒是聽到長源爺爺的話,他講,院子裏頭有個陣,他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你哈是操心哈你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滴。

  這個時候,白天在屋子外面聽過的那個嘶啞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聽得很仔細,是從那個紙人身上發出來的。她講,莫黑我小娃娃。

  長源爺爺聽到這話嘿嘿一笑,不再講話。

  然後,我又聽到她講,小娃娃,你走近點兒,我好好看哈你。

  我心裏已經開始咚咚打鼓了,說實話,你讓我去看一個紙人,我或許還能忍住彆扭去看幾秒鐘。可是你要我去看一個會說話的紙人,很抱歉,我真的控制不住我的恐懼。

  我呆立在原地,沒有轉身。

  「難道你不想曉得你奶奶滴事麼?」身後傳來紙人的沙啞聲音。

  我現在終於明白她的聲音爲什麼會這麼沙啞,因爲她根本就沒有嘴巴!

  可是當我聽到我奶奶的時候,我身體不受控制的轉身,看着紙人問,你怎麼知道我在查我奶奶的事?

  確實,這件事,我只問過我爸媽和我大伯,就連陳先生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還有,爲什麼長源爺爺手裏有我奶奶的照片?而且那張照片明顯有剪過的痕跡,他們把什麼人從照片上剪掉了?

  紙人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僵硬地擡起她的右手,指了指她對面的小凳子。

  她的這個動作,差點把我嚇暈過去。因爲紙人的裏面是篾條做的,所以沒有關節,動作很是詭異。

  我哆嗦着走過去坐下。等我坐實後,我才發現,我的雙腿其實一直都是在顫抖着的。

  我剛坐下,我就看見紙人原本看着門口的頭慢慢轉過來看着我,因爲篾條的關係,還會發出咔咔的聲音。我強忍着恐懼,用雙手不斷的掐着自己的大腿,並告訴自己,這是個夢,這是個夢,一會兒就會醒,一會就會醒——可是大腿肉都快被揪下來了,我還是在原地,而不是躺在我的牀上。

  紙人把頭轉過來之後,眼珠子上下轉動了一下,應該是在打量我,然後纔對我講,我不僅曉得你到問你奶奶滴事,我哈曉得你和外頭那個傢伙瞞了村子人五體投地滴事。

  這一下,我驚訝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如果說她知道我在調查我奶奶的事只是一個偶然,那麼這五體投地的事,絕對不是偶然。可是她是一個紙人,不可能走到外面去,就算走到外面去了,這些天我都一直在外面轉悠,並沒有看到過她。難道,是長源爺爺告訴她的?

  紙人沒有在乎我的驚訝,繼續對我講,村子裏滴事,每一件,我都曉得。小娃娃,你曉得爲麼子不?

  我機械般地搖搖頭,我動作不敢太大,怕破壞現在暫時安全的詭異氛圍。

  然後我看見她的眼睛往外看了一眼,沒多久,一隻小雞仔就從門外頭跳了進來,是我之前看到過的陰雞!

  那隻陰雞在紙人的腳邊蹭了蹭,然後又出去了。這個時候,紙人講,啓南是個好娃兒,他過來找你咯。

  我瞬間看明白了,這些陰雞,就是這個紙人老婆婆布在村子裏的眼線!村子裏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雞,這麼說,她就有無數個監視器,在監視着整個村子的一舉一動!

  一想到我從小到大一直沒有隱私地活在這個村子裏,我身上的寒毛就根根豎起。

  紙人婆婆又講,王二狗那個瓜娃子,他壞了村尾劉寡婦的名聲,又想偷王青松的給村子裏領的低保錢,斷他一隻手,算是便宜他咯。

  村尾的劉寡婦我知道,兩年前老公上山砍柴,摔死了。後來一直沒嫁,去年卻突然在家上吊死了。那時候大傢伙都還以爲她是過不下去了,所以尋了短見,現在看來,是被王二狗污了身子,所以才上吊自殺。哼,這種人,確實死不足惜!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件事,我對紙人婆婆沒有之前那麼害怕了。不過也只是相對而言,心裏還是怕得要死。

  我壯着膽子問,那我奶奶呢?爲什麼我家裏人從來沒有提起過她?

  我聽見紙人婆婆一聲冷哼,是真的「冷」,即便是大夏天的,我都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接躥到頭頂。她講,你屋裏人肯定不會提起小姐,因爲他們根本就沒得臉提起小姐!他們根本就不配提起小姐!

  說着說着,我看見她的臉上竟然有兩行黑色的液體從圓鼓鼓的眼睛裏流出來,那是畫眼眶用的墨汁。

  墨汁順着她蒼白的臉往下流,在光線不足的房間裏,顯得是那麼的詭異恐怖。

  我盡力不去看她的臉,而是在思索她說的話。

  沒臉?不配?爲什麼紙人婆婆會這麼說?難道是我家裏人對奶奶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另外,爲什麼她叫我奶奶爲小姐?那她是我奶奶什麼人?

  我想到木箱底下壓着的那張照片,奶奶穿的是旗袍,看上去知書達理,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所以,這位紙人婆婆曾經是我奶奶的丫鬟?

  我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可是還沒等我問出口,紙人奶奶突然擡起頭看着窗外。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戶紙照在她臉上,紅白黑三種顏色異常刺眼。

  長源爺爺起身就要出去,卻被紙人婆婆叫住。她沙啞的聲音講,他是來找小娃娃滴,算了,讓小娃娃隨他去吧。

  我以爲是我二伯來了,所以雖然還有一大堆問題沒問,但我還是覺得先離開這個地方比較靠譜,坐在一個紙人面前聽她講話,我估計到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絕對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可是,等我走出堂屋我才發現我錯了,來找我的人不是我二伯。因爲我二伯此時和陳先生正站在院子中央,緊閉着雙眼,一動不動,好像睡着了一樣。而來找我的人,他一身黑袍,頭上罩着斗篷,關鍵是,他的背,是駝着的。

  我以爲我剛脫離虎口,沒想到又進了狼羣,駝揹人身邊的那羣黑貓連陳先生都害怕,更何況是我?

  「小娃娃,放心跟他去,他要是敢打你,老婆子給你出氣。」身後傳來紙人婆婆的聲音。

  我聽到那駝揹人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院子。二伯和陳先生都在「睡覺」,我別無選擇,只好跟上。

  駝揹人一直沒有說話,我也不會主動開口,只是在默默地記住路線,以便逃跑。

  這條路我走過,被駝揹人勾魂的時候走過一次,和我爸掰苞谷的時候走過一次。其間路過我屋苞谷地,地裏沒剩下多少還沒掰的苞谷了,估計只要明天一個上午,我爸和我媽就能掰完了。可是那個時候,他們還能看得着他們的兒子嗎?

  我看了一眼身後,考慮着是不是逃走,可是我卻看到身後跟了幾百只黑貓,於是放棄了這種以卵擊石的想法。

  駝揹人一直在前面帶路,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走起路來很費勁。不過我現在沒心思去理會這個了。

  過了苞谷地後,沿着一條小徑上山。這是上次他就要帶我去而沒去成的地方。我跟着他從開始有路,走到最後無路,就在草叢裏穿行。大概走了半個小時後,他停下來,指着草叢裏的一個小土包對我冷喝一聲,跪下!

  我知道,這個小土包是一座墳,因爲這種土包在農村太常見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作爲大學生的傲骨,還是因爲其他的什麼原因,在他的喝聲下,我沒有跪,而是反問他,憑什麼要我跪?

  我看見他身上的那件斗篷在輕微顫抖,我知道他這是在生氣。他的聲音很嘶啞,但是他還是提高了音調衝我吼道,因爲是你爺爺殺了她。

  我很震驚,但是我並不相信我那個慈祥的爺爺會殺人,再說了,就算是我爺爺殺的,那和我也沒關係,有本事你去找我爺爺啊!

  我表達了我的立場,他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一巴掌拍在我臉上,但是一點都不疼,我反而聽到他手掌類似骨折的聲音。可他沒有絲毫在意,而是伸出另一隻手指着那小土包講,你必須跪下,因爲,她是你奶奶!

  一陣寒風莫名吹起,吹落駝揹人頭上的那件黑色斗篷,在暗淡的月光下,我看見他的臉——他,也是一個紙人!

  第32章舅公

  難怪他走路的姿勢那麼彆扭,原來是膝蓋彎不了。難怪他剛剛扇我的那一巴掌一點都不痛,反而還傳來類似骨折的聲音。我想,那聲音應該就是支撐他手掌篾條斷了的聲音,清脆乾淨,很像骨折的聲音。

  而且我還知道他爲什麼會駝背,因爲支撐他後脊樑骨的那根最粗的篾條,不知道什麼原因,向前斷了一半,所以才導致他駝着背。

  不僅如此,他露出來的面龐,比紙人婆婆更加恐怖!

  因爲紙人婆婆再怎麼恐怖,至少她還是一個成年人的臉,但是他的臉,卻是一個小孩兒的!

  他似乎是一臉天真無邪地看着你,可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總是瞪着一雙大眼睛,嘴角還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特別是他的一邊臉頰,居然破了一個洞,從這個洞裏,能清晰地看到裏面支撐着紙人腦袋的竹篾條!

  而破掉的這個洞被駝揹人自己用其他的紙張補過,可是現在只剩下一側還黏在臉上,另一側在風中,不斷地來回擺動,就好像是一個人的臉皮被撕脫了一樣!而他自己的表情,還是那副瞪大着眼睛天真無邪的樣子,好像一點也不知道疼一樣。

  我感覺我的世界觀已經徹底的崩塌,先是紙人婆婆,現在又是駝背紙人,而且他們不僅會說話,居然還能走路!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回到學校以後,就可以給同學們吹牛逼,說老子見過紙人說話,還見過紙人走路,你們見過嗎?——我想,我肯定會被關進精神病院去。

  可是我他媽現在就覺得我已經快是一個精神病了!你們一波接一波的來黑老子,你們他媽的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自從老子回到這個村子以後,就沒有過上一天正常的日子!原本那個和諧安詳的村子到底去哪裏了?

