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心不過嫂子 作者:圣者晨雷 他是嗣子,也就是過继给他现在父亲的儿子,原本他应该是三房二支之后,只是因为三支无子,所以从近亲中选一人为嗣子。而他父母早逝,家中一兄一姐都已经成家,便被三支的叶思选为嗣子。 眼前這两個女子,一個是他原本的亲姊叶琛,也就是那個僧人道宁所說,嫁到了小刘村的那位。另一個则是他嫂子方氏。方氏十六岁就进入叶家,当时正是他们這一支最困难的时候,叶畅的父母相续去世,家中一片萧條,方氏操持家务,不但让小姑叶琛风风光光嫁了出去,而且還让叶畅读了几年书。 便是這次叶畅被“扫帚星”砸中,也都是方氏延医請药,否则只凭着响儿一個小姑娘,哪裡能照顾好他。 方氏性子外柔内刚,就是被小姑埋怨,也不分辩,只是流泪,叶琛埋怨了她两句,然后向着院子一角喝道:“我兄弟回来了,你也不招呼一声,你這男人,還是男人么?” 叶畅微微缩了一下脖子,這位姊姊当真是威风八面,不愧是咱大唐女子啊。 然后他看到院子角落裡的一個汉子,這汉子皮肤黝黑,面有烟尘之色,但衣裳却收拾得很干净。与叶畅目光相对,這汉子起身嘿嘿笑了两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又坐回角落裡的一块树兜上。 “当真是沒出息的憨货,每日裡就知道烧你那破窑,连我兄弟的事情都不知晓!”叶琛又骂了两句,从她的话语裡,叶畅不难判断出,這個沒有什么存在感的汉子,就是他姐夫刘锟,也就是那個道宁和尚俗家的远房侄子。 “十一郎,你怎么不說话?”水连珠般說了一堆话,叶琛却沒有听到弟弟回一個字,她担忧地過来,伸出手便来摸叶畅的额头。 “這個……姐姐……” 叶畅已经有些习惯自己现在的身份了,因此“姐姐”叫出来,心裡只是略微有些别扭。 摸在他额头的那只手也很是粗糙,看起来,自己這位姐姐的家境,同样不是非常好啊。 他可以真切地感觉到叶琛对他的疼爱之意,二世为人,让他把许多东西都看淡了,可唯有亲情,却怎么也淡不下去。這一世亲人的关爱,让他想起另一世的亲人,而对另一世亲人的思念,又让他加倍珍惜现在拥有的。 “姐姐……我沒事了,就是有些旧事记不起……姐夫在窑场,如今情形如何?” “你姐夫整日在窑场干活,每天都跟個黑炭头一般,我沒法子,只能跟他住到窑场去,今早回家才知道你的事情,故此才来晚了。”叶琛說话很爽快,在家的时候,她就是個泼辣的姑娘,出阁后主持家务,又是混在一群粗莽的窑工之中,自然就更是直来直去:“三郎,你当真记不得旧事?” “欠别人的钱是肯定记不起来了。”叶畅說道。 叶琛愣了好一会儿還沒明白叶畅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坐在角落裡的刘锟却笑了起来。 看来自家的姐姐只是表面精明,倒是姐夫面上老实,实际上却是有一颗玲珑心呢。 “我方才便在教训响儿,明知你得了失魂症,却還让你一人在外瞎转,你自個儿也老大不小了,每日介就知道求仙访道采药炼丹,也该收收心……要不,姐姐替你寻個媳妇儿?” 說到這,叶琛横了旁边的方氏一眼,方氏低头垂眼,默不作声。长嫂如母,這些事情,她這個当嫂子的原本该操心,只是现在叶琛抢了過去,她总不好說什么。 “姐姐!”听得媳妇儿,叶畅有些急,若是莫明其妙多出一個不知哪儿来的媳妇,那他可就尴尬了。 叶琛白了他一眼,正待再說话,门前突然又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十余個人出现了。 一见其中有长支的伯母刘氏,叶畅還是不动声色,那边叶琛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哟,琛侄女儿回家归宁,不到你自家去,跑到這边来是何意?莫非见你三叔沒有回来,便将這当成自己娘家了?”刘氏沒料到叶琛会在,愣了愣,忍不住开口讥讽。 叶琛柳眉顿时竖起,她起身正待争吵,旁边的嫂子方氏却上前两步挡在她前面:“奴见過大伯母……大伯母說的不错,叶家原本就是小姑的娘家,小姑回来,便是到了大伯母家,也是回娘家,大伯母总不会不添两双筷子。” 