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柏客來

作者:喬斯坦·賈德
……曾祖母向一名吉普賽婦人買的一面古老魔鏡……

  在黎樂桑郊區古老的船長屋的閣樓裏,席德醒來了。她看看鐘,才六點,但天色已經大亮。早晨的太陽已經將房間內的一整面牆壁都照亮了。

  她起牀走向窗前,經過書桌時停了一下,看見桌上寫着:一九九O年六月十四日星期四。她把這頁撕了下來,揉成一團,丟進字紙簍中。

  現在桌曆上的日期是一九九O年六月十五日星期五,簇新的日曆紙閃閃發亮。早在今年一月時,她就在這一頁上寫下了“十五歲生日”這幾個字。她覺得能在十五日這一天過十五歲生日實在很特別。這種機會一生只有一次。

  十五歲!今天豈不是她過成人生活的第一天嗎?所以,她不能再回牀上去睡了。再說,今天是學校放暑假前的最後一天,學生下午一點鐘必須在教堂集合。更何況,再過一個星期,爸爸就從黎巴嫩回來了。他答應要在仲夏節前回家。

  席德站在窗前,俯瞰着外面的花園,以及紅色的小船屋後面的平臺。夏天用的汽艇還沒有擡出來,但那條老舊的小船已經系在平臺邊了。她想到昨夜的那場傾盆大雨,便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記得把小舟裏的積水舀出來。

  現在,她俯視着那個小海灣,想起她還是個六歲的小女孩時,有一次曾經爬進那條小船,獨自一人劃到狹灣去。後來她掉到水裏,勉強掙扎着上岸,然後渾身溼淋淋的穿過矮樹籬;當她站在花園裏仰望着她家的房子時,她媽媽跑過來了。那條小船和兩支槳就一直在狹灣裏漂浮着。如今她偶爾還會夢見小船空無一人、徑自漂流的情景。那真是很令人難爲情的一次經驗。

  她家的這座園子花草既不特別繁茂,也沒有經過刻意修整,但卻相當寬敞。這是屬於她的花園。園裏那棵久經風霜的蘋果樹和幾株光禿禿的灌木經過嚴寒的冬季暴風雪洗禮之後,仍然勁挺。在早晨明亮的陽光下,花崗岩與灌木叢之間的草坪上那座老舊的鞦韆顯得分外孤零。鞦韆上的沙發墊子已經不見了。可能是昨天夜裏媽媽匆匆跑出去收進來以免被雨淋溼。

  爲了避免暴風的吹襲,這座大花園四周都種有樺樹。正是因爲這些樺樹,這棟房子纔在一百多年前被改名爲“柏客來”山莊。

  這座山莊是在十九世紀末由席德的曾祖父興建的。他是一艘大帆船的船長,也因此到現在還有許多人稱這座宅子爲“船長屋”。

  今天早晨花園裏仍留有昨夜豪雨的痕跡。這場雨在昨天黃昏時突然下了起來,到了夜裏,席德幾度被怒吼的雷聲驚醒。但是今天卻是萬里無雲的晴朗天氣。

  在風雨過後,萬物顯得如此清新。過去好幾個星期以來,天氣一直炎熱乾燥,以致樺樹的葉尖已經長出了難看的黃色斑點。現在,大地宛如剛剛經過一番清洗。席德覺得自己的童年彷彿也隨着這場風雨一去不返。

  “春天的芽苞爆裂時確實是痛苦的……”不是有一位瑞典(還是芬蘭?)的女詩人說過類似的話嗎?她好看嗎?至少長得不醜。也許是介於兩者之間……席德站在祖母的老五斗櫃上方掛的那面沉重的銅鏡前。

  她好看嗎?至少長得不醜。也許是介於兩者之間……她有一頭金色的長髮。以前她總是希望自己的髮色能夠更亮或更暗一些,因爲像這樣不上不下的顏色看起來是如此平凡無奇。

  還好她的頭髮天生微鬈,不需要像她那些朋友一般費盡心思,只爲了讓頭髮鬈起一點點。她的另一個優點是一雙深綠色的眼睛。“真的是綠色的嗎?”以前她的叔叔嬸嬸們總是這麼說,同時一邊俯身端詳她。