  我在心底嘶吼着,我對現實抱怨着,我實在是難以接受和一個紙人面對面地站着,而且,還要被他威脅着下跪。

  等等,他剛剛說什麼?他說這墳裏的人是我爺爺殺的?他是不是又說了這墳裏的人是我奶奶?

  那也就是說,我的爺爺,親手殺了我奶奶!?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爺爺老實巴交了一輩子,對咱們這些子孫從來沒有過重話,對鄰里鄉親的也是和和氣氣,從來不會和人急眼,就是再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可能去殺人,更何況還是他自己的妻子!

  這肯定是他在撒謊!他想要騙我下跪,然後好奪取我爺爺留給我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他一定要我下跪,不過我估計這肯定又是他們圈子裏的一種匠術。就像上次他讓我穿鞋,我上當穿了,結果還要麻煩陳先生幫我脫鞋。所以,這一次,我絕不上當!

  於是我瞪了他一眼,然後馬上把視線給挪開,因爲我還是不敢直視他,我寧願去看那羣黑貓。然後我對他說,你想騙我下跪,也要找個好點的理由,這麼個蹩腳的藉口,哪個會相信?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就那樣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儘量不去看這個會說話的紙人,把視線斜向下看地面上的草地。可是那駝背紙人竟然慢慢傾斜着他的身體,然後用他的臉貼着我的臉,把他的眼睛對準我的眼睛,和我再一次面對面,而我的臉,和他的臉,只差一個我鼻尖的高度。

  他的眼睛就那樣死死地瞪着我,只要我一轉頭,他就會像是播放慢動作一樣,從一側進入我的視線,然後和我的臉死死貼在一起。

  我躲閃了幾次眼神之後,乾脆把眼睛閉上。可是閉上之後,只要我一想到在距離我面前不到一個鼻尖高度的地方就有一張紙人的臉貼着我,我就有一種呼吸暫停全身起一身雞皮疙瘩的錯覺。

  四周一片漆黑,四周也一片寂靜,我只能聽到微微的風聲在吹動小草的細弱聲音,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走路的聲音,那麼,他的那張臉肯定還放在我的眼前,只要我一睜開眼,肯定就能看到他那破了一個洞的臉。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我感覺每一分鐘都是煎熬——不,每一秒鐘都是煎熬!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看我,難道僅僅就是爲了折磨我?嚇唬我?那麼我要說的是,他做到了!

  我終於忍不住了,我睜開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蒼白麪孔,大吼道,你到底要搞麼子?

  他終於講話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嘶啞,原因之前講過,那是因爲他們紙人根本就沒有嘴巴。他講,我沒得必要騙你,我今天也不想搞麼子,你給她下跪,磕三個頭,你就可以回去咯,以後滴事,以後再計較。不然滴話,你就莫想回去咯。

  我半信半疑地問他,真的?

  他不能點頭,因爲脖子那裏沒有關節,想要點頭就只有整個身子一起彎下去。我看到他彎了幾下,應該是點頭的意思。

  但是我還是不敢下跪拜墳,因爲上次中了一次招,我對他沒有半分的信任。但是如果不下跪拜墳的話,我想他還會用其他的手段來折磨我,甚至還可能就在這裏把我殺了,否則他不會講那句莫想回去的話。

  這裏草又深又密,還沒有路通到這裏,如果他真的殺了我,怕是我屍體臭了長蛆了,都不會被人發現。

  現在怎麼辦?陳先生和我二伯他們都還在紙人婆婆屋裏,也不曉得他們脫困了沒。怎麼辦,怎麼辦,怎麼——對了,拖延時間!

  人一旦有了希望,膽子就會稍稍大起來,我問駝背紙人,爲麼子你和那婆婆都是紙人?

  沒想到駝背紙人冷哼一聲,四周的空氣都似乎被這一聲喊冷了。他講,這都要拜你屋爺爺所賜!要不是他,我會弄成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滴樣子?

  我趁熱打鐵地問,我爺爺對你做了麼子?

  我本以爲他會打開話匣子,然後和我暢聊人生,最後發現我的三觀無比正確,狠狠地誇了一番我之後,就把我送下山。

  可是夢想總是美好的,現實卻是無比殘酷的。他似乎知道了我在拖延時間,不再和我講話,而是招呼那些黑貓慢慢圍攏上來。

  我急了,趕緊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問,如果這墳裏埋的是我奶奶,那你又是什麼人?我跪不跪我奶奶,關你麼子事?

  我這話一出,他控制的那些黑貓果然不再上前,他講,因爲這墳裏躺着滴,是我妹妹!我是你舅公!

  舅公?!我奶奶家還有親人?我怎麼不知道?——不過想想也對,我連奶奶的事情都不知道,更別說奶奶家人的事了。

  可越是如此,我才越不能相信,因爲我什麼都不知道,現在還不是由着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如果我這都相信了,那我這十幾年的書就白讀了。很快,我就找到了他話裏的破綻,我說,你不是我舅公。你之前給我穿過陰鞋,還招來那麼多貓想害我,沒有哪個舅公是你這樣的。

  他似乎是笑了一聲,但是沒有反駁,而是站在我旁邊,面對着村子方向,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所以也試着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然後我驚奇地發現,站在這裏可以俯瞰到對面整個村子的面貌,還能看到我爺爺的墳地。

  他突然出聲問我,你曉得九獅拜象的關鍵是麼子不?

  我搖頭,可是他根本就沒看我,而是繼續講,很多人都只曉得九獅拜象,卻不曉得這句話滴原話是九獅拜象回頭望,關鍵不在於「拜」,而在於這個「望」。

  我問,望?望麼子?

  他講,你記到就行了,以後用得到。回去吧,出去以後,就不要再回村子咯。這裏不是你該待滴地方。還有,離孩匠遠點兒。

  第33章紅線纏棺

  聽到他的話,我有那麼一瞬間的錯愕,我沒有聽錯吧,他讓我回去?

  以前看電視裏面演的,不都是要留下點什麼零件才能離開麼?他這就放我走了?他會不會是故意說讓我回去,然後好放鬆我的警惕,之後在我的脖子後面狠狠地來一掌刀把我打暈?我看了一下他那雙用紙糊成的手,我想我可能想多了。

  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那我走了?

  他的身子往前傾了傾,應該是點頭的意思。

  我又問,你不問我要我爺爺留給我的東西了?

  他講,我剛剛貼着你的臉看了,你確實不曉得。

  原來他剛剛貼那麼近的看我,是爲了這個目的。難怪現在捨得放我走了,原來是知道我身上沒有寶了。不過他沒有撕票,這就已經很不錯了。

  我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過頭來問道,你喊我離孩匠遠點兒,是麼子意思?

  我看見他擡起一隻腳,因爲沒有關節的緣故,所以整個人都變得不協調,然後他一腳踹到我屁股上,還罵了一句,給老子爬(趕緊滾的意思)!

  我又走了幾步,想了想,還是調過頭來,走到那座小土包前,跪下去,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頭。

  不管這墳裏的人是不是我奶奶,進廟燒香,遇墳磕頭,禮數總是沒錯的。再說了,萬一她真的是我奶奶呢?那磕幾個頭更是理所當然。

  做好這一切後,我就下山去了。

  原本想着回家的,但是一想到陳先生和我二伯還可能被困在紙人婆婆家,所以進村後就朝着村中央走去。

  走到一半的時候,碰到了陳先生,他臉色不太好看,看到我後讓我跟他回家,他告訴我二伯去了陳泥匠家守靈去了,讓我不要擔心。

  回到家後,陳先生倒頭就睡,我估計是在紙人婆婆的院子裏吃了些苦頭。原本我還想問他,爲什麼紙人可以說話,爲什麼紙人可以走路,爲什麼紙人還會流眼淚……現在看來,也只能等到明天了。

  躺在牀上,我還在想那個自稱是我舅公的紙人說的那句讓我離孩匠遠點兒的話,之前王二狗也說過這句話,說是我爺爺託夢給他的。如果他們都沒有撒謊,而我身邊的鞋匠就只有陳先生一個,他們的意思難道是讓我離他遠點?可問題是,自從陳先生來村子以後,他一直都是在幫我,或者說一直在幫我們家,那我也需要離他遠點兒?可是如果說的不是陳先生,那他們嘴裏的孩匠指的又是誰?

  我想了一會兒想不通,就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陳先生叫起來,他說今天是陳泥匠出殯的日子,讓我過去送他一程。

  陳泥匠膝下無子女,我去送送也是應該。

  路上,陳先生問我昨晚都發生了些什麼,我選擇性地告訴了他一些事,比如紙人婆婆煉了好多陰雞;王二狗玷污了劉寡婦,所以導致劉寡婦上吊自殺;還有王二狗去村長家確實是爲了偷錢;還有我被駝揹人抓去搜了一下身,他沒找到我爺爺留下來的東西,就放我走了之類的事情。而關於紙人婆婆和駝背紙人是紙人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給隱瞞了下來,我也沒有告訴他我「舅公」說的有關我爺爺和我奶奶的事,一來是不確定真假,二來萬一是真的,家醜不可外揚。

  至於「舅公」讓我離孩匠遠點兒這句話,我肯定是打死也不會告訴陳先生的。

  我突然想起昨晚他們在紙人婆婆院子裏閉着眼睛站着一動不動的樣子,我問,這是怎麼回事?

  陳先生咬了咬牙,顯然對昨天的事情還有懷恨在心,他講,中招咯,被迷鬼子迷了,差點沒出來。屋裏面那個老婆子是個狠角色,你以後少招惹她。

  我想,以後就算是讓我去,我都不會去她那裏了。那副蒼白的面孔,實在是太嚇人了。

  我點頭應承下來,然後問他,陳先生,你曉得有的紙紮人爲麼子會講話不?

