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宣華夫人 3
緊接着,煬帝冊封蕭妃爲皇后,十月,煬帝爲文帝舉行葬禮,與此同時在東京洛陽,與新皇宮幾乎同時竣工的就是顯仁宮和西苑。
顯仁宮建在洛陽西南數十里的壽安,南連洛水支流皁澗,北抵洛河此岸,方圓十里,由大將軍宇文愷和內史舍人封德彝監造。
西苑在顯仁宮西面,與顯仁宮相輔相成,渾然一體,佔地二百多裏。當初大業皇帝楊廣要決意遷都洛陽,新建皇城的時候,就萌生了修建顯仁宮和西苑的念頭,尤其是西苑。
自從住進了西苑後,宣華夫人的心境真的敞亮多了,這裏的湖水,假山曲堤,岸柳都與江南風景大同小異。就連西苑裏的風,也比外面的風柔和,這是水多的緣故,金鳳院中館舍,迴廊,拱門,天井,白牆黑瓦,翠竹掩映,與建康一帶的莊園相差無幾。最讓宣華夫人欣賞的是,金鳳院裏的二十位姑娘,也都是從江南地方採選而來的,她們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都與北方女子不同,吳語呢喃,鄉音濃濃,使宣華夫人倍感親切和溫暖,的確緩釋了許多憂鬱和思鄉之情。
她非常感激善解人意的大業皇帝,讓自己住到這裏,而且,大運河已經開挖了,西苑附近便是這運河北端的源頭,等這河挖通了,從這裏登船回江南,要比從長安趕來方便多了,江南,魂牽夢縈的故鄉,正在一步步向眼前走近。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宣華夫人帶了幾個院裏的侍女,駕着輕車,遊蕩在西苑中。
十六院的院門都是西向而開,從內海引來的渠水潺潺的流過,渠邊垂柳輕搖,枝條拂肩,不陪侍君王的時候,自己就是主人,宣華夫人顯得輕鬆自在,西苑寬廣無垠,一眼望不到邊,不像皇城裏,四周是高高的宮牆,擡頭只能看到方方正正的一塊天空。
輕車馳騁,微風撲面,宣華夫人邊走邊玩,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很遠,擡眼看看,前面就是西苑的圍牆,渠堤之上可以望見牆外的田疇,田野上,一羣農夫正在忙碌,他們一邊勞作,一邊唱歌:
挖河開河,百萬離索,美人思故鄉,君王遊興多。
歌聲裏飽含着艾怨,隨風飄來,宣華夫人聽得清清楚楚,一陣愁恨鬱悶陡然襲上心來,令她遊興全無。
早在長安的時候,就有一些閒言碎語傳到她的耳朵裏,説是有一位叫薛道衡的大臣當面勸諫皇上,不該爲了美姬愛妃鄉愁遊興,而徵發百萬民夫大修運河。
宣華夫人當時覺得非常委屈,我思念江南故土不假,可又何曾爲此請求皇上開挖運河的,皇上打算開挖運河並非始自今日,早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在心中釀造,不過未對外人聲張而已。再説,朝臣百姓只認爲開挖運河是爲皇上游玩,哪能看透皇上爲天下謀福利的雄心大志。
幾句閒語引起的委屈,思慮一陣也就過去了。皇上的每次決策,總會有大臣勸諫,這也算不上是壞事。可沒想到薛道衡的説法流傳到民間,百姓們竟把它編作歌謠來唱了,百萬民衆背井離鄉到運河工地服役,這勞民傷財之舉起因於我宣華夫人,這個千古罵名不是一個柔弱女子所能承擔得起的,不論她是農婦還是皇妃。
皇上啊,你何必去挖那條大河,真的是爲我回鄉之便麼,如果真的是這樣,宣華夫人寧可今生今世永不還鄉。秦始皇南修五嶺,北修萬里長城,落了個暴戾昏君的罵名。儘管今天的人們説起長城,看到長城時,無不爲它綿延萬里的雄偉壯觀而驚歎,而稱頌不已,但這驚歎和稱頌都跟秦始皇沒有關係了。以此類推,將來人們乘船穿梭於運河之中,或步行徜徉於岸柳之下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能想到你大業皇帝呢?你還能以一時之功而千秋不朽嗎?