  席德站在鏡前,注視着自己的面容。她還是小女孩嗎?或是已經長成少女了?她覺得兩者都不是。她的身體也許已經頗有女人味了,但她的臉卻還是像一個未成熟的蘋果。

  這面古老的鏡子總是讓席德想起她的父親,因爲它從前一度掛在“工作室”裏。那間“工作室”就在船屋上面,是她父親讀書、寫作、休息的地方。他一直希望能寫一些有意義的東西。有一次他曾經試着寫一本小說,卻一直沒有完成。他寫的詩和他畫的島嶼素描不時刊登在一家全國性期刊上。席德每次看到爸爸的名字“艾勃特”登出來,都覺得好驕傲。這樣的事在黎樂桑還是不太常見的。

  對於,這面鏡子!許多年前她的爸爸曾經開玩笑說,他只有在看着這面銅鏡時才能對着鏡中的影像同時眨動雙眼,因爲它是曾祖母剛結完婚後向一個吉普賽婦人買的古老魔鏡。

  席德曾經試了無數次,但發現要對着鏡子眨動雙眼幾乎就像要逃離自己的影子一樣困難。最後爸媽把這件傳家寶給了她,由她保存。這幾年來她仍然不時練習這個不太可能達成的技巧。

  她今天思緒洶涌,不停想着一些有關自己的事。但這是很正常的,畢竟她已經十五歲了……生日禮物這時她偶然瞥見牀頭几上有一個大包裹,用美麗的藍紙包着,並綁着紅色的絲帶。不用說,一定是一份生日禮物!難道這就是爸爸說過要送她的那份神祕的大禮物嗎?他從黎巴嫩寄來的明信片中曾經給她許多撲朔迷離的提示,可是卻說他“嚴格禁止自己泄漏天機”。

  他在信裏透露,這份禮物會“愈來愈大”。然後他又提到一個她很快就會見到的女孩,並說他把寄給她的明信片也寄了一份給那女孩。席德曾試着套媽媽的話,希望她能透露一點口風,但媽媽也不知道爸爸在玩什麼把戲。

  在各種提示中,最奇怪的一項是:這禮物將是一份她“可與別人共享的”的東西。席德的爸爸爲聯合國工作不是沒有目的的。他的腦袋裏有許多想法,其中之一就是聯合國應該成爲一個類似世界政府的機構。他曾經在一張明信片裏表示,希望聯合國有一天真的能夠使全人類團結起來。

  待會兒,媽媽將會拿着麪包和汽水及挪威小國旗上樓到她的房裏來唱生日快樂歌。她可以在媽媽來到之前打開這個包裹嗎?應該可以吧。要不然它爲什麼會放在那兒呢?她悄悄走上前去,拿起那個包裹。乖乖!很重呢!她看到上面貼着一張紙,寫着:“給席德的十五歲生日禮物,爸爸贈。”

  她坐在牀上,小心地解開那條紅色的絲帶,然後打開藍色的包裝紙。

  裏面是一個大大的講義夾。

  這就是爸爸給她的生日禮物嗎?這就是他大費周章爲她準備的十五歲生日禮物嗎?這就是那份會愈來愈大,可以與別人共享的禮物嗎?席德很快發現講義夾內裝滿了打好字的紙張。她認出這是爸爸用他帶到黎巴嫩的那架打字機打出來的字。

  難道他爲她寫了一本書?第一頁上面有用手寫的幾個大字:蘇菲的世界這是書名。

  書名下面用打字機打了兩行詩:真實啓蒙之於人如同陽光之於土葛朗維格(N.F.S.Grundtvig)

