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安平湖地鐵站_6

作者:中州老九
常冰坐在安平湖地鐵站a口進站大廳的地面上,她握着防暴警棍,警惕的望着a口通往站外的鐵柵欄門,時不時回頭看看地鐵工作人員休息室的門。通往站外的鐵柵欄門緊鎖着,在月光下,幾隻喪屍抓着柵欄,耷拉着腦袋跪着,似乎在休眠。

  門輕輕的打開,一個男人手裏提着警棍,走出休息室,坐在她旁邊。

  “那人怎麼樣?”常冰小聲問。

  “有脫水症狀,挺嚴重,昏迷應該是脫水造成的,也可能是因爲受到了刺激。他剛纔清醒了一陣,我抓緊給他灌了點鹽糖水,現在又倒下了,看過會兒能不能清醒過來。怎麼發現他的?”男人留着油油的光頭,明顯是再也長不出頭髮了,鬍子剛剛長出來一點硬茬,看得出他平時還是很注重形象的。

  “我和週記堂在站臺守着,聽見出風管有動靜,搭梯子開蓋檢查,這人就那麼被我們拽出來了。”常冰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一個人通過出風管求生出來,她肚子裏充滿了困惑,想要當面問清楚這個昏迷中的古怪男人。

  “週記堂他們呢?”光頭男人站起來。

  “週記堂在b出口,剩下兩人在站臺。你去站臺看看吧,a、b出口有鐵門沒事,我在這裏就行了。”

  光頭男點點頭,提着警棍輕聲下了樓。

  常冰長嘆一口氣。這兩天,她既害怕又慶幸,害怕的是她目睹了進站乘客的突然發狂,目睹了同事與乘客們紛紛倒下又再度爬起,目睹了短短几分鐘血流成河哀鴻遍野。慶幸的是,自己剛剛調到安平湖這一站,這是喪屍危機受災最小的一站。

  安平湖站附近是湖區,在早高峯時候,這一站反而是人流量最少的。這個站設有a、b、c三個地面出口,其中a、b兩個口緊鄰,都處在環湖馬路一側,而c口在臨湖一側。喪屍爆發時,站內幾乎沒什麼人,但是站外行人和進站旅客有人快速變成了喪屍,地鐵安保隊及時鎖上了a、b兩個地面出口與外界相通的鐵柵欄門,避免了更多喪屍涌入車站,隨後與喪屍們展開了肉搏,倖存的5名安保隊員們處理完站內的喪屍後,有的守在a口,有的守在b口,剩下的人在站臺巡邏,避免喪屍從地鐵隧道里侵入。幸運的是,在喪屍危機爆發、地鐵車輛全面癱瘓的瞬時,恰好沒有列車停靠在安平湖車站的站臺上,這使得他們所在的地鐵車站變成了相對安全的區域。常冰、週記堂都是地鐵安保隊的一員,在清理完地鐵車站後,巡邏站臺的過程中聽見通風管網異常,常冰堅持上面有人,二人打開通風管道,才發現了鄭介銘。這時候,距離喪屍危機爆發實際已經一天半了。

  她望了望出口鐵門,確認安全後,推門走進休息室,屋內橫着一張牀,牀上躺着的正是鄭介銘。

  常冰坐在牀邊沙發上,仔細端詳這個男人,他臉龐英俊,下巴有明顯擦傷,右臉淤青着,嘴脣發乾,她探了探鼻息――還比較平穩。

  突然,她注意到鄭介銘的嘴脣似乎微微動彈着,她趕緊湊上前,想要聽清他說什麼。

  “姐…”

  “喲?跟小白臉說話吶?”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

  常冰嚇了一跳,連忙直起身,將垂下的劉海撩整齊。週記堂倚靠在門口,歪着嘴調侃。

  “沒,他沒醒呢。我就是聽聽他說什麼。”常冰顯得很不自然。

  “哦?”週記堂甩着胳膊踱進屋子,瞅了一眼依然半昏迷半昏睡的鄭介銘。“那他說了什麼?”