  陳先生講,有很多原因,有些是因爲紙人扎滴太像人咯,所以會吸引一些遊蕩的陰人住進去。這也就是爲麼子扎滴紙人都不能太逼真的原因。哈有些原因則是人爲滴,他們會把暫時沒得身體的魂魄放到紙人裏頭,然後施法,看上去和真人沒得區別,只有等這個人死了,他纔會重新變成紙人。不過這類道術是扎匠一脈滴,其他人學不來,我曉得滴人中,重慶張哈子對這個比較精通。對咯,你問這個搞麼子?

  我笑到講,沒麼子,就是好奇問哈子,昨天晚上做夢夢到紙人講話了,有些怕而已。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陳先生的院子,空蕩蕩的,除了幾位擡棺的人,就只有王青松和我二伯了。之所以會這麼冷清,是因爲之前陳泥匠上身的事情就已經讓大家唯恐避之不及了,再加上昨晚王二狗的那副慘樣,大家更是對陳泥匠避而遠之。這幾個擡棺的人其實一開始也不想來,是王青松一個個去敲門才請過來的。他們不來也沒辦法,村子裏就這麼點人,能擡棺的年輕人本來就不多,難不成還真的就讓陳泥匠的棺材放在堂屋裏不管了?

  到了院子之後,道場先生跑過來問陳先生,是不是可以起棺了,陳先生講,等一哈,我先看哈子棺材。

  說實話,你一個專業做道場的,現在跑過來問一個鞋匠是不是可以出殯,怎麼看怎麼彆扭。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陳泥匠的事有點棘手,而陳先生確實又本事大,不服不行。

  我看見陳先生繞着棺材走了一圈,然後伸手在棺材蓋子和棺材體結合的地方摸了摸,竟然有水!

  陳先生問,你們早上洗棺材了?

  道場先生一臉茫然地講,沒有啊!

  陳先生又摸了其他幾個地方,都摸出了水,隨後,他還鑽到棺材底下,用手敲了敲棺材底。敲了一個地方之後,又換一個地方敲,敲了好幾次之後,這才重新鑽出來,對我喊,小娃娃,過來幫個忙。

  我小跑過去,看見他從衣兜裏抽出一條紅線,大概一米長左右。他把一頭扔給我,對我講,我們把棺材捆一圈。

  我看了一眼棺材,光是側面都差不多有一米了,你就拿這麼一根一米長紅線,捆得住?

  我講,陳先生,這線太短了吧?

  陳先生講,你站到那邊幫我拉線就行了。

  講完之後,我就看到陳先生一頭鑽進棺材底下,然後從另一邊鑽出去,等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我看見他的左手竟然拿着線頭!

  從棺材頂到側面,再到棺材底,再到另一邊,這加起來怎麼也有兩三米了吧?這一條一米長的紅線居然給捆住了?

  陳先生讓我把我手裏的線頭遞給他,然後我看見他在棺材的頂部打了一個結,再把這個結握在左手手心,用嘴吹了一口氣,左手順着紅線一抹,等他鬆開手的時候,那個線結居然消失不見了!

  陳先生又對我講,這裏再捆一圈,接線。

  他說着就用右手在左手手心一抽,居然真被他拉出一節紅線來,他把線頭扔給我,然後從棺材底下鑽過來,接過我手中的線頭,打了一個結。這一次我看得很仔細,他的這個打結手法很特別,是我以前沒有見過的,具體細節,因爲動作太快,我沒能記住,心想有機會要學了來。

  隨後他一吹一抹,紅線被綁上,還是沒有線結,就好像棺材是被一個紅線圈套上去的一樣。

  陳先生要我和他在棺材的前中後三段各捆了一圈,然後才招呼道場先生出殯。

  道場先生做了一番法事之後,一劍劈下,鞭炮聲響起,伴着一聲「起棺」的聲音,八位大漢同時屈腿擡棺,棺材應聲而起。

  我看見陳先生暗暗地吐了一口氣,我想,他應該是在害怕回魂壓棺。萬一陳泥匠像我爺爺一樣不肯走,那就麻煩了。我爺爺至少還有這麼多子孫哭靈送他走,可是陳泥匠隻身一人,膝下沒子女,叫誰去給他哭靈?

  看着遠去的一行人,我問陳先生,爲麼子要捆紅線?

  陳先生講,他怨氣太重,有可能要起屍!

  第34章陳先生的安排

  起屍,是我們這邊對詐屍的叫法。

  我看陳先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於是問他,不是已經都弄好了嗎?還會出問題?

  陳先生看了我一眼,講,我是一個孩匠,又不是道場先生,更加不是趕屍匠,我最多隻能用我曉得滴辦法困住他,但是沒得辦法阻止他起屍。

  我問,他好好地爲麼子會起屍呢?

  陳先生一臉鄙視地講,他這個也叫做好?你剛剛沒看到我到他棺材周圍摸到啷個多滴水?那是他滴怨氣!怨氣陰冷,空氣裏滴水蒸氣遇到,就會形成水。這個知識,你們小學就應該教過,難道你不懂?

  我說,陳先生,水蒸氣遇冷變水這個知識我懂,但是我不曉得怨氣這個東西是陰冷滴啊。你不能用你的專業眼光來看我,我從出生到現在,接觸這方面的東西前前後後還不超過五天,我要是懂,那我不成了你們這個行業的天才了?

  陳先生白了我一眼,沒再說話,很顯然,他被我的口才折服了。於是我繼續問陳先生,那他爲麼子那麼大的怨氣?還有,他大概會什麼時候起屍?

  陳先生瞥了我一眼,講,你問我,我問哪個去?

  我就曉得陳先生也不知道,所以趕緊換個話題,我問,陳先生,剛剛你拿紅線捆棺材的那一手叫什麼名字?

  陳先生一聽這個,頓時臉色好看了許多,言語之間都有些自豪,他講,這喊過「紅線纏棺」,怎麼樣,厲害吧?

  我趕緊如搗蒜般地點頭,然後問他,你那條紅線明明只有一米長,爲麼子你可以一直拉長,就好像用不完似的?

  陳先生嘿嘿一笑,講,想曉得?

  我再次狠狠地點頭。陳先生卻收起微笑,板着臉講,這是我們孩匠一脈的祕術,想曉得就拜我爲師。要是我心情好,可以考慮教哈子你。

  我想了想,當陳先生的徒弟,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想法。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情,也就不會害怕了,而且還能幫助別人,順便裝個逼。但是一想到王二狗和紙人舅公對我講的要離孩匠遠一點,我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然後隨便找了個理由給搪塞掉。

  陳先生或許自己也是在開玩笑,所以也沒怎麼在意,而是走到王青松跟前,對他講,王老弟,接下來我講滴事,你要好生記到(用心記住的意思)。

  王青松看見陳先生這麼一本正經的講話,而且剛剛還對陳泥匠的棺材又做了一些處理,搞得他也有些緊張起來。

  陳先生講,第一,你每天要到陳泥匠滴墳頭燒一把紙錢,邊燒滴時候邊用右手的小指頭在火堆邊上畫圈,嘴裏念陳興旺滴,其他人莫搶。

  第二,紙錢的錢印打法有講究,首先,紙錢要用兩尺長,七寸寬滴,其次,打錢印滴時候,固定紙錢的釘子不能是銅釘,要用木釘或者鐵釘,然後就是這個錢印,這是最關鍵滴,一張紙錢上面,橫到打九個錢印,豎到打五個,千萬莫打多了,也千萬不要少打,否則出了問題,事情就難辦了。

  第三,找一隻公雞拴到他老屋旁邊,每天好喫好喝伺候到,要是七天過後它哈活到滴,那就沒事咯,你也就不要燒紙錢,如果他沒活到七天,你再看看他老屋周圍哈有沒有活到滴蟲子之類滴,如果有,也不會有麼子大事,如果沒有,那就自求多福吧。

  陳先生講完這三點之後,我看見王青松的臉色都變了,大清早的,太陽都還沒出來,他的額頭都冒了一層密密的汗珠。但是還是答應了下來,畢竟現在整個村子他是老大,出了什麼事都必須由他罩到。

  就在他出門準備去找公雞的時候,他突然又折回來問陳先生,那王二狗怎麼辦?

  陳先生講,你莫管了,我自有安排。

  王青松巴不得不管王二狗了,現在王二狗就像是狗皮膏藥一樣,人人都想甩掉他。

  等王青松走遠以後,陳先生纔對我二伯講,你把王二狗背到王長源屋裏去,他們兩個老的膝下無兒無女,等王二狗好了,讓他去盡孝。

  我二伯很是納悶,問陳先生,就王二狗現在這個樣子,他能盡孝?莫連累老人家就不錯了,要不換一家?

  陳先生講,這是王長源滴意思,你要換也闊以,你和他商量去。

  講完之後,陳先生就招呼我說,小娃娃,走,回去喫飯。

  然後他就大搖大擺出了陳泥匠的院子,我看見他出門的時候,伸手在院門的門框上拍了一下,等他的手拿開,就看到一張黃符貼在了門框上面。隨後看到他的左腳在門檻上輕輕跺了三下,這才邁出去,爾後雙手背在身後,走了。

  我問二伯,要我幫你不?

  二伯講,趕緊回去喫飯。然後就揮手把我趕了出來。

  我追上陳先生,問他交代王青松做那麼多事的原因,然後我就看到陳先生又露出了之前要收我爲徒的那種嘿嘿笑容。還不等他開口,我就直接講,算了,我不想曉得了。

  陳先生問,真的不想曉得咯?我都還打算跟你好生講哈子滴。

  哼,我根本就不會上當!