  席德翻到下一頁,也就是第一章的開始。這章題名爲《伊甸園》。席德爬上牀,舒服地坐在那兒,將講義夾放在膝蓋上,開始看了起來:蘇菲放學回家了。有一段路她和喬安同行,她們談着有關機器人的問題。喬安認爲人的腦子就像一部很先進的電腦,這點蘇菲並不大讚同。她想:人應該不只是一臺機器吧?席德看着看着,忘記了其他一切的事情,甚至忘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讀着讀着,腦海中不時浮現一個問號:爸爸寫了一本書嗎?他在黎巴嫩時是否終於開始撰寫那部很有意義的小說,並且完成了呢?他以前時常抱怨他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打發時間。

  蘇菲的爸爸也離家很遠。她也許就是那個席德將要開始認識的女孩……唯有清晰的意識到有一天她終將死去,她才能夠體會活在世上是多麼美好……世界從何而來?……在某一時刻,事物必然曾經從無到有。然而,這可能嗎?這不就像世界一直存在的看法一樣不可思議嗎?席德讀着讀着。當她讀到蘇菲接到一封來自黎巴嫩的明信片,上面寫着:“苜蓿路三號,蘇菲收,請代轉席德”時,不禁困惑地扭動着腿。

  親愛的席德:你滿十五歲了,生日快樂!我想你會明白,我希望給你一樣能幫助你成長的生日禮物。原諒我請蘇菲代轉這張卡片,因爲這樣最方便。

  愛你的老爸這個促狹鬼!席德知道爸爸一向愛耍花樣,但今天他才真正教她開了眼界。他沒有將卡片綁在包裹上,而是將它寫進書裏了。

  只是可憐了蘇菲,她一定困惑極了。

  怎麼會有父親把生日卡寄到蘇菲家?這明明不是給她的呀!什麼樣的父親會故意把信寄到別人家,讓女兒收不到生日卡呢?爲什麼他說這是“最方便”的呢?更何況,蘇菲要怎樣才能找到這個名叫席德的人?是呀,她怎麼找得到呢?席德翻了兩三頁,然後開始讀第二章“魔術師的禮帽”。她很快便讀到那個神祕的人寫給蘇菲的長信。她屏住了呼吸。

  想知道爲何我們會在這兒並不像蒐集郵票一樣是一種休閒式的興趣。那些對這類問題有興趣的人所要探討的,乃是自地球有人類以來人們就一直辯論不休的問題。

  “蘇菲真是累極了。”席德也是。爸爸爲她的十五歲生日寫了一本書,而這是一本又奇怪又精彩的書。

  簡而言之,這世界就像魔術師從他的帽子里拉出的一隻白兔。

  只是這白兔的體積極其龐大,因此這場戲法要數十億年才變得出來,所有的生物都出生於這隻兔子的細毛頂端,他們剛開始對於這場令人不可置信的戲法感到驚奇。然而當他們年紀愈長,也就愈深入兔予的毛皮,並且待了下來…...蘇菲並不是唯一覺得自己正要在兔子的毛皮深處找到一個舒適的地方待下來的人。

  今天是席德的十五歲生日。她覺得現在正是她決定未來的道路應該怎麼走的時候。

  她讀到希臘自然派哲學家的學說。席德知道爸爸一向對哲學很有興趣,他曾經在報紙上發表過一篇主張哲學應該列入學校基本課程的文章,題目爲:“爲何哲學應該列入學校課程?”他甚至曾在席德的班上舉行的家長會中提出這項建議,讓席德覺得很不好意思。

  席德看了一下時鐘。七點半了。大概還要再過半小時,媽媽纔會端着早餐托盤上樓來。謝天謝地,因爲現在她滿腦子都是蘇菲和那些哲學問題。她讀到德謨克里特斯那一章。蘇菲正在思考一個問題:爲什麼積木是世間上最巧妙的玩具?然後她又在信箱裏發現了一個“棕色的大信封”:德謨克里特斯同意前面幾位哲學家的看法,認爲自然界的轉變不是因爲任何事物真的有所“改變”。他相信每一種事物都是由微小的積木所組成,而每一塊積木都是永恆不變的。德謨克里特斯把這些最小的單位稱爲原子。