  “他…他說…”常冰一想,這躺着的男人確實也沒說什麼,一時語塞了。

  “說什麼?我聽不見?”週記堂把耳朵湊向常冰的嘴,模仿她的樣子。

  “姐…”常冰無奈的撇着嘴回答。

  “噢――!弟!”週記堂故意很賤的拉長語調,然後做出**的笑臉看着常冰,嘴裏露出一顆黑黑的,被蟲蛀的很厲害的犬牙。

  “你來幹什麼?你不守着b口麼?”常冰扯開話題焦點,她不喜歡眼前這個下三濫的男人,但是他總是纏着她。

  “b口?守啊!我這不是天天守在b口麼?問題是,口鎖的嚴嚴實實的,進不去啊!”週記堂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常冰。常冰自知被他佔了話頭上的便宜,卻沒法反擊。

  “你來這幹什麼?回那邊出站口呆着去。”常冰眼望着外面。

  “喲呵?瞧你說的,我這不是瞧瞧咱解救下來的小白臉麼?”週記堂向前邁了一步,右手捏住鄭介銘的下巴,把他的臉歪向自己,然後彎腰低頭近距離打量着,“嘖嘖嘖,小樣還不錯,多個刀疤就更有男人味了。”

  “你出去!別打擾他!”常冰把休息室的門打開,嚴正的向週記堂表示抗議。

  “啊哈?擔心小白臉受傷?”週記堂倒也不介意,手一鬆,踱着方步就往屋外走,“當心了,小冰冰,要是小白臉真的被咬傷,沒準一會兒也會屍變的吧?”

  “你管呢!出去!”常冰待週記堂後腳邁出門坎,把門重重關上。

  深夜,常冰、週記堂、光頭男,以及另外兩個地鐵安保人員集結在a口進站安檢大廳裏,在休息室外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我們已經被困在這裏兩天了,目前手機沒信號,電也斷着。”一個看起來十分消瘦的安保人員說着。他的胸前掛着名牌,劉均洛。

  “報警也報不了,外面也全是喪屍。”常冰很擔憂,他望了一眼隊伍中的壯漢。

  “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但看昨天的架勢,只要被咬傷,幾分鐘就會變成喪屍,所以,絕對不能讓他們近身!”這個壯漢揮了揮手中的警棍。她每次看見他衣服下健碩誇張的肌肉,想到的都是史泰龍和施瓦辛格――年輕的時候。常冰心想,如果讓他扛一把重型機槍,應該更符合他的體型。這個壯漢也有一個很貼切的名字――孟壯!

  “我們只有警棍,這種鈍器,打喪屍實在太費力了。”劉均洛說着。

  “零食喫完了,快餓死了哦!咱們要不要生把火,烤個人肉來嚐嚐啊!”週記堂打了個哈欠,然後誇張的揉着肚子。他並不是不害怕,只是有時候嘴特別賤。

  “馬隊!你還管不管這人渣了!”常冰狠狠的白了週記堂一眼,然後轉頭面向光頭男,光頭男叫馬齊,是安平湖站安保隊的隊長。

  “小周,說話顧及顧及常妹妹的感受,別口無遮攔。”馬齊打了打圓場,面前的四個人都是他手下安檢隊伍的兵,“不過食物確實是一個問題,休息室裏只有些亂七八糟的零食,撐不過明天半天了。”

  “是吧,常妹?我沒說錯吧!到時候你餓的前胸…貼後背…,我周哥會照顧你的!”週記堂再一次佔了常冰一把便宜,常冰恨恨的瞪了週一眼,轉頭不再搭理他。

  馬齊假裝沒看見沒聽見,繼續說着:“如果明天白天,還是聯繫不上外界,我們就必須轉移了。”

  孟壯點點頭:“地鐵站臺太長,而且有四個隧道,實在沒辦法防守,今天一直沒喪屍從站臺出來,是我們運氣好。萬一出現更多的喪屍,我們完全沒辦法。”