  喫完早飯以後,爸媽就下地收最後的苞谷了,我等陳先生喫完之後,收拾好碗筷,把碗筷洗了,纔出來和陳先生坐在屋檐下,拉拉家常——其實也就是我一直在問東問西,他把他曉得講給我聽,當然了,有些他不想講,有些估計他自己也不曉得,然後假裝成他不想講。

  我想到昨晚舅公面對面看着我以後,就曉得我身上沒有爺爺留給我東西的那種手段,所以我問陳先生,你曉得有一種手段,只要眼睛對着眼睛,就能看透對方心思的道術不?

  陳先生想了想,對我講,有是有,不過沒得你講滴那麼神乎,最多也就是曉得對方有沒有撒謊之類滴。你要曉得,這個世界上麼子最難猜?人滴心思最難猜!要是真的有你講滴這種道術,能夠看透人滴心思,嘿~老天爺都會看不下去滴。

  聽陳先生這麼講,我就放心了,不然要是舅公曉得了那把蒲扇的存在,他會不會搶在我前面把蒲扇找到?現在好了,他應該只是看出我沒有撒謊而已,並不知道蒲扇的存在。

  我又問,陳先生,你曉得九獅拜象除了是塊好地以外,哈有其他的典故沒?

  我沒有把「九獅拜象回頭望」這句話講出來,是害怕陳先生不曉得,那我就會成爲泄露這句話的人了。

  陳先生講,不曉得咯,我又不是搞風水滴,這些東西你要問專門搞風水滴人。我曉得九獅拜象,也只是從我師傅和別人談話那裏聽來滴。那個時候我都哈年輕,學滴東西不多,師傅不肯給我講九獅拜象。不過那段時間這四個字好像很流行,只要是圈子裏滴人,基本上都曉得。

  我哦了一聲,點點頭表示曉得了。

  陳先生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說當時那段時間很流行九獅拜象,難道當初有很多人都在找這種地勢麼?而我爺爺和奶奶也僅僅只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小撮?那麼,當初那麼流行九獅拜象的原因是什麼呢?又是什麼驅使着他們那個圈子的人去尋找這九獅拜象呢?最關鍵的是,「九獅拜象回頭望」這一句爲什麼只傳下來「九獅拜象」四個字,後面的「回頭望」三個字到底有麼子祕密?

  雖然陳先生就在我身邊,而且我們現在也都有時間,但是我還是沒有問陳先生,因爲他也不知道。

  就這樣,我和陳先生一問一答,一整個白天都相安無事。直到黃昏的時候,院門突然被推開,一位婦女匆匆忙忙地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陳先生的面前:「陳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屋狗蛋!」

  第35章夾生飯

  來的這人是村尾王關生的媳婦兒,原名記不得了,只知道村子裏像我這樣的後輩都管她叫英姐。她嘴裏說的那個狗蛋,今年六歲了,原名王小凡。我之所以對這小傢伙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爲他的名字是我爺爺當年給取的。

  我起身跑過去想要把英姐拉起來,但是英姐卻像是全身沒了骨頭一樣癱坐在地上,我一個大男人一時之間竟然拉不動她。

  陳先生也從屋檐下走出來,和我一起把英姐拉起來,扶她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然後才問她,發生麼子事咯,莫急措,慢慢講。

  英姐眼睛水已經流出來了,她沒有安靜地坐下,而是掙扎着站起來,拉着陳先生的衣袖往屋子外面走。陳先生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跟上。出了院子之後,我把門虛掩着,然後跟了上去。

  英姐走得很急,一邊走一邊喘着說她家狗蛋的事情。

  原來,兩天前,英姐下地太累,回來煮飯的時候水位沒把握好,煮出來的飯變成了夾生飯。村子裏的人節約糧食,英姐也不例外,所以就沒有倒掉重新煮,而是將就着吃了。也就是那天之後,狗蛋就吵着鬧着要喫夾生飯,其他的什麼都不喫。

  一開始英姐他們兩口子還以爲狗蛋只是鬧個新鮮,可是連續兩天下來,狗蛋還是一如既往的只吃夾生飯,就算打也好罵也好,他就是不聽,除了夾生飯,什麼都不喫。

  而就在剛剛,狗蛋又吵着要喫夾生飯,英姐兩口子堅決不給他喫,他就自己跑去煮。生火燒水,竟然乾的頭頭是道,就好像他以前幹過很多次一樣。可是,村子裏的娃,誰家不是當個寶?特別是英姐兩口子還就這麼一個娃,更是寶貝得不得了,從來就沒讓他幹過粗活,甚至連竈臺都沒讓他進過,他是怎麼會這些的?

  關生哥當時就去拉扯他,想要把他抱走,卻被狗蛋一掌推翻在地。一個六歲的小傢伙,居然能夠把經常下地幹活的壯漢給推倒?這說出去都沒人相信,可就是發生了!而且,英姐說,當時狗蛋看他們兩口子的那眼神,絕對不是一個小孩子該有的眼神。具體是什麼英姐說不清楚,但是她只說了兩個字:害怕!

  是的,英姐害怕狗蛋的那種眼神。到底狗蛋的眼神會有多恐怖,居然讓自己的母親都感到害怕?

  等我們一路小跑到英姐家院門口的時候,就聽到院子裏一陣小孩子的笑聲和雞飛狗跳的吵鬧聲。英姐竟然害怕的不敢去推門,躲在陳先生的身後。

  陳先生對我使了個眼色,是叫我去推門。

  我沒多想,走上前去一把就推開了門,然後我看到,滿院子的雞毛,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雞的屍體,雞血灑了一地,而狗蛋,正站在院子中央,稚嫩的雙手抱着一隻雞,嘴巴卻咬在雞脖子上,我看見他喉嚨上下涌動,竟然是在吸雞血!

  狗蛋也看到了我們,他慢慢地擡起頭,隨手把雞扔在地上,臉上嘴上都沾滿了鮮血,然後衝着我咧開嘴笑,還喊了我一聲:小陽叔叔。

  我剛要張嘴應他,屁股猛然被踹了一腳。差點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上。我轉身就要發怒,卻看見陳先生一臉嚴肅的樣子,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講,不想死就莫應他。

  狗蛋看到陳先生後,好像是看到了什麼驚恐人物似的,轉身就往屋子裏跑。可是他的頭卻沒有轉過去,還是直勾勾地看着我們!

  他頭的那個扭轉弧度,我想應該已經超越正常的人體極限了,可是他好像沒有絲毫察覺一樣,只顧着往前跑。陳先生二話不說,脫下右鞋就朝着狗蛋砸過去。

  狗蛋往左一跳,就躲了過去,然後朝着院子的圍牆跑去,陳先生緊跟在後面,還衝我吼道,守到門口!

  我趕緊跑過去把門給關掉,還把門閂給拴上,然後站在門前,死死地盯着院子裏發生的一切。英姐已經再次癱倒在地上了,不斷地在哭。

  那邊狗蛋跑到牆根之後,不僅沒有減速,還在加速,面對有他三個高的圍牆,他竟然如履平地,就好像是壁虎上牆一樣。還好陳先生趕到,一把抓住他的腳踝,這才把他拉下來。可是之後狗蛋轉身一口就咬到陳先生的胳膊上,趁着機會,狗蛋掙脫了陳先生的束縛,然後朝我這邊跑來。

  我做出了一個守門的姿勢,心想着要是狗蛋跑過來,我就一把將他抱住。可是跑到半路上的時候,他突然像是焉了菜一樣,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然後一動不動了。

  這時我纔看見,在狗蛋的背後,貼着陳先生的右鞋。

  我和英姐跑過去,英姐直接坐在地上抱起狗蛋,用手去擦拭他臉上的血和剛剛抽搐時吐出來的白沫。嘴裏哭喊着狗蛋的小名。

  陳先生看了我一眼,然後指了一下堂屋裏面,我跟着他走過去,看見王關生暈倒在地上。陳先生喊我把他扶着坐起來,然後我就看到陳先生蹲在王關生的面前,伸出左手拇指點在他的眉心,隨後以拇指爲中心,手腕翻轉,把食指點在他的耳前,隨後再以食指爲中心,翻轉手腕,大拇指點在他的下巴處,最後收攏食指,屈指在下頜的位置輕輕一彈,王關生立刻驚坐起來,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這才晃過神來。他謝了一聲陳先生,然後跑去看狗蛋去了。

  我問陳先生剛剛那手法叫什麼,他輕描淡寫的講了一句,三指定關。

  我和陳先生坐在堂屋門口,陳先生又拿出他的旱菸槍開始抽菸。英姐兩口子抱着狗蛋走了過來,問陳先生,狗蛋爲麼子哈沒醒?

  陳先生講,有人不想他醒。

  英姐哇的一聲就哭了,邊哭便喊,到底是哪個背時鬼要害我屋狗蛋?要是狗蛋沒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王關生給陳先生裝了一杯煙,問,陳先生,你是有本事滴人,你講哈子,我們要啷個辦?我們屋可就狗蛋這麼一根獨苗苗咯。

  陳先生一邊抽菸一邊掐着左手,好像在計算着什麼。他吐出來的煙霧薰得他睜不開眼睛,但是他似乎並不在意,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左手,嘴巴里輕聲唸叨着什麼,我不是聽得太清楚,只記得有幾句:坎對申時無命歸,乾在酉時不能回……

  陳先生的左手停了下來,王關生急忙問,陳先生,有辦法沒得?

  陳先生把左手一握,講,試試看吧。你們村子裏有屠夫吧?