  席德讀到蘇菲在牀底下發現那條紅色絲巾時,不禁大感生氣。

  原來它跑到那裏去了!可是絲巾怎麼可能跑到一個故事裏去呢?它一定是在別的地方……有關蘇格拉底那一章一開始是蘇菲在報紙上看到“挪威聯合國部隊在黎巴嫩的消息”。爸爸就是這樣!他很在意挪威人對聯合國和平部隊的任務不感興趣這件事,所以才故意做這樣的安排,讓蘇菲非關心不可。這樣他就可以把這件事寫進他的故事裏,藉此得到一些媒體的注意。

  席德讀到哲學家寫給蘇菲的信後面的附註時,不禁笑了起來。

  附註的內容是這樣的:如果你在某處看到一條紅色的絲巾,請加以保管,那樣的東西常常會被人拿錯。尤其是在學校等地,而我們這兒又是一所哲學學校。

  席德聽到媽媽上樓的腳步聲。在她敲門前,席德已經開始讀到蘇菲在她的密洞中發現雅典的錄影帶那一段。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樓梯上到一半,媽媽就已經開始唱了。

  “親愛的席德,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請進。”席德說。這時她正讀到哲學家老師從希臘高城向蘇菲說話。看起來他和席德的爸爸幾乎一模一樣,留了一嘴“修剪整齊的黑鬍子”,頭戴藍扁帽。

  “席德,生日快樂!”

  “嗯。”

  “席德?”

  “放在那兒就好了。”

  “你不……?”

  “你沒看到我正在看東西嗎?”

  “真奇妙呀,你已經十五歲了!”

  “媽,你有沒有去過雅典?”

  “沒有,你問這幹嘛?”

  “那些古老的神廟到現在還屹立不搖,多奇妙呀!它們真的已經有兩千五百年的歷史了。還有,最大的一座名叫‘處女之地’。”

  “你打開爸爸給你的禮物了嗎?”

  “什麼禮物?”

  “席德,請你把頭擡起來。你怎麼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

  席德讓講義夾滑到她的懷中。

  此時媽媽正站在牀頭,手端着托盤,俯身看着她。托盤上有幾根已經點燃的蠟燭,幾個夾着鮮蝦沙拉的奶油麪包和一罐汽水。旁,邊也有一個小包裹。媽媽站在那兒,兩手端着托盤,一邊的腋下夾着一面旗子,樣子很笨拙。

  “喔,謝謝媽媽。你真好,可是你看我現在正忙着呢!”

  “你今天下午一點纔要上學。”

  這時席德似乎纔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媽媽把托盤放在牀頭几上。

  “對不起,媽。我完全被這東西吸引住了。”

  “席德,他寫些什麼?我和你一樣一直搞不清楚你爸爸葫蘆裏賣什麼膏藥。這幾個月來沒聽他講過一句讓人聽得懂的話。”

  不知道爲什麼,席德覺得很不好意思。

  “喔,只不過是個故事而已。”

  “一個故事?”

  “嗯,一個故事,也是一部哲學史。反正是這類的東西啦。”

  “你不想打開我送你的禮物嗎?”

  席德不想偏心,所以她立刻打開媽媽送的那個小包裹。原來是一條金鍊子。

  “很漂亮。多謝,媽!”

  席德從牀上站起來,給了媽媽一個擁抱。

  她們坐着聊了一會兒。

  然後席德說:“媽,可不可以請你離開了。現在他正站在高城居高臨下呢。”

  “誰?”