宣華夫人只覺得頭暈胸悶,渾身無力,便吩咐侍從調轉車子返回金鳳院。
夕陽西墜,宣華夫人慵懶的倚在牀上,百無聊賴,黃昏的沉沒暮色籠罩着她的身心,處在這種氛圍的女人,最容易回想起自己擁有過的幸福時光。
當年身爲帝王之妹,皇家公主,多麼榮華富貴,威勢顯赫,長江之南,華夏神州的半壁江山統歸陳國,在這半壁江山裏子民都聽從陳氏召喚。憑眺煙雨樓臺,靜聽漁舟唱晚,那感覺,那心境,如醉如癡,飄飄若仙。沒想到一覺醒來,國家傾覆,自己與哥哥、姐姐都成了亡國奴,淪爲大隋臣虐,往昔的威嚴與榮華富貴已成爲過眼煙雲。每每回想起來,總免不了無限感傷。深沉的感傷,使宣華夫人不自覺地吟詠起宮裏流行頗廣的一段宮詞:
紅顏幾許,玉貌須臾,一朝花落,白髮難除,明年後歲,誰有誰無?
宣華夫人自言自語地吟詠着,不知不覺竟哽咽起來了。過去,雖然同爲大隋臣虐,兄妹三人畢竟還是同在長安,承蒙皇上恩典,每逢假日節令,兄妹們都會聚在一塊兒,敘談敘談。誰知才一年多光景,姐姐與姐夫破鏡重圓,再續夫妻之緣,哥哥憂鬱而亡,只敝下自己一個人經受着孤寂愁悵的煎熬。
宣華夫人正獨自哀傷抹淚,一位侍女跑進來報“夫人,皇上游西苑,自內海乘龍舟,沿長渠到金鳳院來了。
宣華夫人動也沒動,問道“長渠沿岸共有十六院,你怎麼知道皇上龍船是專乘奔金鳳院來的?
“哎呀,夫人,這還有錯。”侍女急了,手指着院外渠岸,“人家十五院的夫人都在門口擺了香案果品,盛裝接駕,可是皇上哪個院都沒有去,龍船在金鳳院這邊的岸邊停下,皇上已經離船登岸了,上了鑾駕了。”
宣華夫人翻身坐起,擦試着眼角向窗外看去,透過院門,果然看見一班侍臣簇擁着鑾駕,徑直朝金鳳院走來。
宣華夫人一陣急劇的心跳,她這時才明白自己一直在心裏企盼着他的到來。更衣打扮已經來不及了,她抹了兩下臉睥淚痕,一邊整理衣裙,一邊急急地走向院門,院裏的姑娘們也不用吩咐,一個個跟在她身後,出院接駕。
宣華夫人剛剛走出院門,鑾駕已在面前停下,內侍掀起簾幔,煬帝跨出轎門,她連忙就地跪下,惶惶地説:“不知皇上駕到,臣妾接駕來遲,望皇上恕罪。”
皇上滿面春風,喜氣洋洋,親自拉着宣華夫人的手,將她挽扶起來,説:“朕聽説夫人近日身體不適,就沒想讓你出院接駕,是否讓夫人感到突然了?”
“沒有,臣妾正在盼望着陛下來呢。”
宣華夫人説出了心裏話,使煬帝更爲興奮,他上下打量着宣華夫人,一身平常打扮,沒有裝飾造作,反倒將她的天生麗質充分地顯現出來,多日不見,她的臉色有些許的蒼白,人也消瘦了一些,更顯出江南女子的獨有的俏麗纖秀。
煬帝愛憐地説:“夫人,是不是西苑太冷清,不太習慣,要麼,還是回洛陽皇宮裏住吧?”
“不、不,”宣華夫人連忙推辭,“西苑很好,金鳳院更好,湖海長河,碧波盪漾,安靜幽雅,園林也這麼寬闊,林木茂盛,臣妾覺得這裏比哪裏都好。”
這是她的心裏話,她真的喜歡這裏的幽靜環境和優美的園林風光。她不喜歡皇宮的森冷和威嚴,況且,皇宮還住着正宮娘娘,大業皇帝的原配發妻蕭皇后。她知道這位蕭皇后也是江南女子,出身梁朝帝室,這一點與自己非常相似,所不同的是,蕭皇后是從明媒正娶的晉王妃晉級爲太子妃,繼而成爲皇后,而自己則是國破家亡被擄過來,從宮奴到先皇的妃子,轉而又成爲新皇帝的寵妃。她也知道大業皇帝的這位蕭皇后性情婉順,知書達理,待人寬厚。即使如此,宣華夫人也不想往正宮娘娘身邊靠攏,在金鳳院,只要皇上不來,她就是主人,主人是自由的,自由對於每一個人來説,都充滿着誘惑,尤其是對於她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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