此语一出,叶畅对于這個一直沒有怎么开口的嫂子顿时变了看法:是個厉害人物! 果然,刘氏原本是一肚子挖苦言语的,此时不免讪然,按照族规乡俗,整個叶氏宗族,可都是叶琛娘家人,她带着姑丈回来,任谁家都要招呼一声留客吃饭。 “十一郎這些日子身体不适,小姑既为堂姐,理当回来探视,听闻中午时伯母也来探望了,伯母关爱晚辈,這是长者之慈,我們這些晚辈相互关爱,這是晚辈之悌。” 方氏接下来几句,夹枪夹棒,让叶畅叹为观止。 自己的嫂子和姐姐,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灯,和她们相比,倒是這位沉不住气的伯母刘氏弱了不只一個级别啊。 “這個……這個……”刘氏此时就只有瞠目结舌的份了。 “伯母午时来過,现在又来,当真是关心晚辈,還带了這么多人来……莫非是知道十一郎家中人丁少,劳力不足,来帮十一郎的?”方氏又补了一刀。 “呃……” 刘氏原是来寻叶畅算账,顺带着教训一下這小子,因此带了這些人来。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带来的這些人欺负過去懦弱的叶畅可以,但有方氏与叶琛在,任意欺凌是行不通了。 不過刘氏不想這样灰溜溜地回去。 与二支、三支人丁稀少不同,三房长支的人丁相当旺,刘氏之夫叶熙娶有一妻二妾,仅刘氏就育有四子三女,加下小妾的子女,共有十四人之多。 增丁添口固然是家宅兴旺的标志,但是這么多子女长成,都得成家立业,如何帮助他们,就成了刘氏要动脑子的。她不愿意小妾的子女来分自己儿子的家当,当初便唆使着丈夫出面,让族裡为老三叶思挑选嗣子,真正目的,也就是打发一個小妾的儿子去接收分到三支的族田罢了。 结果叶思却沒有如她所愿,从长支挑嗣子,而是挑了次支的叶畅,這让刘氏大失所望,同时也对“摘了桃子”的叶畅怀恨在心。這次叶畅出事,她怕是最开心的一個,若是叶畅被扫帚星砸死了,她原先的计划又可以施行了。 “叶畅,听闻你得了失魂症?”刘氏眼珠一转:“无怪午时对我无礼,竟然要拿鹤嘴锄锄我……你這般情形,屋子裡又只有一個好吃懒做的小丫头响儿,哪裡能照顾得好你,刘贵!” 她唤了一声刘贵,跟她来的人中一個黑瘦微驼的汉子应了一声便站了出来。 “你便留在三支這裡,照顾好十一郎,裡裡外外的事情,你都要盯紧了,莫要让什么外人,借着十一郎得了失魂症的时机,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来!” 她說這话时,有意无意瞄了叶琛一眼,叶琛顿时跳将起来,却被早有准备的刘锟拉住。 “大伯母,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叶琛虽被拉住,嘴上却关不住:“莫非我回来看我兄弟,便成了什么不相干的外人?” “我可沒有說你,你要這样想,我也沒法子。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女婿是客,我說叶琛,你在夫家原本该好生相夫教子,帮着你家刘锟烧好窑,多烧些陶器多赚些钱才是……” 這妇人虽然头发长见识短,但是挖苦讽刺人来,性子直率的叶琛完全不是对手。叶琛气得暴跳如雷,但刘锟拉住她,不让她扑上去与刘氏厮打。 “這個刘贵是什么人?”叶畅低声问响儿。 “原是刘夫人陪嫁的小厮,如今却在长支那边当了個管事。” 听得這個回答,叶畅心裡有数了,他走上前上下打量刘贵,象是個看见糖果的小孩,众人被他這模样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就是陷入对峙中的刘氏与叶琛,這個时候都安静下来。 “刘贵?”叶畅唤了一声。 “小人在。”刘贵应道,倒沒有什么嚣张气焰。 這個家伙看来也不是好对付的,不過叶畅无所谓,他原本就不是要对付這個家伙。 “伯母可是将他送给侄儿了?”叶畅笑眯眯地回头对刘氏:“如此小侄就多谢伯母了。” 刘氏愕然。 富贵人家送家仆小厮给别人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她可不是想送人,而是想派刘贵来控制住三支的家当。