  “我不知道,蘇菲也不知道。問題就在這裏。”

  “我也該去上班了,別忘了喫點東西。我已經把你的衣服掛在樓下了。”

  媽媽終於下去了,蘇菲的哲學老師也是。他從高城循着階梯往下走,然後站在法院小丘的岩石上,不久就消失在雅典古廣場的人羣間。

  當席德看到那些古老的建築突然從廢墟中再現時,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她爸爸最得意的構想之一,就是讓聯合國所有的會員國共同參與重建雅典廣場的工作,使它成爲進行哲學討論與裁軍會談的場所。他認爲這樣一個龐大的計劃將可使世界各國團結一致,他說:“畢竟我們在興建油井和月球、火箭方面已經成功了。”

  然後,席德讀到了柏拉圖的學說。

  “靈魂渴望乘着愛的翅膀回‘家’,回到理型的世界中。它渴望自肉體的枷鎖……”

  蘇菲爬過樹籬,跟蹤漢密士,但被它給擺脫了。在讀了柏拉圖的理論後,她繼續深入樹林,發現了小湖邊的紅色小木屋,裏面掛着一幅“柏客來”的畫。從書中的描述看來,那房子顯然就是席德家。但是牆上另有一幅名叫“柏克萊”的男人的肖像。“多奇怪呀!”

  席德將那本沉重的講義夾放在牀上,走到書架旁,找出“讀書俱樂部”出版的那三冊百科全書(這是她十四歲時的生日禮物),開始查“柏克萊”這個人。找到了!柏克萊:Berkeley,George,一六八五一一七五三年,英國哲學家,克羅尼地區的主教。他否認在人類的心靈之外存在着一個物質世界,認爲我們的感官認知乃是自天主而來。他同時也以批評世俗的看法而聞名。主要著作是《人類知識原理》。

  的確是很古怪。席德站在那兒想了幾秒鐘,纔回到牀上的講義夾旁。

  爸爸一定是故意把那兩幅畫掛在牆上。但是“柏克萊”和“柏客來”這兩者之間除了名字相似之外,還有什麼關聯呢?“柏克萊否認在人類心靈之外存在有物質世界,這種看法非常奇特,但也不容易反駁。尤其在蘇菲身上倒很適用,因爲她所有的“感官認知”不都是出自席德父親的手筆嗎?不管怎樣,她應該繼續看下去。當她讀到蘇菲發現鏡子裏有一個女孩同時向她眨着雙眼時,不禁仰頭微笑起來。“那個女孩彷彿是在向蘇菲眨眼,對她說:我可以看見你,蘇菲。我在這兒,在另外一邊。”

  後來,蘇菲發現了那個綠色的皮夾,裏面有錢,還有其他的東西。它怎樣會跑到那兒去呢?荒謬!有一剎那,席德真的相信蘇菲找到了那個皮夾。然後她試着想象蘇菲對這整件事的感受。她一定覺得很令人費解、很不可思議吧。

  席德開始有一股強烈的慾望想要和蘇菲見面。她想告訴她整件事情的始末。

  現在蘇菲必須在被人逮到之前離開小木屋,但小舟這時卻正漂浮在湖面上。(當然啦,像爸爸這樣的人怎會放棄重提當年小舟事件的機會呢?)席德喝了一口汽水,咬了一口鮮蝦沙拉麪包。這時她正讀到那封談“嚴謹”的邏輯學家亞理斯多德的信,其中提到亞理斯多德如何批評柏拉圖的理論。

  亞理斯多德指出,我們對於自己感官未曾經驗過的事物就不可能有意識。柏拉圖則會說:不先存在於理型世界中的事物就不可能出現在自然界中。亞理斯多德認爲柏拉圖如此的主張會使“事物的數目倍增”。

  席德從來不知道發明“動物、植物、礦物”這個遊戲的人就是亞理斯多德。亞理斯多德想把大自然“房間”內的每樣東西都徹底地分門別類。他想要證明自然界裏的每一件事物都各自有其所屬的類目或次類目。

  當她讀到亞理斯多德對女人的看法時,覺得非常生氣,也很失望。沒想到這麼聰明的科學家居然是一個瞧不起人的大笨蛋。

  亞理斯多德激發了蘇菲清理房間的衝動。接着她在房裏發現了那隻一個月前從席德的衣櫃裏消失的白長襪!蘇菲將所有艾伯特寫來舶信都放在一個講義夾裏。“總共有五十多頁。”但席德拿到的卻有一百二十四頁,不過其中還包括蘇菲的故事還有所有艾伯特的來信。

