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日三泡
李成器其實也就是突然間的心血來潮,想起在748家泡湯住火炕的舒適,然後感慨一下長安城沒有這麼接地氣的溫泉。
驪山上的溫泉宮,雖說他貴爲皇親國戚是能泡的,但那邊就冷冷清清一座宮,周圍除了山就是墳,到了晚上就漆黑一片,半點人氣兒都沒有。
李成器是個愛熱鬧的人,最喜歡長安城東西各坊市的繁華,讓他打包行禮去驪山溫泉宮住,他可不樂意。
“這回建新府可是得找個好地方,最好後院也有一眼溫泉,那才舒坦……”
李成器正規劃府邸呢,曹集在外面稟報,說薛主醢的年禮送來了。
“拿進來吧。”
李成器單手把玩着玉件,頗有些漫不經心。
“何物?”
曹集小心地捧着木匣子。
“殿下,老奴不知啊。”
這木匣子做的也忒粗糙,曹集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出自薛三郎之手。
那位也是個奇怪的人,你說你都有幸接駕貴人,怎麼也不知道提前蒐集些好東西!?一天天扣扣搜搜的,村裏有啥就給喫啥。大唐哪個做官的不是山珍海味奇珍異寶的打點,生怕屈待了貴人!?
就比如今天,要不是王爺忽然問起年禮的事兒,這破木匣子用不了幾天就會被府裏的下人給清理出去。你看着上面刻的是什麼玩意兒啊!這鴨子不鴨子牛不牛的?王爺用的夜壺都比這匣子喜慶!
薛大壯:啊——涕——!
薛大壯:統哥,你說王爺能喜歡我的禮盒不?我在上面還雕了王爺的臉。
薛大壯:我選的可是王爺泡完溫泉出來躺火炕上的臉,王爺說了那是他最舒坦的一次泡澡,我都原封不動給他記錄下來了,一定能勾起他美好的回憶。
薛大壯:對了統哥,釘榫術是真的厲害啊,三兩下匣子就給密封,你選釘榫術是不就爲了這一天……
曹集可不知道木匣子上刻的是他們家王爺的頭像,他只是覺得這像鴨子又像牛的東西模樣賤賤的,年根底下看着讓人堵心。
李成器也覺得有點辣眼,不過聯想到薛三本人,他又覺得這事兒還挺合理。
“他這盒子不是封閉的嗎?”
他翻來覆去看了看木匣。
“沒辦法開就只能砸,薛三雕這畫的意思就是讓你砸開,你瞧着這怪鴨子心裏不想抽它嗎?!”
曹集一怔,隨後恍然。
啊呀!不虧是王爺啊!這麼晦澀的謎底都能猜得出來。
他就說薛三郎大過年的爲啥送個這麼堵心的匣子,原來是讓直接開砸啊?沒準兒就是直接照着鴨子腦袋砸!
於是曹集找來一根釘錘,三兩下把“王爺火炕圖”給砸了個稀爛。
最慘的要數“王爺滿足臉”,因爲表情太過討嫌成了捱打的重災區,沒兩下就碎成了木渣。
不過沒人在意這些細節,因爲碎裂的盒子裏面整整齊齊擺了兩層木盒,每個木盒上面還都刻了字。
李成器取出其中的一個木盒,目光隨便一掃。
嗯?!
竟然不是慣常的吉祥話,而是一篇說明文章?!
李成器這好奇心一下子就給勾起來了。他坐直了身體,拿在燈下細細觀瞧。
嗯,這盒子裏裝的是……皁。
用野豬油和草木灰兌出來的皁,裏面還加了枸橘和,是用來清洗身體的。
那盒子裏盛的是……膏,清洗牙齒用的膏,添加苃葀和金銀花汁子,能夠清新口中的味道。
那個小盒子裏也是膏,不過是養護身體的膏子,用皁子洗完之後塗一層,這倒不算什麼稀奇的東西了。
“來人,備水,本王要沐浴。”
李成器這一道命令,把宋王府上下都驚動了。
王爺想沐浴這根本不算事,王府裏時刻都備着熱水,府裏的主子叫水分分鐘就能送到,何況李成器還有一個專門的大湯池,一年四季都滾着熱氣。
驚動衆人的,是李成器剛剛從大湯池出來,這都還沒過半刻鐘,怎麼就又要沐浴了!?
難不成是在回殿的路上遇到了什麼變故?
王妃元氏匆匆地往前殿走,一邊走一邊細問緣由。可下人哪裏說得清楚,只知道王爺讓曹總管從府庫裏取了一份年禮出來,然後便說要沐浴。
“可是那年禮出了什麼差池?”
元氏皺眉。
“是誰家送的年禮?”
“說是豐嶽縣薛三郎送來的。”
哦?薛三郎?