  王關生點頭講,有,有三個。

  陳先生講,你去把他們都喊過來,喊他們記到帶刀子。現在就去。

  王關生看了一眼英姐,轉身就跑出了門。

  然後陳先生又對英姐講,你屋竈鍋有好大?帶我看哈子。英姐抱着狗蛋,帶我們去看。

  村子裏的廚房都是用的竈,竈臺上面是一口大鍋,竈孔裏面是燒柴生火的地方。幾乎家家戶戶如此。

  我們跟着英姐來到院子的東邊,這裏有一間小木房子,相當於廚房。陳先生走進去之後,把鍋蓋揭開,然後將那口鍋端出竈孔,往裏面看了一眼,又打量了一眼狗蛋,然後對英姐講,把他衣服都脫了,用鍋灰把他全身都塗黑,然後放到竈孔裏面去,再把這口鍋倒扣過來,你現在就辦。

  陳先生看着我,指着廚房對面的那個院子講,小娃娃,隔壁那間屋子,如果我沒記錯,是王二狗的屋吧?

  我點頭講,是滴。

  陳先生點點頭,對我講,走吧,狗蛋滴魂兒就到那屋裏頭。

  第36章鬼點燈

  我看了陳先生一眼,小聲問他,陳先生,你之前不是說孩尖朝屋,引鬼進屋麼?也就是講,到那屋裏頭,還有一個不乾淨的東西吧?那我們這樣闖進去,很危險啊。所以,我們爲麼子不用「公雞叫魂」的方法,把狗蛋的魂兒喊回來呢?

  陳先生又使出他那招鄙視的眼神看着我,然後才慢悠悠地對我講,小娃娃,做人不能那麼死板。你當時滴情況和他滴情況完全不一樣。你現在多大,他才幾歲?他要是自己曉得回來,那還好辦,問題就怕他自己不想回來。二一個,最麻煩滴是,就算他自己想回來,那個傢伙也可能不想他回來。

  走到院子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英姐,正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從鍋底刮鍋灰。她的動作很慌張,我看得出來,她的內心是無比痛苦的。我又想到我暈倒在爺爺墳旁,我爸又失蹤的那天,我媽坐在牀頭守着我醒來的那次,我想,她當時的心裏,應該比現在的英姐更苦吧。推己及人,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想雖然是這麼想,但是真的走到了王二狗院子門口的時候,我心裏還是有些七上八下。那雙陰鞋雖然是「舅公」給王二狗的,但是陰鞋招來的傢伙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誰都不知道。人類對於未知的事物,總是充滿着恐懼,這一點,我一直是舉雙手贊同的。

  在門口的時候,陳先生停了下來,他講,如果我沒猜錯滴話,裏面滴這個傢伙很可能就是那個劉寡婦。

  我點點頭,劉寡婦是因爲王二狗才上吊自殺的,現在跑回來找王二狗復仇,算是理所當然。可是,劉寡婦爲什麼要對一個小孩子下手呢?

  在進門之前,我和陳先生都以爲裏面的這個傢伙是劉寡婦,可是進去之後,我才發現,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和以前一樣,在進去之前,陳先生會習慣性地趴到牆上往裏面看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出師之前要做到知己知彼。但是從他熟練的動作來看,我覺得他翻牆頭的功夫很可能還有其他用途,比如,打不過時逃命用之類的。否則的話,他爲什麼能夠做到如此熟練?

  我也試着爬上去,可是還沒成功,陳先生就已經下來了,讓我和他直接進去。

  剛推開門,院子裏面的屋子居然亮起了一盞燈。燈光很微弱,是農村裏常見的煤油燈。王二狗家以前是用不起電燈的,再說了,村子裏雖然通了電,但是幾乎沒有哪家用過,還是喜歡以前的煤油燈。

  燈光從窗子裏透過來,有些昏黃,我看了陳先生一眼,發現他的面色有些凝重。我問,陳先生,怎麼了?

  陳先生從腰帶上抽出他的那根菸槍,我以爲他煙癮犯了,還想着勸他先忍忍,現在不是抽菸的時候,沒想到他卻把煙槍一把塞到我的懷裏,講,老子聽師傅講過鬼吹燈,哈從來沒聽到過鬼點燈。這根菸杆是銅做滴,是我師爺爺傳下來滴,你拿到手裏,一會要是有麼子不對頭,你先跑。

  銅煙桿。我記得以前好像聽爺爺隨口提過那麼一句,鬼怕銅,怕得融。意思是講,鬼是很怕銅這種東西的,只要見到銅了,自己就會融化。

  當然了,可信度我已經無法考證了,以前也覺得可能就是爺爺胡口亂謅的,畢竟他經常會說一些這種類似的讓人聽不懂的話。不過現在陳先生特地提了這麼一句,可見或許爺爺當年說的是對的。

  我們沒有急着上前,而是把院門打開,然後用磚頭放在門板前面,就算是有風,也不至於把門給吹的關起來。這樣做的目的是,要是搞不定,可以馬上跑出去,給自己留條後路。

  我問陳先生,鬼點燈怎麼了?很厲害麼?

  陳先生自己從腳下把右鞋脫下來拿到手裏,點點頭對我講,鬼吹燈鬼吹燈,鬼之所以吹燈,是因爲黑燈瞎火滴,他們纔可以爲所欲爲。但是點一盞燈,照一條路,燈一旦亮起,腳下滴路就會出現,他們就必須上路。這個傢伙居然敢自己點燈,你講厲不厲害?

  陳先生的話剛說完,我就看見一道黑影出現在窗戶一側,他慢慢地走向另一邊——不對,不能說是走,因爲走路的話會有一上一下的起伏,而他,卻就是那樣平直的毫無起伏的往前慢慢地——飄!

  那黑影飄到窗戶中央的時候停下,然後應該是轉了個身,面對着我們,並且開始往窗戶這邊「飄」來,影子開始變小,最後站在窗戶後面一動不動。

  我以爲他沒在動了,但是不是,他還在往前走!他竟然是想要透過窗戶走出來!

  窗戶上有一層白色的窗紙,而在這張窗紙上,漸漸地浮現出一張人臉!首先是鼻子,然後是額頭、下巴、臉頰——竟然是立體的人臉!就好像是一個人在敷面膜,而他的面膜,就是這層窗戶紙!

  這張臉我有些熟悉,但是我卻想不起來我在哪裏見過,不過我敢肯定的是,他絕對不是劉寡婦!因爲這張臉,是個男人的臉!我和陳先生進門之前的猜測,都錯了!

  陳先生動了,他從懷裏掏出一枚銅錢,照着那張立體的人臉擲了出去。只聽得噗的一聲,銅錢穿過了窗戶紙,也穿過了那張立體人臉的眉心,可是那張人臉卻沒有消失,而是從他的眉心位置,流出鮮紅色的血來,將白色的窗紙,染成了刺眼的紅色!

  那血好像不會止住一樣,沿着窗紙流到了窗戶下櫞,然後又從窗戶下櫞往下流過牆壁,流到了地面上。我看得很清楚,那絕對是血!血液和院子地面上的泥土混在一起,變得骯髒不堪,但是這並不能阻止它往前流。

  陳先生再次從懷裏掏出了銅錢,這一次不是一枚,而是三枚!

  可是,還沒有等他擲出去,我就看見那個黑影好像伸出一條胳膊,在窗戶下面一抓,然後就提起來一個小孩子。而且,他抓的地方,不是小孩子的衣領,而是小孩子的頭蓋骨!

  那小孩子就好像是懸掛在空中一樣,四肢全部無力地垂着。突然,黑影把小孩子往窗戶上一按,他的臉立刻就在窗戶上顯露出來,是一張和狗蛋一模一樣的孩子的臉!但這小孩的眉心是緊皺的。我想,這應該就是狗蛋的魂,他此刻應該很痛苦。

  然後我看見黑影按着狗蛋的頭沿着窗紙開始往自己身邊移動,在屋裏燈火的照耀下,兩張臉開始慢慢重疊,然後融合成了一張新的人臉。

  陳先生不敢再扔銅錢了,否則也會傷到狗蛋的魂。

  我問陳先生,現在該怎麼辦。

  陳先生講,進去,把狗蛋滴魂兒打出來。

  陳先生的話剛說完,屋裏的燈一下熄了,窗戶上的那張臉也消失不見了。

  陳先生突然對我大叫了一聲,快和我背靠背站到。

  我不知道原因,但是還是第一時間跑到陳先生的後面,背靠背和他站在一起。我想,這可能使防止那傢伙從背後偷襲我們。

  大夏天的,不知道是不是太熱了,還是剛剛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以至於我在貼上陳先生後背的時候,感覺到一陣冰涼。就好像是汗水沾在衣服上的感覺,很不舒服。但既然是陳先生要求的,我就必須照辦。

  然後我感覺到陳先生在往前走,我也就跟着往前走,生怕貼着他的後背會分開。因爲我們是背靠背,所以在往屋子那邊走的時候,就必須是螃蟹步橫着走。沒想到的是,我和陳先生居然出奇的有默契,一步都沒走錯。

  快到屋子的時候,陳先生爲了照顧我,轉了個身,這樣他就能先進屋,而我也能面對着院門的方向,可以更快逃跑。

  當我轉身過來的時候,我無意間看了一眼院門的方向,僅僅一眼,我就全身寒毛豎起,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因爲,我看見,陳先生居然還站在原地!

  那,我後背靠着的這個,是誰?

  第37章死了一年的女人

  如果站在院門口的那個是陳先生,那麼,我後背靠着的這個,又是誰?

  難怪我剛靠上去的時候就覺得後背一片冰涼,因爲他根本就沒有體溫;難怪走起路來竟然是默契到沒有絲毫的差錯,因爲他根本就是貼在我的後背上的!

  跑!

  可,萬一站在門口的那個陳先生只是我的幻覺,我這麼一跑,背靠背就分開了。那我豈不是就把陳先生一人丟在了屋子裏?

  我之所以會認爲站在門口的陳先生是幻覺,那是因爲如果他真的是陳先生,在看到我和另外一個傢伙背靠背的時候,他爲什麼沒有出聲阻止我?或者他爲什麼沒有跟上來救我而是還站在院門口的位置?