  下面這一章題名爲“希臘文化”。一開始,蘇菲發現了一張印有聯合國吉普車照片的明信片。上面蓋的郵戳是“六月十五日聯合國部隊”。這又是一張爸爸寫給席德但沒有投郵,卻將它寫進故事裏的明信片。

  親愛的席德:我猜想你可能仍在慶祝你的十五歲生日。或者你接到信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無論如何,你都會收到我的禮物。從某個角度看,那是一份可以用一輩子的禮物。不過,我想向你再說一聲生日快樂。也許你現在已經明白我爲何把這些明信片寄給蘇菲了。我相信她一定會把它們轉交給你的。

  P.S:媽媽說你把你的皮夾弄丟了。我答應你我會給你一百五十決錢做爲補償。還有,在學校放暑假前你也許可以重辦一張學生證。

  愛你的爸爸不錯嘛!她又可以多一百五十塊錢了。他也許認爲只送她一份自己做的禮物,實在是有點太寒酸了。

  如此看來,六月十五日那天也是蘇菲的生日。但對蘇菲而言,現在還是五月中旬。這一定是爸爸撰寫那一章的時間,但他在寫給席德的“生日卡”中所註明的日期都是六月十五日。可憐的蘇菲,她跑到超級市場去和喬安會面的時候,心裏一直納悶:這個席德是誰?她爸爸爲什麼會認定蘇菲可以找到她?無論如何,他把明信片寄給蘇菲,而不直接寄給他的女兒是說不通的。

  席德讀到普羅汀的理論時,也有宛如置身天外的感受。

  世間存在的每一樣事物都有這種神祕的神聖之光。我們可以看到它在向日葵或罌粟花中閃爍着光芒。在一隻飛離枝頭的蝴蝶或在水缸中優遊穿梭的金魚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更多這種深不可測的神祕之光。然而,最靠近上帝的還是我們的靈魂。唯有在靈魂中,我們才能與生命的偉大與神祕合而爲一。事實上,在某些很偶然的時刻中,我們可以體驗到自我就是那神聖的神祕之光。

  這是席德到目前爲止讀到的最令人目炫神馳的一段文字,但它的內容卻極其簡單:萬物都是一體的,而這個“一體”便是萬物所共有的神聖的奧祕。

  這樣的道理是不言可喻的,席德想。事實本來如此。而每一個人對“神聖”這個名詞都可以有自己的解釋。她很快翻到下一章。蘇菲和喬安在五月十七日前夕去露營。她們走到少校的小木屋……席德才讀了幾頁便憤怒地將被子一掀,站起來在房內踱步,手中仍緊握住那本講義夾。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她爸爸讓這兩個女孩在林間的小木屋內,發現了他在五月的前兩個星期寄給席德的所有明信片的副本。這些都確實是爸爸寫給她的親筆函,她曾經一讀再讀,每一個字她都記得。

  親愛的席德:我現在內心滿溢有關你生日的祕密,以致我一天裏不得不好幾次剋制自己不要打電話回家,以免把事情搞砸了。那是一件會愈長愈大的事物。而你也知道,當一個東西愈長愈大,你就愈來愈難隱藏它了。

  蘇菲又上了一課,瞭解了猶太民族、希臘民族的特色以及他們的偉大文化。席德很高興能對歷史做這樣的綜覽,因爲她在學校裏從未學到這些。老師們講的似乎都是一些枝枝節節的東西。她讀完這一課後,對耶穌與基督教有了新的認識。

  她喜歡那段引自歌德的文字:“不能汲取三千年歷史經驗的人沒有未來可言。”

  下面一章開始時,蘇菲看到一張明信片貼在她家廚房的窗戶上。當然,那又是一封寄給席德的生日卡:親愛的席德:我不知道你看到這張卡片時,你的生日過了沒有。我希望還沒有,至少不要過太久。對於蘇菲來說,一兩個星期也許不像我們所認爲的那麼漫長。我將回家過仲夏節。到時,我們就可以一起坐在鞦韆上看海看幾個小時。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然後艾伯特打電話給蘇菲。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聽起來好像在打仗一樣。”

  ;“我寧可說這是一場意志之戰。我們必須吸引席德的注意力,並且設法使她在她父親回到黎樂桑之前站在我們這邊。”

  於是蘇菲在一座十二世紀的古老岩石教堂內與扮成中世紀僧侶的艾伯特見面了。

  天哪!那座教堂!