  “那屋裏的男人呢?”劉均洛指了指休息室。

  “常冰,你的意見呢?”馬齊朝向常冰。

  “當然要帶走!對不對馬哥!”常冰毫不猶豫的回答,並且希望能夠從馬齊那裏獲得支持。

  週記堂“切”了一聲,還沒表態發言,劉均洛搶過話頭:“我覺得我們不能拖着一個累贅上路,外面全是喪屍,自身都難保,應該把他留下。”

  “孟壯,你怎麼看?”馬齊不表態,朝向孟壯。

  “人命關天!我們昨天一天就死了這麼多人,整個安保隊6人、地鐵公司工作人員9人,現在就剩咱5個了,確實是容不得一點損失。”孟壯說話很沉穩,滴水不漏。常冰聽開頭,以爲孟壯支持她,往後咂摸,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哈,看樣子我不需要表態了!”週記堂歪了歪腦袋,小聲說着。

  “馬隊!”常冰見大家是這種自私的反應,心中生出一股火,她轉頭朝向馬隊,想爭取他的支持。

  馬隊稍一沉吟,開口說着:“屋裏那人,我們今晚明早都得好好照顧着,小常,他是你和週記堂救下的,看情況應該也只是脫水厲害了點,時不時的還能醒來幾秒鐘喂點水,我覺得他明天應該會自己甦醒康復的,不用太擔心。”他頓了頓,看常冰臉色稍緩,繼續說,“無論明天什麼情況,中午都必須做好出發準備,我們必須找到適合防衛和生存的據點。”

  “那今晚怎麼辦?”劉均洛發問,他看了一眼休息室,明擺着意思是:那小子佔據了休息室唯一一張牀,我們怎麼休息?

  馬齊看出來他的意思,餘光掃了常冰一眼,不等其他人發話,立刻作出部署:“劉均洛,孟壯,你倆前半夜休息,就在休息室沙發上睡。沙發不是有兩張麼?”

  “沙發?”劉均洛抱怨了一聲,被馬齊瞪了一眼,腦袋不情願的低了下去。

  “週記堂,你和我後半夜盯着。三點鐘接他倆的班。大家就盯着a口就行了,不用去b口,也儘量不要下站臺了。”

  “我呢?”常冰舉高右手。

  “你盯整晚,負責照顧那人,他醒了就抓緊給他補水,幫他翻翻身。什麼時候神智恢復了,跟我彙報。你自己適當的也多休息會兒。其他人還有什麼問題麼?”

  大家不做聲。

  “那劉均洛、孟壯快去睡覺!常冰也去屋裏。週記堂跟着我。”

  大家起立,各就各位。週記堂走到常冰旁邊,拍拍她的肩膀,“照顧帥哥,這活兒好呀!”

  常冰白了他一眼,沒說話,她知道自己作出的選擇很孤立,想來也是,所有人都處於緊張害怕之中,自保已經力有不足,尤其她自己,本身一個女子就是弱勢羣體,面對平常就不太團結的同事,她卻還要照顧一個素昧平生的、心智不醒的陌生人。

  常冰進屋,給鄭介銘翻了翻身,扶着腦袋起來試圖給他喂點水。鄭介銘處於半昏迷狀態,一被扶起來,眼珠子半睜着動一下,這時候他能夠慢慢的吞嚥一些水,但很快又失去意識。

  她看着眼前這個利用管道逃生的人,她覺得自己無法對他置之不理,她找不到理由非要幫助這個男人,但她就是覺得自己應該義無反顧的幫助他。既然救了他一次,她希望能夠看到他清醒。

  “你最好動作輕點。別影響我睡覺!”劉均洛重重的躺在沙發上。黑暗中,常冰恨得他咬牙切齒。

  小人!比周記堂還不如!

  她心中暗罵!