  幾乎只是一瞬間,我就把這些東西全部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發現,我完全沒法判斷出哪一條纔是真,哪一條纔是假。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身後傳來陳先生的聲音,快進來。

  聲音是陳先生的聲音,這麼說來,院門口站着的那個肯定是我的幻覺。毫不猶豫地就要擡腳倒着走進去,可是我在低頭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我的雙手,手上什麼東西都沒有!但我明明記得,在進院子之後,陳先生把他的銅煙槍給我了。

  不對,我身後的這個傢伙不是陳先生!我現在肯定是在幻覺當中!因爲陳先生說過,那些不乾淨的東西,是不可能把他們害怕的東西也弄到幻境裏面去的。

  對,我一定是在幻覺裏。

  就在我準備跑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脖子上傳來一絲絲涼氣,而我的腰似乎也被一雙冰冷的大手給握住,然後我就明顯感覺到這雙冰冷的大手要把我從屋子外面拖進屋子裏面去。說時遲那時快,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突然伸手抓住了兩邊的門框,然後腳後跟死死抵在門檻上。

  可腰上的力量並沒有減少,相反的還越來越大,很快,我的身體就像是一張被用力拉彎了的弓。雖然我很想知道我身後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是我還是沒敢回頭去看,萬一吹滅了我肩上的明火怎麼辦?

  我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陳先生,不明白他爲什麼還不來救我。我很想衝着他喊救命,但是我又怕我一張嘴後就泄了氣,會被身後那傢伙給拉進屋子裏。

  就在我覺得快要支持不住的時候,我的後腦勺突然一痛,痛得我不得不閉上了眼睛,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我竟然已經站在了院門口的位置,而陳先生,就站在我的旁邊,手裏高高舉着鞋子,似乎還準備再抽一下。

  咦,就算是我處在幻境中,那我的身體不也應該是在房門口嗎?我怎麼突然就回到原來的院門口了?

  還沒等我問出口,陳先生就先講了,你個小娃娃,啷個這麼容易被鬼迷?

  我問,我剛剛一直站在這裏?

  陳先生沒好氣地講,不然你哈能上天?

  我低頭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然後我看見在我的腳尖前,橫着放了一條紅線,在紅線的兩側,各放有四枚銅錢。

  陳先生講,我老咯,動作慢咯,只攔下你滴身體。

  我恍然,難怪我的身體沒有進入幻境,原來是被陳先生給攔了下來。然後陳先生講,你跟到我後頭。

  說完之後,陳先生便毫不猶豫地走向那間已經滅了燈的屋子。我跟在陳先生的身後看得很清楚,他每走三步就會丟下一枚銅錢,先是左,後是右,交替進行。我數了數,一共十三枚。

  到了房門口的時候,陳先生沒有急着推門,而是在門上貼了一張黃符。說來也怪,那黃符一貼上去就立刻消失了,就好像是根本就不存在過一樣。這時,陳先生才推開房門,藉着幽幽的月光,我探出頭往裏看去,空蕩蕩的屋子裏,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其他什麼都沒有。而在那張牀上,我清晰地看見,躺着一個女人。

  而在牀邊,卻是跪了一個人,那個人全身顫抖着,雖然我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但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來。因爲他,少了一條胳膊!

  王二狗看見我們進來,趕緊一把撲過來抱住陳先生,「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嘴裏一直唸叨着,陳先生救我,陳先生救我。

  陳先生看了一眼屋子,然後問王二狗,那個傢伙呢?

  王二狗一聽到陳先生的問題,立刻嚇得全身蜷縮起來,把背靠在陳先生的腿上,警惕地望着四周,然後纔開口講,他哈到這裏,他哈到這裏。

  屋子裏雖然很冷,但是我卻感覺不到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陳先生卻講,是個狠角色。

  但是講完之後,陳先生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去了,似乎根本沒有把對方當成狠角色來對待。他坐下之後還對我招手,講,你也過來坐到起,他既然到現在哈沒動手,就肯定是有話要和我們講。

  我半信半疑地坐過去,這個時候我纔看清楚,躺在牀上的那個女人,是一年前上吊自殺的劉寡婦!

  她的屍體怎麼會躺在這裏?一年前的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我還是可以肯定她是下葬了的。而且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她的屍體爲什麼一年了都還沒有腐爛?不僅沒有腐爛,臉上似乎還帶着淡淡的妝,看上去和活人沒有半點區別。

  這不符合常理!

  屋子裏很暗,但我還是能夠看得見她的容顏,說不上有多麼國色天香,但是在整個村子裏,也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即便是在美女如雲的重慶待了四年的我,依舊覺得劉寡婦有另外一種不一樣的味道。我甚至還記得當時知道她上吊自殺後,我似乎還難過了那麼一段時間。

  突然,我看見劉寡婦的眼睛驀地一下睜開!剛坐下的我被嚇得立刻站了起來,指着劉寡婦的屍體支支吾吾一個勁地對陳先生使眼色。可是陳先生卻好像是一點也不在意似的,還是背對着劉寡婦坐着。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或許還好,但是劉寡婦不僅睜開了眼,還坐了起來!

  站着的我又立刻被嚇得坐了下去,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衝着陳先生喊道,陳先生,起屍了!

  王二狗看到這一幕,竟然直接鑽到了桌子底下去了,然後不斷對劉寡婦磕頭,嘴裏唸叨着,嫂子,那件事真不關我的事啊!嫂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原諒我吧!

  劉寡婦坐起來之後偏頭看了一眼我,我從她的眼神裏沒有看到恐怖,反而看到了一種——渴望?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眼花,但是她的眼神確實很像一種三十歲女人獨有的渴望。不要問我爲什麼看得懂這種眼神,畢竟我也是一位上了四年大學的大學生,男生寢室裏流行什麼東西,我不說大家也都懂。特別是那些硬盤裏的隱藏文件夾,裝的是些什麼,大家心照不宣。

  如果這個眼神是其他任何一個姿色不錯的女人發出來的,我或許還會有一點小激動,可是,這個女人,她一年前已經死了啊!

  她的這個眼神不僅沒有讓我感受到任何的慾望,反而讓我有一種墜入冰窖的感覺。

  劉寡婦自顧自走下了牀,然後坐在桌子的另一邊,伸出單手撐着她的下巴,姿態慵懶地看着我,但是話卻是對陳先生說的。她問,陳恩義,這就是洛朝廷的孫子?

  她說的竟然是普通話!聽口音,似乎還是北方那邊的,字正腔圓的,很是好聽。而且,從她的話裏可以聽出,她居然認識陳先生,卻對生活在同一個村裏的我不熟悉。

  陳先生點點頭,然後講,我猜到是你,但沒想到真的是你,師叔。

  第38章還會是誰?

  等等——

  師叔?!

  這不是劉寡婦嗎?怎麼又成了陳先生的師叔了?有沒有搞錯?

  一個死了一年的女人,居然成了陳先生的師叔?我感覺自己的智商有些不夠用了。這他媽是在逗我麼?

  難怪陳先生進來之後會那麼淡定地坐在椅子上,還把自己的後背對着「劉寡婦」。原來她是他的師叔!

  那之前出現在窗戶上的那個黑影呢?還有狗蛋呢?他們去哪裏了?另外,王二狗不是被二伯送到紙人婆婆家裏去了麼,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還有王二狗胳膊上的傷口,就已經癒合了麼?怎麼完全感覺不到他在痛的樣子?

  陳先生問那個女人(我已經不知道該叫她劉寡婦還是叫其他什麼名字了),師叔,你老人家啷個到這裏來咯?

  那個女人突然神色暗淡下來,輕聲細語地說,外面跑累了,就回來了。

  陳先生又問,還沒找到嗎?

  那個女人點點頭說,哪有那麼容易?當年那麼多人找都沒找到,更何況是我一個弱女子?

  陳先生也是點點頭,一副很凝重的表情,而我,則是一臉懵逼的表情。我表示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我又不好插嘴去問,因爲到現在爲止,我都還分不清楚眼前的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一年前就死去了的那個劉寡婦。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只有桌子底下的王二狗因爲失心瘋的緣故,還在不斷地顫抖着身子,不敢鑽出桌子來,還一邊在小聲呢喃着,不要砍我的手,不要砍我的手……

  我彎下腰去,問王二狗,誰要砍你的手?

  哪知道王二狗抱着桌腿的唯一一隻手突然伸出來,指着我的身後方向。

  我趕緊回頭看去,可是除了一張窗戶紙,什麼都沒有。可是他眼神裏的驚恐,完全不像是僞裝出來的。那就是說,其實那個黑影一直都在,只不過我看不到他罷了。

  可越是這樣就越是害怕,試想一下,如果你一個人在家,你的身後站了一位陰人,不管你幹什麼,他都跟在你身後,還時不時吹一下你的頭髮,你自己說,害不害怕?反正我是很害怕。

  於是我問陳先生,那個黑影呢?

  陳先生擺擺手講,既然我師叔來咯,那狗蛋就沒得事咯。

  我還是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又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先生講,這位是我師叔,你可以喊她劉阿姨——劉姐。

  陳先生之所以會改口,是因爲這個劉姐狠狠瞪了他一眼。看得出來,陳先生有點怕這個劉姐。這裏的怕,是晚輩對長輩的怕。可是陳先生明明和我二伯是同學,都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爲什麼還會有一個比他年輕20歲的師叔?

  我喊了一聲劉姐,她對我點點頭,媚眼如絲地看着我講,生的還蠻俊俏,和年輕時候的洛朝廷有幾分相似,就是可惜了,他的本事你是一點都沒學到。

  聽她這麼說來,她對我爺爺的好像很熟悉,而且她竟然還知道我爺爺年輕時候的樣子,那麼,她爲什麼現在看上去還只有30歲的樣子?