  席德看了看時間。一點十五分了……她完全忘記了時間。

  在她生日這天不去上學也許沒有什麼關係,但這樣一來她就沒辦法跟同學一起慶祝了。不過,反正已經有很多人祝她生日快樂了。

  現在她讀到艾伯特發表長篇大論那一段。這個人扮起中世紀教士的角色可真是一點也不費力。

  當她讀到蘇菲亞在夢中向席德佳顯靈那一段,她再次去查她的百科全書,但兩個名詞都沒查到。其實哪次不是這樣呢?只要是關於女人的事,這百科全書就像月球表面一樣什麼也沒有。

  難道整套書都經過“保護男人學會”審查過了嗎?席德佳是傳教士、作家、醫生、植物學家兼生物學家。

  “通常中世紀的婦女要比男人實際,甚至可能有科學頭腦,在這方面席德佳也許是一個象徵。”

  然而“讀書俱樂部”的百科全書卻沒有任何關於她的記載。真是爛透了!席德從來沒有聽說過上帝也有“女性化的一面”或“母性”。她的名字是蘇菲亞,可是那些出版商顯然好像覺得不值得爲她浪費油墨似的。

  她在百科全書中所能找到最近似的條款是關於君士坦丁堡(現在的伊斯坦堡)的聖蘇菲亞教堂,名爲HagiaSophia,意思是“神聖的智慧”。但裏面卻沒有任何文字提到蘇菲亞是女性。這不是言論節制是什麼?說到顯靈,席德認爲蘇菲也曾向她“顯靈”過,因爲她一直都在想象這個長了一頭直髮的女孩是什麼模樣……蘇菲在聖瑪莉教堂幾乎待了一整個晚上。她回到家後,站在她從林間小木屋裏拿回來的銅鏡前面。

  她仔細審視着自己那張輪廓分明蒼白的臉,以及臉四周那一頭做不出任何髮型的難纏的頭髮。但在那張臉之外卻浮現了另外一個女孩的幽靈。

  突然間,那個女孩瘋狂地眨着雙眼,彷彿是在向蘇菲做信號,說她的確在那兒。這個幽靈出現的時間只有幾秒鐘,然後便消失了。

  不知道有多少次,席德也曾像那樣站在鏡子前面,彷彿在鏡裏找尋另外一個人似的。但是爸爸又怎麼知道的呢?她不是也一直在找一個深色頭髮的女人嗎?曾祖母不就是向一個吉普賽女人購買那面鏡子的嗎?席德察覺自己捧着書的雙手正在發抖。她覺得蘇菲確實存在於“另外一邊”的某處。

  現在蘇菲正夢見席德和柏客來山莊。席德既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後來蘇菲在平臺上撿到了席德的金十字架鏈子,而當她一覺醒來時,那條刻有席德姓名的十字架鏈子正躺在她的牀上!席德強迫自己努力回想。她應該沒有把那條祖母送給她當受洗禮物的金十字架鏈子也弄丟吧?她走到櫃子旁,拿出她的珠寶盒。奇怪,鏈子居然不見了!這麼說她真的把它搞丟了。好吧。但這件事連她自己也不曉得,爸爸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還有,蘇菲顯然曾經夢到席德的父親從黎巴嫩回來了。但那時距父親預定回來的日子還有一個星期呀!蘇菲的夢難道是一種預兆嗎?爸爸的意思難道是當他回家時,蘇菲也會在場嗎?他在信上曾說她將會有一個新朋友……在那一瞬間,席德很清楚地感覺到蘇菲不只是書中的人物而已。她的確存在於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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