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偏安江南 1
但存顏色在,離別只今年。
中原亂了,早在幾年前就亂了。
作亂的是義軍,朝廷則稱他們是盜賊,不管是義軍還是盜賊,反正是多如牛毛。齊郡的王薄、貝州的竇建德、東郡瓦崗寨的翟讓、宋城的房玄藻、離狐的徐世勣、二賢莊的單雄信、趙魏以南江淮以北的孟讓、譙郡張遷、濟北張青……英雄好漢數不勝數。
鬧得最兇的便是瓦崗寨。
楊玄感的叛亂被平息之後,李密被擒,在解押途中施計逃脫,流落到淮陽村隱姓埋名,做起了教書先生。不料走漏風聲,官軍追捕,被逼之下,李密逃到了瓦崗寨,投奔了翟讓的起義軍,很快他便成爲這支起義軍舉足輕重的人物。
除了李密,在衆多反王中,竇建德可算一條頗富傳奇色彩的硬漢。他是貝州漳南人,歷代務農,初爲里長。
那是大業七年的春天,長江以北發生了自開皇以來從未有過的饑荒,大業六年的夏秋季節,黃河以北岸的地方,卻久旱無雨,大片大片的莊稼死在田裏,漫長的冬天終於熬過去了,青黃不結的春季更爲嚴酷,但人們總還是或多或少在春耕的勞作下播種下收穫的希望,大災之年後的春天,這希望就更加強烈了。
然而,眼前廣袤的田野裏卻看不到黃牛拉着犁鏵,農夫揮鞭呼唱的生機。而通往北方的大道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與死寂的田野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根據大業皇帝的詔令,江淮以北十六歲至五十歲的丁壯都在徵調之列,或服軍役,或服勞役,服軍役的編爲營排,北上至涿郡集結,服勞役的就趕着自己的牛車馬車運送糧食軍需至遼西郡的瀘河、懷遠兩軍鎮屯積。
這是一次空前的軍事動員,一百一十二萬士兵,二百三十萬民夫源源北上,秦皇漢武以來歷朝諸帝,沒有任何一次行動能與此相比。長途跋涉,道路險阻,加之飢寒交迫,只見趕着牛馬車輛的民夫匆匆北上,道路兩旁,凍餓病累而死的屍首隨處可見,敕令緊迫,誰也顧不上去掩埋死者。本是春耕大忙時節,田間地頭卻看不見忙忙碌碌的農夫。
牛車、馬車徵發罄盡,朝廷的指令還遠遠不能完成,皇上又下詔旨,徵發獨輪鹿車六十萬輛,二人一車,前拉後推,每車載軍糧三石。
通向涿郡再往遼西大道由南往北穿過平原郡漳南縣,一條漳河從西南流向東北,注入剛剛開鑿不久的永濟渠。漳河原是流入勃海灣的,現在被永濟渠截斷,在漳河與永濟渠交叉的地方,向北有一片寬廣六七百里的沼澤窪地,叫高雞泊,當地百姓俗稱“窪地”。窪地裏港汊交錯,蘆葦叢生,一直蔓延到渤海灣邊。
高雞泊看似荒涼,實則卻很富饒,港汊裏的魚蝦捕撈不盡,蘆葦叢裏棲息着無數飛禽,尤以野鴨爲多。以往每到秋後,四方百姓都來窪裏捕魚撈蝦,打野鴨子,有的還割了蘆葦回去偏席換錢,不過很少有人進到窪裏深處,因爲都知道窪裏地勢複雜,一人多高的蘆葦一望無際,萬一迷了路可就叫天天不應了。此外,由於窪裏環境特殊,多年以來,早就成了賊人囚犯躲避官府緝拿的棲身之處,這些人一般都躲藏在窪裏比較深的地方,無論是打魚撈蝦還是獵鴨的百姓,都不願自找麻煩去驚擾他們。
高雞泊西南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個名叫泊頭的村莊,這是距窪裏最近的村莊,泊頭這村名或許與此有關,泊頭村不大,但在高雞泊以南方圓幾十裏小有名氣,因爲竇建德就住在泊頭村。