  我還沒開口問出我的問題,陳先生就先開口問道,師叔,廷公是不是趕屍匠?我看到他滴墳用了「偷天換日」,哈有——

  陳先生還沒說完,就被劉姐擺擺手打斷了。她說,朝廷的墳我看了,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手筆。我想這個世上,除了他,還真沒有誰能擺得出來這麼大的陣仗。不過有一點你說的不對,洛朝廷雖然以趕屍匠出道,但他並不算是一個真正的趕屍匠。

  陳先生問,爲麼子呢?

  劉姐聽到他這話,二話不說就是一巴掌扇在陳先生的頭上,然後用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在我面前,請說普通話!

  聽到這話的我差點一口唾沫噎死我自己。而捱了打的陳先生竟然沒有絲毫的不服氣,反倒是一副委屈的樣子——你能想象嗎,一個快五十歲的中年人,在一個三十歲女人面前,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是怎樣一副——令人噁心的事麼?

  劉姐並沒有繼續和陳先生糾結他方言的問題,而是解釋道,洛朝廷生在一個好時代,在那個時代,我們這些做匠人的鬱郁不得志,反倒是促成了技術的革新和融合。也因此冒出了一大批佼佼者,洛朝廷就是其中一位。所以,單獨的稱他爲趕屍匠,我覺得不恰當。

  我一直聽劉姐直呼我爺爺的名字,有些聽不過去,所以問了一句,冒昧問一句,劉姐你多大了?

  劉姐瞪了我一眼,沒想到竟是風情萬種,她說,聽我直呼你爺爺的名諱,心裏不是滋味?實話告訴你,老孃今年快一百歲了,就是你爺爺還活着,他見到我也要叫我一聲姐!

  我聽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你這牛逼吹的,你咋不說你今年一千歲了?可是我看到陳先生一臉淡然的表情我就知道,劉姐沒有撒謊。於是我問道,劉姐,你一般在哪兒買的保養品,效果這麼好?

  劉姐聽了這話,直接笑的前合後仰的,胸前的那一對晃得我眼睛疼。等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才伸出一根手指頭點了一下我的腦門兒,微笑着說道,要是洛朝廷知道他孫子這麼會撩妹,不知道會不會從墳裏爬出來。

  陳先生接話講,師叔,廷公從墳裏爬出來過兩次。

  我看見劉姐的笑臉一下子止住了,就好像是照相機把畫面定格了一樣,她一臉嚴肅地看着我問道,他說的是真的?

  我點點頭,不知道劉姐爲什麼突然會這麼一本正經。她不是去看過我爺爺的墳嗎?她不是說確實是大手筆嗎?難道她沒看出來我爺爺曾經從墳裏爬出來過?

  劉姐看到我點頭後,就不再說話了,而是皺着眉頭在思考着什麼。趁着這個時間,我靠近陳先生,小聲問道,陳先生,你師叔到底多大了?

  陳先生想了想,講,如果沒死滴話,今年應該九十二歲了。

  我一聽頭都大了,接着問,麼子意思?

  陳先生講,我師叔三十歲就死了。

  我再次目瞪口呆,陳先生接着講,她現在只是附身到劉寡婦滴屍體裏而已。

  我還準備問陳先生,但是卻被劉姐打斷了,她問我,還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沒有?

  我想了想,便將萬鼠拜墳和五體投地的事情告訴了她,並且問道,劉姐,你有沒有辦法解五體投地,我大伯也在其中。

  劉姐聽了我的講述後,冷笑一聲,對我說,你爺爺一生自負,我看他這次多半是要陰溝裏翻船。他墳下埋的那位是好惹的麼?他竟然也敢把自己埋進去!

  這劉姐果然厲害,一聽我說萬鼠拜墳和五體投地,就立刻知道在我爺爺的墳下面還有一座墳。

  我不得不再問一次,劉姐,你有沒有辦法解?

  劉姐說,解五體投地只有找重慶的張瞎子,他離這裏最近。

  陳先生問,師叔,難道你也不曉得地下那位埋滴是誰?

  劉姐已經不在乎陳先生沒有說普通話了,只見她搖搖頭,說道,能引來萬鼠拜墳的,能簡單到哪裏去?你師傅沒給你叮囑過,「萬鼠拜墳、有死無生」嗎?你還在這裏幹什麼?

  陳先生嘆息一聲,講,他二伯是我老同學,總之,一哈子講不完。對咯,師叔,你這次準備滴身體哈不錯。

  劉姐略有驚恐道,我以爲是你給我準備滴,難道不是你?

  陳先生講,師叔,這是趕屍一脈滴匠術,我沒有這個本事啊。而且,你附身的這個女人,已經死了一年咯,可是看上去像活人一樣,一般滴趕屍匠都沒得這個本事吧?

  劉姐開始有些慌了,問道,不是你,還會有誰?

  第39章瞞天過海

  我不知道劉姐爲什麼會那麼驚慌。

  如果陳先生說的是真的,那麼她都在這個世上已經「活了」九十二年了,對人對事應該都已經看淡了。再說了,她從我的話裏就能夠知道爺爺的墳下面還有墳,這就說明了她本身就是一個很厲害的鞋匠,至少,比陳先生要厲害。既然是這麼厲害的一個「人」,她爲什麼會在知道這屍體不是陳先生準備之後如此驚慌?

  我問劉姐,如果這身體是別人準備的,對你會有影響嗎?

  劉姐搖頭說,影響倒是不會有,而且這具身體似乎就是爲我量身打造的,所以一看到她,我就進去了。可是,小陽,問題的關鍵不是在這裏。

  我搖頭說,我沒明白。

  劉姐微蹙着眉頭說道,雖然我不是趕屍匠一脈的,但是我也知道,趕屍術是和屍體的死亡時間有關的,死亡的時間越短,那麼趕屍術就越有效果。相反的,如果時間越長,那麼就需要趕屍匠的能力越強。像我現在這副身體,恩義說已經死了一年了,在我所知道的趕屍匠中,就沒有幾個可以把屍體保存一年而沒有絲毫損壞的。而像我這個身體,不僅沒有損壞,甚至還能把皮膚滋養得這麼嫩的,絕對不是一般趕屍匠能做到的,甚至我認識的那幾個,都很可能做不到。所以,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到底是誰,製作了這副身體。而這個「誰」,纔是最關鍵的!懂了嗎?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他們兩個這是對這位還沒現身的趕屍匠有所忌憚。

  確實,這麼一個強悍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是誰的話,估計誰都睡不安穩。畢竟我爺爺剛下葬不久,陳泥匠也剛下葬,這兩人哪個都不是好得罪的。特別是我爺爺,如果那個隱藏在暗處的趕屍匠想要對我爺爺動手腳,那麼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簡直不敢想象。更何況,在我爺爺的墳下面,還有一位!

  劉姐問陳先生,你在這裏有一段時間了,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陳先生講,可疑滴太多咯。有一對老不死滴,哈有一個駝背滴,三個人渾身上下都是陰氣沉沉滴,都不是好角色。

  劉姐點點頭說,那對老不死的我知道,應該不是他們,你別去招惹。至於你說的那個駝背的,我就不知道了,有機會倒要好好領教領教。

  陳先生突然一拍大腿,慌慌張張地問劉姐,師叔,你上一次出現是麼子時候?

  劉姐想了想,講,就在前不久,我在雲南那邊轉了轉,本以爲可能會找到蛛絲馬跡,但是什麼都沒找到。然後就直接回來了。

  陳先生接着問,你在雲南那邊有沒有得罪麼子人?

  劉姐沉思了一下,說道,沒有啊,我做事很低調,幾乎沒有引起圈子裏的人注意。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先生對劉姐講,這個人,可能是你帶回來滴。

  我忙問,爲麼子?

  陳先生講,不然那個傢伙爲麼子曉得師叔你會到這裏來?這件事我都不曉得,他爲麼子曉得?

  陳先生一說,大家這才恍然大悟,是啊,那個人應該不是村子裏的人,否則怎麼可能會這麼清楚一個不在村裏的外人的行蹤?

  可是,很快,我就想到了破綻。

  我說,不對。那個人應該就在村子裏。

  劉姐和陳先生幾乎是一起開口問我,爲什麼?

  我說,因爲這副身體是給我們兩個看的!

  陳先生講,你滴意思是講,不管我師叔會不會來,劉寡婦的屍體都會擺在這裏讓我們看到?

  我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說,不完全對。劉寡婦的屍體肯定是會擺在這裏,但是那個人一開始應該是不打算讓我們看到,我們能發現她,應該僅僅只是一個巧合。

  陳先生講,你講慢點,我被你搞暈咯。

  我講,有人甲可能和劉姐一樣,也需要這副身體,但是卻被另外一個人乙阻止了。但是這個乙發現自己並不能阻止甲進行他之前的計劃,最多隻能拖延,所以乙就想了一個辦法,把事情鬧大,然後驚動你陳先生,以此來阻止甲。那麼怎麼才能把事情鬧大呢?那就是找個村子裏面的人下手,而且還必須是這個屋子附近的人家,所以他選擇了狗蛋。

  陳先生對我說的話不置可否,而是問我,你是啷個想到這些滴?

  我說,因爲我突然想起來之前在窗子上看到的那張臉,之前就一直覺得很熟悉,好像到哪裏見過,現在纔想起來,那張臉就是劉寡婦死了兩年的丈夫王昌宏!王昌宏和劉寡婦的感情是村子裏出了名的好,他不可能拿劉寡婦的屍體開玩笑。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有人要對劉寡婦的屍體不利,所以他出來阻止。

  陳先生聽到這裏,一把將王二狗從桌子底下拉出來,衝他吼道,坦白從寬,你要對劉寡婦滴屍體做麼子?

  在我們進來之前,屋子裏除了劉寡婦的屍體,就只有跪在地上的王二狗,雖然他在我們進來之後表現得很害怕,但是他卻忽略了一點,要知道,他之前可是被嚇瘋了的,可是在我們進來之後,他居然在呼救!試想,一個瘋子,怎麼可能還會呼救?而且在劉寡婦起身的那一刻,王二狗還求饒了,怎麼看都覺得可疑!