三支只有叶畅一個主人,响儿只是一個小丫头,叶畅又得了失魂症,那么刘贵在這裡自然就是主事人,到时再用些手段,就算坑不死叶畅,也能够将三支的家当搬些回去。 “伯母果然关爱晚辈,晓得十一郎這边少了人,便将身边最能干的派来了。不過既是送人,身契也该拿来为好。”方氏此时又细声细语地开口。 叶畅与她眼神相对,方氏脸微微红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叶畅心中对這位嫂子更为钦佩,年纪轻轻的,心思敏捷不說,而且竟然只是从自己的一個眼神和一句话裡判断出自己的用意,与自己一唱一和,逼得刘氏瞠目结舌。 此时周围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多了,都是同族之人,少不得有好事者道:“正是,送人哪有不带身契的,還是拿身契来为好。” 刘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時間不知如何应付了。 她在叶氏家族中一向强势,如今尴尬的情形,少不得有人落井下石的,顿时周围人起哄得更多,刘氏被激得沒办法,牙齿一咬:“桃花,回去将我床头的箱子拿来!” 长支的院子与三支相距甚近,沒有多久,名为桃花的婢女就搬来一個小木箱子,刘氏接過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一张泛黄的纸。 当她拿出這张纸时,那個刘贵脸上轻轻抽动了一下,别人沒有看到,叶畅却看得清楚。 “這便是身契,好生收着。”刘氏将那纸递過来,眼中闪過阴冷的光。 她被激得只能拿出刘贵的身契,但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反正在她心目中,得了失魂症的叶畅已经性命不久,到时候這张身契,自然又会回到她的手中。 這点心思,岂能瞒得過叶畅! “多谢大伯母。”叶畅接過身契之后笑眯眯地道:“恰好,小侄還有些事情,需要有人奔走……刘贵,咱们村上的木匠你都认识么?還有,哪儿有毛竹卖,弄清楚這两件事情吧。” 刘贵還站在那儿发愣,刘氏也沒有想到叶畅当着她的面就支使起人来,不等二人反应,叶畅便已经收好了身契,然后向着刘氏拱手深施一礼:“再次谢過大伯母,大伯母一片慈心,十一郎铭记感念。” 见他這模样,刘氏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可說出的话泼出的水,况且妇人心中的侥幸心理,只是在心裡哼了声,便带着人离开。 离开时,她给了刘贵一個眼色,刘贵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她趾高气扬地来,却灰溜溜地走,還送出一個人,直到现在,她還沒有弄明白怎么回事,走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顿足:自己不是来寻叶畅麻烦的么? 在她走后不久,刘贵陪着笑道:“十一郎君,小人這就去替郎君办事。” 他一边說一边就走,任谁都知道他去寻刘氏讨主意去了,叶畅在背后喊了一声“早去早回”,却沒有阻拦。 打发走了刘贵,再将大门关起,把看热闹的人都挡在门外,叶畅笑着向方氏行礼:“多谢嫂嫂。” “谢我作甚。”方氏面色微红,有些忸怩地道。 她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仍然是女子生命中最灿烂之时,双颊带粉低眉垂目下去,少妇风韵展露无遗。叶畅看得愣了一下,好在他自制力强,在失态之前,便回過神:“若不是嫂嫂相助,咱们這位伯母,還沒有那么容易上当。” “上当?我瞅她是不安好心,上当的别是你!”仍然余怒未消的叶琛道。 “娘子,嫂子和十一郎自有主张。”刘锟苦笑道:“五姑看似精明,只怕要吃個亏。” 刘氏乃是小刘村嫁到吴泽陂来的,也是刘锟族中的长辈,故此他此前不出声,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当真如此?”叶琛狐疑地盯着叶畅与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