三十多歲的竇建德從小就行俠仗義,膽力過人,在村裏很有威信,曾被老少爺們推舉爲里長。有一年,縣衙的兩個衙役到村裏張老頭家裏催逼租調,老張頭家人丁不旺,幾代都是單傳,到老張頭這一代卻成了孤獨一個,因爲家貧如洗,老張頭娶不起媳婦,六十歲了還是光棍一條,一年到頭指望着那二畝薄田裏刨幾升糧食,與一頭老黃牛相依爲命,也就施欠了官府許多租。
兩個衙役來到老張頭的破草房裏,聽説還是沒有錢糧交租,就要帶走老張頭的那頭牛,老張頭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衙役根本不理,牽着牛隻管出門。竇建德聞訊趕來,鞠躬作揖求衙役給予通融通融,説他以里長的身份擔保,發動村裏鄉親爲老張頭湊齊租調,三五天後一定交到縣裏。兩衙役死活不聽,非要牽走老張頭的黃牛不可,讓竇建德湊齊租調後再去贖回來,其中一個衙役還出言不遜,説你一個里長算**,我能聽信你作保。
竇建德怒火中燃,掄起鐵拳給了那衙役當面一擊,頓時,衙役滿臉開花,口鼻竄血,摔出去兩丈多遠,昏了過去,另一個衙役嚇得撒腿就跑,回縣衙役報信去了。
闖下大禍的竇建德不甘束手就擒,沒等官兵趕到就逃走了。
一年以後,大業皇帝巡幸江南迴到東京,詔令大赦天下,竇建德才又重歸故里。
天黑下來,從高雞泊吹來的北風讓竇建德感到了春寒料峭,他瑟縮着身子推開了家門。
聽到了門響,妻子急忙從裏屋走出來迎他問道“回來了”。
竇建德點點頭,拿一個小木凳坐下,一身疲憊。
妻子搬過一張小矮桌放在他的面前,將噼啪作響的油燈放在桌上,然後去竈臺前掀起鍋蓋,從鍋裏端出一隻大婉,碗裏盛着三個菜窩窩,妻子將碗往矮桌上一擱,説:“喫吧。”
竇建德擡眼看看妻子,還沒説什麼,妻子又説:“不用看,俺都喫過了。”
竇建德端起大碗走進裏屋,土竈上,九歲的兒子和六歲的女兒蜷縮在一團破棉絮裏,眼巴巴地瞅着他,他把碗往竈上一放,轉身走出來,又坐在小凳子上,妻子“唉!”地長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吱聲。
過了一會兒,妻子又問:“沒有見着他。”
“嗯。”竇建德應着,又説,“看樣子他沒去那草皮棚子裏躲藏。”竇建德在找的人是同村的孫安祖。
孫安祖與竇建德同齡,任俠驍勇,兩人是心腹知己,竇建德住在地勢較高的村南,孫安祖的家在低窪的村北,孫安祖家有妻子和兩個女兒,去年的那場洪水讓他一夜之間成了孤身一人。
半個月前,竇建德和孫安祖同時被徵調軍役,要立即開赴涿郡。孫安祖以妻子女兒剛剛去世,家中貧寒無人照料爲由再三推辭,堅決不從徵調,這可惹煩了漳南縣令,當衆將孫安祖鞭打一頓,並説若再不從徵就以抗旨罪殺頭。
縣令前腳剛走,孫安祖趁人不備,懷揣一把尖刀也尾隨出村,在曠野裏,他追上了縣令,憑着一身武藝打跑了衙役,割斷了縣令的咽喉,從此就沒了蹤影。縣衙派人幾次來村裏搜尋,也四處追捕,但始終都沒有查到他的蹤跡。
竇建德猜想孫安祖一定逃進了窪裏,因爲那裏有間他和孫安祖用蘆葦搭建的草棚,他們去窪裏撈魚打野鴨時,就在草棚裏休息,還有幾次在那裏過夜。搭草棚的地方在窪裏深外,又比較隱蔽,外人一般很難發現,所以,他今天去了那裏,想找到孫安祖共謀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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