元氏微鬆了口氣。
薛三郎她知道,是夫君在海州發現的異人,授流外五等主醢之職,前幾天還被中書省左拾遺給參了一本。
當然,最終的結果是這位薛主醢安然無恙,今上藉着參人這事兒狠狠敲打了一番張相和諫臺,任姚崇爲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封梁國公。
雖然是殺雞儆猴,但這個薛三郎在其中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據說高力士親自去海州府豐嶽縣見過此人,對此人的評價很是不錯。
宋王妃元氏是鮮卑人,祖上是北魏皇室昭成帝后裔,出身河南元氏一族,政治嗅覺不是一般二般的靈敏。
她知道這薛三郎是夫君親自舉薦的,理所當然與王府綁定了利益,所以他送的禮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差池。
那便是又有稀奇玩意兒了。
想到這裏,元氏臉上便帶了笑,腳步也比之前鬆快了許多。
她是嫡妻,讓人通稟一聲便進了正殿。下人爲她掀開了簾子,便看到丈夫李成器坐在浴桶中,這託舉着一個卵形的東西凝神查看。
“殿下。”
元氏給丈夫行了一禮。
老夫老妻,還曾經患難與共,李成器對元氏也沒那麼多講究,見她來便招呼她一起看心頭好。
“五娘來的正好,這是薛三送來的,說是用野豬油熬成的皁。”
野豬油?
元氏輕挑秀眉。
“臣妾只聽過豬油膏子,這豬油熬成的皁,妾還是第一次見。”
“是吧。”
李成器讓曹集拿了那刻着說明文的匣子過來。
“說是均勻塗抹於身體各處,然後用流水洗淨即可。薛三送這東西稀奇,吾便想着試一試,五娘可願與我同浴?”
宋王妃臉上一紅,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曹集。
曹公公早就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就是正殿裏的一座擺設,半點反應都沒有。
雖然已經不需要再靠顏色取悅夫君,但對於李成器的邀請,元氏還是欣然接受了。
夫妻倆一起體驗了一把洗—刷—抹套裝,都對肥皂和牙膏的效果驚爲天人。
“這個潔牙的膏子……真不錯啊!”
宋王小聲跟王妃嘀咕。
“嘴巴里從來沒這麼清爽過,還冰冰涼涼的,比潔鹽可好太多了。”
宋王妃則是更喜歡枸橘皁。
這皁裏嵌了許多花瓣進去,有橘的香氣,洗完身上還帶着香,比澡豆和皁粉都清爽。
至於大壯寄予厚望的甘油膏,這在兩位大唐貴族眼中就不怎麼起眼了。
王府有專門製作各種膏子胭脂的工匠,做出來的香膏什麼花哨都有,薛大壯的甘油膏還真不夠看。
“好!很好!非常好!”
宋王樂得直拍巴掌。
“不枉我在聖人面前給薛三說好話,這小子還真是個得力的人兒,有了好東西知道孝敬他的伯樂!”
正說着,外面有人匆匆來報,說聖人進府了。
李成器跟元氏對視了一眼,心說這李老三是有順風耳嗎?說他他人就來了,還這麼晚,難不成是有什麼急事?
其實李隆基也沒什麼急事,他就是閒來無事想跟大哥聊八卦,說道說道最近朝堂上的張姚之爭。
也是憋壞了,畢竟兩個都是故舊遍地的三朝元老,誰能想加起來過百歲的老頭,掐起架來也是伸腿插眼,盡往下三濫的路數招呼!?
就比如張說竟然讓殿中監姜皎提議讓姚崇去做河東總管,這樣姚崇就不能入朝拜相了。而姚崇在升任兵部尚書後,竟然裝瘸告發張說私下拜訪岐王,那戲演的叫一個情深意切。
岐王李隆範是李隆基的四弟,生平好學工書,愛結交儒士,又好藏書畫。張說乃是賢良方正科考應詔策論第一人,詩文破局風骨意蘊,長於碑誌,與李隆範的交情一直不錯。
其實張說找李隆範,不過是宣泄一些他幾次阻撓姚崇入相失敗的尷尬,尤其不久之前李成器在大朝公然告狀中書省和諫臺,這讓身爲紫微令的張說十分沒有顏面。
可他不敢找李成器,畢竟宋王乃是睿宗嫡長子,論體統比李隆基還正宗。
但李隆範就沒啥了,李隆範的娘是崔孺人,論序齒又在李隆基之後,這輩子最多是個親王,不用擔心會有結黨營私的嫌疑。
張說自己是這麼想的,但架不住姚崇給他上眼藥。
姚崇說張相私謁岐王,擔心岐王受其蠱惑,擔心到腿腳都不利索了,生怕兩人犯下謀逆的大罪!
李隆基也不是真覺得張說要謀逆,但對他三番兩次阻撓自己任用姚崇的事兒上頭,覺得這老頭是在倚老賣老,這大唐的朝堂姓李不姓張,是時候打壓一下張說一派人馬的氣焰了。
是以李成器穿戴整齊出來接駕的時候,李隆基已經想好了對張說額度處置。他要罷去張說的紫微令一職,改由姚崇接任。張說嘛……就貶去相州做個刺史罷。
然後他就被親哥的枸橘香氣撲了一臉。
他知道長兄是個風雅人,便隨口問他是不是調配了新的香膏,沒想到被李成器喜滋滋地炫了一回寶。
“皁,是野豬油熬出來的皁,洗的油光水滑的,還有餘香,澡豆和皂莢都跟它比不得!”
他這樣說,李隆基頓時也起了興致。
他知道大哥的家裏是有湯池的,於是提議兄弟倆一起去泡澡,順便體驗一把這油光水滑的野豬皁。
這是宋王李成器今天晚上的第三個澡,他覺得自己皮都給洗薄了一層,
但是沒辦法,今次邀請他的是大唐第一人,又是他的親弟弟,做哥哥兼臣子的能有什麼法子,只能舍皮陪君王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