  王二狗一把推開陳先生,然後自顧自地坐在牀邊,看着劉姐講,你這副身體本該是我滴!可惜了,讓你先走一步。這就是命,我認了。

  王二狗的話無疑是平地裏的一個炸雷,什麼叫本來應該是他的?他要這個屍體來幹什麼?

  陳先生問,你要這個屍體搞麼子?

  王二狗冷笑一聲,反問了一句,陳先生,虧你哈是孩匠,難道你沒聽過「瞞天過海」?

  「啪!」劉姐猛地一拍桌子,從椅子說站起來,雙眼瞪着王二狗,似乎很是憤怒,就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王二狗看到劉姐的反應,不僅沒有害怕,反而是笑着講,你看,你這位師叔就曉得。

  陳先生回頭看着劉姐,問,師叔,啷個回事?

  劉姐說,這件事我後面再告訴你。

  說完之後,劉姐就走到王二狗面前,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瞞天過海」的?

  王二狗冷笑道,不僅我曉得,陳泥匠也曉得。不然你們以爲陳泥匠是爲麼子死滴?嘿~他以爲他可以辦到,沒想到把命都搭進去咯。

  我感覺到我的智商再一次受到了壓制。陳泥匠竟然是因爲這個所謂的「瞞天過海」死的?陳先生不是說他身上陰氣太重,被活活給壓死的嗎?怎麼現在到了王二狗的嘴裏,卻又成了另外一種解釋?到底誰說的纔是真的?還有這個「瞞天過海」到底是什麼東西?

  劉姐突然一把提起王二狗的衣領,再一次問了之前的問題。

  王二狗似乎不爲所動,而是死死地盯着我,然後才幽幽地開口講,我終於曉得咯,到頭來,我和陳泥匠都被廷公當猴耍咯。

  一聽到我爺爺的名諱,我頓時就不開心了,我問,你什麼意思,你們的事,和我爺爺有什麼關係?

  王二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即便被劉姐拽着衣領,他也無所謂。

  他忽然轉頭望着窗外,任那月光透進來,我剛好能看見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睛裏,我看到了絕望。

  王二狗自殺了,是咬舌自盡,即便是陳先生和劉姐,都沒能阻止下來。

  他臨死的時候,看着我,對我說了一句話:

  劉寡婦的屍體,是你爺爺留給你的。

  第40章迷霧重重

  說完這句話,王二狗就掉氣了(死掉了)。

  跟着他一起沉睡的,還有他身上帶着的無數祕密。

  王二狗爲什麼會把劉寡婦的屍體放在自己家裏,他想要拿這屍體來做什麼?

  我爺爺爲什麼會留一具屍體給我?讓我學趕屍術?可是,我都已經大四了,會不會太晚了點?

  還有他們口中的這個「瞞天過海」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還是說和之前的「引魂渡河」一樣,是一種匠術?可爲什麼劉姐在聽到這個名字後,會驚得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而且看她的樣子,似乎對這個詞很是忌諱。

  另外我爺爺到底對王二狗和陳泥匠做了什麼,會讓王二狗露出那麼絕望的表情,以至於寧願自盡也不願意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一個人如果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我突然想到當初「王二狗」要砍我的時候,嘴裏唸叨的那句話:「他能做的事,我陳興旺憑麼子不能做?」他當時說的這個「他」,是不是指的就是我爺爺?他說的「這件事」,是不是就是這個所謂的「瞞天過海」?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隨着王二狗的死亡徹底的銷聲匿跡。我本以爲揪出了王二狗,就可以找到更多的線索,卻沒想到引來了更多的謎團。

  幽幽的月光從那被鮮紅血液染紅的窗戶外透射進來,我看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這個世界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我的爺爺,在生前佈下了一個我不知道的局,如今的我,似乎只是這個局裏的一枚棋子,在沿着爺爺生前的設定,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着。我不知道我爺爺究竟有什麼目的,我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而這一切,似乎都和這個「瞞天過海」有關。

  不過現在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這劉寡婦的屍體,是爺爺一年前就開始準備的,而且也只有他,纔有這個能力把屍體保存得這麼好。他去世之後,是想要讓王二狗把這具屍體交給我,至於爲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陳先生問他的師叔,師叔,瞞天過海到底是個麼子鬼(什麼東西的意思)?

  劉姐看了一眼陳先生,然後用十分嚴肅的語氣對他說道,這件事你以後不準再問,也絕對不準對任何人提起,如果被我發現是你泄漏出去的,我想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陳先生聽到劉姐最後的那句話後,我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身體都輕輕顫抖了一下,很顯然,對於劉姐的手段,陳先生很是忌憚。

  陳先生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劉姐又說,你們出去吧,去解決一下那個小娃娃的事情,這裏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說完,劉姐揮揮手,下了逐客令。

  儘管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這位劉姐,但是陳先生卻對我使了個眼色,讓我先出去再說。我只好跟着陳先生出了屋子。出門之後,陳先生轉身把房門從外面帶上,關上的時候,我從門縫裏看見,劉姐側對着王二狗,雙手結了一個我看不懂的手勢,嘴裏在念叨着什麼。這時門被關上,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出門後,陳先生沒走出幾步,就彎腰撿起之前扔下的銅錢。而幾乎是同時,屋裏傳來劉姐的聲音:「十三太保落子定,陳恩義,你師傅對你不錯啊,連這一手都交給你了。」

  陳先生一邊往前走一邊撿起地上的銅錢,似乎對劉姐的話並不是很在意,只是很平淡地講,是我對不住師傅他老人家。

  我知道,陳先生這是在自責,上次被黑貓圍攻的時候,他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把他師傅的最後一絲殘魂招了出來,那之後,他測了三次銅錢,最後一次沒敢看結果就匆匆收起來了。現在被劉姐這麼提起,他的心裏自然是不好受。

  我看見陳先生彎腰撿銅錢的時候,他原本就不是很高大的背影顯得更加佝僂了些。在那一刻,我對這位陳先生的敬畏不得不又加深了些。他原本就是一個局外人,因爲我二伯的關係,所以纔過來幫忙。他原本早就可以抽身而退,可是他還是留了下來,解決了那麼多的麻煩事。最關鍵的是,到現在爲止,他還沒收過我家的錢。

  爲了分散陳先生思念他師傅的注意力,我特地跟上去問他,陳先生,十三太保落子定是什麼?

  陳先生講,我們孩匠一脈滴壓箱寶,你這次沒機會見到它滴厲害,以後可能有機會滴。

  我點頭,心裏卻不這麼認爲。畢竟這次村子的事情解決以後,我也要回學校上課了,等到明年,我就畢業了,到那個時候,我還要去找工作,然後忙忙碌碌的上班下班養活自己,再要見到這些以前在我看來都是怪力亂神的東西,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不知道爲什麼,一想到這裏,我的心裏竟然有那麼一絲絲的失望。

  出院子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屋子,屋子裏亮起了綠油油的光,我問陳先生那是什麼,劉姐不會有事吧?

  陳先生講,就算我死咯,她也不會有事。

  然後我又問,那之前窗戶上的那張人臉去哪裏了?

  陳先生這才一拍腦門兒,講了句,哎呀,差點搞忘記咯,那傢伙肯定是去找狗蛋那娃兒咯。

  陳先生講完就大步走進隔壁的院子,剛進去,就覺得氛圍有些不對勁。堂屋裏點了一盞煤油燈,英姐兩口子還有兩個拿刀的屠夫坐在一起,我進去的時候看見他們都轉過頭來看着我和陳先生。那兩位屠夫更是直接把刀子橫在胸前,警惕地看着門口的方向。

  等他們看清楚是我們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王關生和英姐更是直接小跑過來,問陳先生,怎麼樣了?

  陳先生講,打了哈嘎查(耽誤了一下的意思),不過沒得事。那傢伙很可能一會兒就來咯,你們兩個坐到屋裏莫出來。

  陳先生吩咐完之後,把那兩個屠夫叫過來,讓他們在東邊廚房門口一邊站一個,並對他們講,不管哪個過來,都不準讓他進去,就算是我也搞不得,曉得不?

  兩個屠夫點頭答應。陳先生從懷裏掏出來兩張黃符,貼在了兩個人的後背上面。貼完符之後,陳先生又拿出紅線,在兩個人的腳尖前面放了一條,紅線的兩邊各放了四枚銅錢,和我之前在王二狗屋子裏看到的一樣。

  做完這一切之後,陳先生拍拍手,講,大功告成,回家睡瞌睡(睡覺的意思)。只要他們熬到天亮,就沒得麼子事咯。

  我走到陳先生身邊小聲問,這麼簡單就好了?

  陳先生講,你個小娃娃曉得個屁,這還簡單?前面有兩個滿身殺氣滴屠夫守門,身後靠滴是象鼻嶺,這棟房子位於東方青木之位,那個狗蛋全身塗滿鍋灰,又鑽到竈孔裏面,有竈神庇佑,要是這樣他都哈找得到,那我陳恩義認他當師傅。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問,陳先生,你放到他們腳尖前面的紅線和銅錢是麼子意思?

  陳先生講,我發現你個小娃娃對我們匠人越來越感興趣咯,要不,你真的求我收你當徒弟?

  我幾乎沒怎麼想就搖頭講,雖然我不曉得我爺爺是不是真的有你們講的那麼厲害,但如果是真的話,那從他沒傳我半點手藝這一點來看,我爺爺他老人家應該是不想我走這條路的。

  陳先生點點頭,講,你爺爺是對滴,匠人這條路,能不走,就不走。至於那紅線和銅錢,我們習慣喊做「奈河橋」!本站地址:[呦呦看書]最快更新!搜索呦呦看書,更多好看小說無彈窗廣告免費閱讀。全網更新最快,添加收藏,以免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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