  次日清晨。

  週記堂、馬齊在沙發上睡的正香,常冰也歪着腦袋,坐在椅子上睡着了。門突然被咣的打開,重重撞到牆上。三人同時驚醒,迷迷瞪瞪的望着門口,馬齊以爲是喪屍衝門,迷糊中抽出警棍就要往門口砸。

  “是我!劉均洛!”劉均洛蹲下護住腦袋。

  馬齊稍微適應眼前的光線,心中一股無名火,這個蠢材!差點一棍子打了你!

  “怎麼回事?”他強忍住怒火,儘量面部平靜的問。

  “大,大事不好了,我們馬,馬上就得撤退!不然就都完了!”劉均洛上氣不接下氣,完全沒有說重點。

  孟壯這時候也小跑來到門口,他看起來氣息順的多。

  “怎麼回事,孟壯?”馬齊向孟壯發問。

  “站臺裏出來大羣喪屍,現在有的都在慢慢上樓了。他們還沒發現咱們,不過照着速度,分分鐘都會上來。”孟壯回答。

  馬齊轉頭,週記堂、常冰已經清醒了,他把眼睛落在鄭介銘身上,又看了一眼常冰,走出門查探情況。

  常冰立刻附身探鄭介銘的鼻息,鼻息平穩。她艱難的把鄭介銘的腦袋扶起來,想要讓他坐起來,但是鄭介銘依然神智不清,頂多只能半睜着眼睛做吞嚥動作。她心裏開始焦急,哥們啊哥們!你倒是趕緊給我清醒一個啊!

  週記堂在旁邊眯着眼睛看着,隨後也走出了門。

  常冰晃動着鄭介銘的身子,想要把他搖醒,但是毫無作用。她甚至用手掐鄭介銘的手臂,但是直到自己虎口都掐疼了,鄭介銘依然只是閉着眼睛。

  馬齊再度進門,常冰擡頭,黑暗的屋內,光線從馬齊背後滲入房間,她看不見馬齊的臉。

  馬齊朝身後叨咕了一句,孟壯走進了屋內。

  “喪屍已經在往樓上慢慢移動了。馬隊讓我們馬上撤退,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那不是‘慢慢’移動麼?!這傢伙還沒醒呢!”常冰繼續晃動鄭介銘,她內心深處越是掙扎,良知越是讓她不能放棄一個生命於不顧。她在喪屍危機爆發的那一整天,見了多少人倒在面前,她心底裏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倒下了,尤其這個自己昨天剛剛搭救下來的人。

  “馬隊讓你們快點!沒時間了!”劉均洛探頭進來丟下一句話,然後又出去了。

  短暫的沉默,孟壯開口,“走吧。”

  常冰擡頭看孟壯,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她一咬牙,把鄭介銘拽在右肩,試圖將他背起來。

  但是鄭介銘滑到在地面上。

  她繼續把他拉起來,再一次想要背起他。孟壯只是在旁邊看着。

  鄭介銘又一次滑到在地,發出“嗯”的一聲。

  “你聽見了麼!他還活着!”常冰聲音有些顫抖。

  “是的。前天所有的人都還活着。你如果不走,我就拉你走了。”孟壯有些冷漠的回答。

  混蛋!常冰心裏罵着,馬齊!你平常和稀泥,關鍵時候連進屋裏來的勇氣都沒有。孟壯…你也不幫我背一背。劉均洛這個小人!

  還有周記堂,這個流氓!下三濫的流氓!

  她再一次試着背起鄭介銘,再一次失敗,終於癱坐在地上。

  常冰眼淚奪眶而出。這些男人們沒有一個願意幫她拯救一個人,一條生命,她覺得世界冰冷而沒有希望。

  一隻寬厚溫暖的大手搭在常冰肩膀上,溫柔的拍了拍。

  隨後,鄭介銘被那個人艱難的背起。

  常冰淚眼婆娑的擡頭,黑暗的屋內,模糊的眼簾,只看見一個黑影。

  “走吧。”那個人對常冰說,轉身走出門外。

  常冰擦了擦眼淚,看清了那個人的身影,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週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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